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碗湯(五)
啊……睡得真舒服。
玲瓏用力揉了揉懷裡軟綿綿的小東西,感覺睡飽了整個人心情都好了許多。她打了個呵欠,鬆開程九洲,下牀穿了鞋子,回頭看了一眼牀上,發現程九洲還睡得正熟。他似乎睡得很安穩,跟之前做噩夢時的樣子完全不同。
而且,睡着的樣子可愛多了。
程九洲自己也沒想到能一覺睡到天亮,他早上醒來發現自己還待在自己牀上時鬆了口氣,而且玲瓏不在身邊讓他更輕鬆了些。等到洗漱完看到坐在院子裡盪鞦韆的玲瓏時,不知怎的他開始覺得臉燒的慌。
這人真的是……雖然山上天氣很好,但也不能光着腿腳在那裡玩吧?看起來真的幼稚極了,難道就不能像他這樣成熟點嗎?只是程九洲不自覺將眼睛往人家露出來的白嫩纖細小腿上去看,看了兩秒發現自己出神又連忙別過頭,一張小臉更紅了。
玲瓏心想,毛都沒長齊呢就學人思春,怎麼魔修大人前世是沒見過女人是怎麼着,抱着睡了一夜就春心大動了?她坐在鞦韆上對着程九洲勾勾手指:“過來。”
我又不是狗。他心想,可人已經主動走了過去。等到了面前,鞦韆正好停下來,然後就看見玲瓏露出狡黠的笑容,一把將他抱起放到腿上,鞦韆立刻蕩的高高的。程九洲一時不察上了當,頓時懊惱非常,可是她雖然將他抱到腿上卻又不管他,手只抓着鞦韆。爲了不掉下去,程九洲只好主動摟住她的腰,這樣一來就避免不了親密接觸,他的頭整個兒埋進玲瓏胸口,對方的心跳平穩而和緩,似乎這樣的高度並不算什麼。
“有什麼好怕的,擡起頭來看看。”
這種翱翔於天際,鬆開手也許就能化身飛鳥的感覺,是在地面上、在水裡,都給予不了的。玲瓏懷念自己力量強盛時能夠於雲海遨遊的快樂,可惜她現在太虛弱了,需要好久才能緩過來。所以,程九洲的愛,她勢在必得。
那會是極爲美味的食物。
程九洲也不是怕,主要是他現在身爲七歲稚童,膽子再大胳膊腿兒也短,爲了不掉下去抱着玲瓏的腰。雖然她腰細的不堪一握,可是小孩子的手臂能圈住的範圍有限。這樣一圈,頭都伸不出來,更別說是往外看了。此時此刻,五感之中只剩下耳邊呼嘯的風聲,以及鼻息之間來自玲瓏身上的幽香。
等到落地,程九洲腿都軟了,他坐在玲瓏腿上目光有些呆滯,玲瓏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道:“好啦,像這樣偶爾依賴一下別人,不也很好嗎?”
程九洲聽了有點茫然,她臉上的笑卻更燦爛了,還親了他一下,溫溫柔柔的,跟平日裡懶散的模樣完全不同。“走,收拾收拾,帶你下山玩去。”
玩……“你不用去忙嗎?”
“有什麼好忙的,我可不喜歡那些繁冗的事情。”想到都叫人頭大,而且掌門真人又沒有閉關,大事完全不需她做主。“不過你這麼說倒是提醒了我,咱們出去歸出去,得小心點才行。”
小心點……是什麼意思?程九洲沒搞懂,直到看見玲瓏不知從哪裡翻出兩套深色的衣服纔回過味兒來:“你是要……偷偷下山?”
“什麼叫偷偷?小孩子不會講話。”她立刻白了他一眼,“宗裡嚴禁弟子偷偷下山,凡間的人看到我們會驚訝的,穿着天道宗的袍子人人都怕我們,這樣有什麼意思,是出去玩又不是出去耀武揚威。快快快,換上,我弄了一晚上的。”
兩人將衣服換上,玲瓏便捻起字訣,帶着程九洲繞了一大圈,成功避開鎮守山門的弟子耳目溜了出去。
山下的城鎮可比山上要熱鬧多了。天道宗雖說弟子衆多,但規矩也多,平日裡連大聲講話的人都很少見,更別提是像山下有店鋪有小販還有走江湖的手藝人。不管在什麼樣的世界,玲瓏對食物的興趣都比對人大,到後來程九洲覺得今天根本就不是她好心帶自己出來玩,而是出來吃東西的。
他左手一支糖葫蘆,右手被玲瓏牽着,程九洲出身富貴人家,沒有走路吃東西的習慣,因此糖葫蘆拿在手裡並不咬,反而覺得有些彆扭。再加上前世的他辟穀多年,早已習慣不食煙火,如果不是現在的這具身體太小太稚嫩,就算在山上他也不會吃東西的。
他就這樣板着一張小臉讓玲瓏牽着走,不吵不鬧十分乖巧,就是臉色臭的很。玲瓏帶着他四處逛了一圈,還擠進人羣裡看了胸口碎大石,她很慷慨的貢獻出了銀子,還戳程九洲的臉讓他也看。
但他根本就沒有興趣。任由玲瓏將自己的臉捏成奇形怪狀,程九洲一臉冷漠:“可以回去了嗎?”
