第八十二碗湯(六)
在尋找清歡的途中,展律遇到了天道宗的弟子。他們認識他,知道他是門派裡最低賤的畜生,已經失蹤了半年多了,就想將他抓回去。可經過清歡教導的展律根本不怕他們,展律將他們殺死,並僞裝成遇到野獸被襲擊的模樣,然後回到了樹屋,開始漫長的等待。
清歡問他自己消失幾年了,展律比出八根手指頭。
她倒抽一口氣,八年……
她本來想解釋的,可展律根本不願意聽,他就這樣跟着她,不管她到哪裡都跟着,生怕下一秒她就跑了。清歡燒了熱水給他清洗,換掉髒舊的衣服又剪掉亂糟糟的頭髮,指甲什麼的也都修理一遍,展律看起來纔有了人樣。清歡注意到他有一條非常漂亮的黑色的大尾巴,好奇地問:“尾巴哪裡來的?”
她都準備好看展律手舞足蹈的比劃了,但他卻抓着她的手,艱難的、結結巴巴的從嘴裡吐出幾個字來:“自己……長出……來的……”
說話了!
雖然斷斷續續的而且音節不準,但確實是說話了。少年的聲音清亮好聽,清歡看着展律逐漸變得溫順的眼睛,忍不住如往常一樣摸了摸他的頭:“乖,不要怕。”
他抓着她的手不說話了,他後來想過很久,不知道好端端的她爲何要走,直到有一天,一對天道宗的師兄妹到這裡偷情,他們剛好到了樹屋下頭,展律躲在樹上聽他們說話,發覺他們的語氣表情都很不一樣,然後恍然大悟:因爲他總是不說話!她說過要他說話可是他沒有聽,所以她生氣走掉了!
歸根究底是他不聽話惹的錯!
從那日過後,展律就每天對着空氣練習說話,可是孤身一人沒有人教導,很多東西他都不知道叫什麼名字,每天枯燥無味的對着空氣講話,從來得不到迴應,所以說話水平其實也沒多大進步。
清歡聽到他略顯笨拙卻很認真的聲音,就摸了摸他的頭,心想小傢伙剛纔生氣的樣子還真有點嚇人,可這事兒確實不是她的錯,她沒想過要在他還沒長大之前離開啊,結果這中間一眨眼就錯了八年光陰。問題是這到底怎麼回事?她完全摸不着頭腦了。如果展律就是易小蝶口中的魔王,那麼現在他沒有濫殺無辜墮落成魔,這個世界應該正常運轉纔是。如果他不是……那誰是?
她越想越奇怪,搞不懂這個已經消亡的世界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但是展律正依偎在她手心,將毛茸茸的黑耳朵送過來讓她撫摸揉搓。她的指尖碰到了,下意識地揉一揉搓一搓,他就哆嗦起來。其實清歡之前就發現這孩子似乎不喜歡被人碰,她摸他耳朵的時候他條件反射都是要躲開的,可後來竟然會主動把耳朵送過來太好,應該還是被她突然消失八年嚇住了。
她一邊揉耳朵一邊說:“我不是故意要離開你,我自己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剛纔我下去樹屋佈置陷阱,可走了沒多遠就突然到了冬天,我憑藉感覺找回來,結果你都長大了,還是我離開了半年。但對於我來說,這也就是半個時辰前的事兒啊。”
展律聽了擡頭看她,清歡繼續道:“不信你看,我穿的還是當時走的衣服呢。”
這倒是,不僅衣服沒有變,就連容貌也絲毫未變。展律疑惑地看着她,不知道自己是該信不該信,這世上若真有逆流時間的法術,那他也想學學看。
清歡知道他心中肯定是不信的,事實上若非她親身經歷,有個人跟她說一轉身就是八年分別,她也會認爲那人胡說八道。只是話又說回來,這世界到底有什麼毛病啊?