“不好玩嗎?”玲瓏好奇地問,“你怎麼一點都不高興。”
有什麼好高興的……除了吃就是逛,對他而言一點吸引力都沒有。“不是說給我買衣服嗎?爲什麼都是大師姐你在玩?”
啊啦,這小孩子,真的很不會說話誒。玲瓏泄憤地又捏了一把程九洲的臉,“你怎麼一點小孩子樣都沒有,不喜歡吃也不喜歡玩。”
程九洲看了她一眼在心裡默默吐槽,難道要像你這樣沒有個大人樣子,喜歡吃也喜歡玩?
不過他們出來也有好一會兒了,的確是該回去了。玲瓏估摸着差不多時間,帶程九洲去買衣服。小孩子衣服好買,她又有的是銀子,因此買了不少。但是……這些東西都讓程九洲拿着了,也不管他一個七歲小孩拿不拿得動。
回去的時候山門已關,從正門溜進去是別想,玲瓏還在考慮怎麼回去,程九洲甕聲甕氣地說:“跟我來。”
玲瓏聽他的跟他走,繞了好大一圈才知道天道宗山門不遠處有個水潭,從這個水潭下去,有個入口直通宗內。
若水都不知道呢。
若水當然不知道,事實上即便是掌門真人,也不知道此處有此玄機。程九洲帶玲瓏從這裡走是有私心的,他覺得跟這個女子在一起,讓自己的仇恨逐漸變得稀薄,意志更是低迷,甚至連野心都可以忽略不計。但這樣就夠了嗎?他就能安心了嗎?
不能的。
所以他想知道,如果給玲瓏一個二選一點選擇,她會怎麼做呢?是把他送出去,還是保戶他?
即使知道這個決定很冒險,他也仍然想試試。程九洲在心中告訴自己,就賭這一次,倘若贏了,日後他定然好好對她,再也不故意在她的飯菜裡放好幾倍的鹽;若他輸了……也不過是將上輩子重新走一遍。怎麼算,自己都不虧。
玲瓏隨着他潛下水,等到終於浮出水面,她才發現這裡竟然有個她從來都不曾見過的密室。
真奇怪,這是什麼地方?若水的記憶裡可沒有這裡,她是天道宗的大弟子,沒理由會不知道天道宗的密地,但這裡確實不屬於若水記憶的一部分。
程九洲爬上岸,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走吧。”
這個地方他只來過兩次,一次是撞破師父所做的齷齪事,一次是拼了命地逃離天道宗。他還記得前世這裡的模樣,他也記得自己將一切稟報掌門真人卻不被信任,甚至還被掌門真人交還給師父時的模樣。直到那時他才知道,慈祥和藹的師父面具下是怎樣的令人作嘔。
玲瓏耳力過人,走了沒兩步她就聽到細細的哭聲,這讓她拉住程九洲不讓他動。站在原地仔細地又聽了一會兒,她才牽着程九洲的手朝聲音來源處走去。程九洲不反抗,安安靜靜地讓她帶着,兩人一路前行,走過了一段很長的密道,前方纔出現一個巨大的鐵門。
鐵門兩邊是兩頭石獅子,玲瓏走過去在獅子嘴裡摸索了會兒,找到了機關將門打開,於是一股怨氣撲面而來,讓她有些受不了。
荒海歸墟是一片虛無純淨,玲瓏不喜歡世間的濁氣,尤其是仇恨絕望這樣的情感,對她來說是非常不舒服的。可是這裡……她微微皺起眉頭,對程九洲說:“走在我身後,萬事小心。”
他沒說話,也沒應聲。
鐵門在他們進去後便關上了,然後細碎的哭聲成片成片撲來,聽得玲瓏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鐵門後面是一個巨大的殿堂,殿堂的房樑上掛着許許多多透明的圓球,也不知是什麼材質,每一個圓球裡都有一個孩子。
真的就只是孩子,最大也不過十二三歲,有男有女,或坐或躺,臉上都有淚痕,哭泣不止。玲瓏能看見他們,可他們似乎看不見玲瓏,那個透明的圓球似乎隔絕了他們的視線,整個殿堂都是一片哭聲,瘮人得很。
程九洲握緊了拳,他的目光在這些圓球間來回遊動,然後眼眶發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