她一邊想一邊給展律梳毛,他趴在她懷裡,外頭寒風陣陣,樹屋裡的壁爐散發出溫暖的光,剛纔清歡才發現,她特意在樹屋裡做了壁爐,這孩子卻壓根兒不知道用,怪不得屋子裡冷呢,不冷纔怪。壁爐燒了好一會兒,屋子裡就開始暖洋洋的了。
這尾巴……清歡微微皺着眉,方纔展律自己說話輕描淡寫,找她的時候遇到了天道宗的弟子,殺了他們長了尾巴,就這麼簡簡單單的幾句話,清歡卻覺得並不容易。
他定然是經過一番苦戰才能取勝。那會兒她才養了他半年,好多東西都沒來得及教,他能活下來實在是福大命大。同時,也多虧了他身體裡屬於狼鬼的力量。即使他還流着另一半人類的血,但仍然是狼鬼一脈,力量強大,是常人所不能比擬的。
她覺得自己有必要去天道宗看看,已經很久沒有想起那位若水大師姐了,說起來到了這個世界似乎還沒有見過,應該找個機會碰碰面纔對。
但是眼下大雪封山,還是等到春暖花開之時再說吧。
樹屋裡儲備的食物不多,但清歡一點不擔心,只要她想,會有數不盡的食物可供食用,養一個展律還是綽綽有餘的。現在最主要的是她跟展律之間斷掉的信任鏈……都說了她不會離開,可這孩子卻嚇壞了,不管她到哪兒都要跟着,就連睡覺都抱着枕頭被子到她房間打地鋪,生怕一眨眼她就又消失不見了。
地上那麼冷怎麼能睡,最後展律把美人榻搬了過來,就睡在清歡牀邊。不僅如此,等清歡也躺下了他還得抓着她一根手指頭,像是小時候那樣缺乏安全感,一定要將她握在掌心才能安心。
清歡知道他向來習慣了孤獨一人,自己進入到他的生命中,如果貿然離去,對展律的打擊是致命的。有些東西得到後失去,還不如從來不曾得到。所以她也沒有拒絕,就讓展律睡在自己牀邊,可是半夜醒來的時候感覺熱的不行,黑暗中睜眼,發現展律不知何時睡到了牀上,也睡到了她身邊,毛茸茸的大尾巴將她環繞起來,之所以會覺得暖和就是因爲這條尾巴。
清歡喜歡極了,忍不住擼了一把,細密順滑,可愛的要命。就算從七歲長到了十五歲,展律仍然是隻可愛的小獸啊。
他似乎說了夢話,清歡湊近了才聽清楚,他嘴裡唸叨着的是糖、糖、糖……
她有些想笑,可更多的是聯繫,那半年多好不容易養起來一些肉,這會兒全沒了,瘦多皮包骨,只耳朵尾巴長得好。到底是個孩子,不知道照顧自己,即便她不在,他也不能這樣隨隨便便的生活啊。
人活在這世上不容易,倘若自己都不愛自己,那別人又如何來愛你呢?
她摸了摸展律的頭,他在睡夢中感覺到她的親近,喉嚨裡又開始發出輕輕的咕嚕聲,清歡躺在牀上順着他的發,在這咕嚕聲中不知不覺地又睡着了。
第二日早晨醒來,一睜眼就看到展律放大的臉,嚇了清歡一大跳,他往後退,還歪着腦袋無辜地看着她,頭上兩隻黑色的耳朵歡快地抖動着,跟昨天晚上乍看到清歡時憤怒又委屈的小獸判若兩人。
其實他早就可以離開了,樹屋也沒什麼好的,他完全可以去過更好的生活,但是他沒有。非但沒有,還一直守在樹屋裡。除了必要的外出一步也不曾離開過,就是因爲清歡曾經說過,要他乖乖留在樹屋等她回來。展律最害怕的就是自己等了很久很久,她卻不再來,或是明明回來了,可自己卻不在。因此不到餓的受不了的時候,他輕易不會下去覓食。
等了八年多,她終於回來了。
真要讓展律說自己爲何那麼希望清歡回來,他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他甚至都不知道什麼是情感,他只知道,有她在多時候他一點都不怕,還有糖吃。
這就夠了。
可如果換作另外一個人,也能保護他,給他糖吃,他卻不願意跟那人走了,這又是爲何呢?
展律不懂。他也沒有想過去懂,他完全意識不到什麼叫做感情,也不明白自己爲何不受控制地聽她的話,也許是因爲糖吧。
是的吧。
清歡看到他水汪汪的眼睛跟擺動的耳朵就氣不起來,“怎麼了,一大早的靠的這麼近,很嚇人的。”
展律專注地看着她,尾巴和耳朵同幅度的搖起來,像只小奶狗一般。明明都十五歲了,可是看起來還是顯小,清歡捏了他的鼻子一下說:“好啦,快起來,讓我下去洗把臉,給你做早飯去。”
八年來的無數次夢裡,他都想念着她的一顰一笑以及做出來的每一種食物。聽到有吃的,展律立刻坐好,雙腿盤起,兩隻手撐在腿彎裡,活脫脫就是隻小奶狗呀。
清歡又摸出一顆糖給他,展律搖了搖尾巴不接,也不說話,而是看着她,那意思是讓她剝好了給他吃。
瞧把他給慣的。清歡莞爾,按照佔率的期待剝開糖紙餵給他,然後看到他圓溜溜的眼珠變得愉悅而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