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常人家的小孩,養到六七歲的樣子,就算家境貧寒未曾入學,起碼也早已開蒙,會說話,會做事,聽得懂人言,又或者聰慧伶俐的富家子弟,更有會吟詩作畫,善於察言觀色的,也並不足爲奇。
可白錦與同齡的小孩不一樣,他自幼被母狼領養,生活在深山老林,長到六七歲,只學會瞭如何捕殺獵物,如何迴避兇險,如何茹毛飲血,以及狼羣中各種傳遞信息的方式。
其中最令他刻骨銘心的,無過於作爲養母的母狼對他無微不至的關懷。
記憶之中,它的皮毛柔軟光滑,好像緞子般在陽光下閃爍着金色的光芒,淒涼寒冷的夜裡,他依偎在它的懷裡,那麼溫暖,那麼安心,好像一處永遠可以爲自己遮風避雨的港灣一樣。
可是,它畢竟只是一頭狼,而不是人,它的力量只能在自然環境中發揮作用,面對人類的刺刀和匕首,卻亦顯得那麼無力。
白錦不知道那些與自己體貌近似的傢伙們是誰,更不知道他們爲什麼要對他緊追不捨?他唯一知道的,就是當那隻與其相依爲命的母狼爲了保護自己奮不顧身向他們撲過去的時候,被那羣恐怖的傢伙用手中的利刃瘋狂地開膛破肚的一幕。
鮮血在眼前飛濺,炙熱得幾乎要着了火!
心臟在那一瞬間彷彿要停止了跳動!
白錦霎時間紅了雙眼,淒厲地慘叫着,撲過去,死死地抱住母狼的屍體。
他看見它曾經那麼溫柔慈祥的雙眸漸漸神光迷離,他看見它即使死到臨頭,仍然用那種憂心忡忡的眼光望着自己,好像在說:快逃,我的孩子,別爲我傷心,快逃離這裡,只要你能好好地活下去,我死不足惜……
白錦突然覺得自己胸口很沉,很悶,咽喉中好像堵了什麼東西似的,那麼地難受,而眼淚,更如同決堤一般往外奔涌,根本無可抑制。
他跪在地上,懷抱着母狼的屍體,放聲痛哭!
爲什麼!爲什麼!爲什麼啊——
他們怎麼能
這樣對它?
就只是爲了將他從這裡帶走,他們就可以毫不在乎他的感情,輕易地殺了它!
他們又哪裡知道,那是他的唯一,是他生命中唯一爲他遮風避雨的精神寄託,是他深深愛着的對象呢?
只因爲它是狼而不是人,所以就可以被隨意地,毫不在乎地殺害麼?
可是無論它是什麼,作爲孩子,對母親的摯愛是永遠不會變的啊!
他們怎麼可以這麼做呢?他們怎麼可以在他面前,讓他眼睜睜地看着它那麼殘忍地被殺害呢?他們就不怕他記恨麼?
是的,他承認他當時狂怒了,想要以他‘狼’的身份將他們統統撕成碎片!
可是,畢竟纔不過六七歲的孩子,無論怎樣撕心裂肺地哭喊掙扎,也無濟於事。
他很快被他們制服,並捆 綁着帶回了人類的世界。
而人類的世界,於他來說,那麼的奇怪,那麼的陌生,完全不可理喻。
當然,不可理喻是雙方的,他從他們帶着鄙夷、好奇的眼光中可以看出來。
唯一對他好的只有兩個人,一個據說是他的生母,一個據說是他一母同胞的哥哥。
是他們千方百計言傳身教,又請老師替他開蒙,漸漸教導他人類的言行,甚至直立行走這種最基本的人類的運動姿態。
足足一年,他才漸漸脫離獸 性,適應了人類的世界。
才知道自己名叫‘白錦’,生於鐘鳴鼎食之家,才知道自己流落荒山野嶺的淵源背景,才知道那些殺害了自己養母的傢伙們,原來竟是他親生父親派去的。
他原是憎惡他們的,現在卻轉移了目標,改爲憎惡那身爲自己親生父親,卻完全不能顧及到自己感情的傢伙起來。
就算他是他親生父親又如何?難道就可以對他做出這麼苛酷殘忍的事情麼?
他絕不原諒奪去他生命中最最寶貴的東西的傢伙!
即使還是孩子,白錦也開始懂得反抗,明裡暗裡地
與其作對。
無奈那傢伙自認胸懷天下,並無心思也沒有那個閒暇與他一個小孩子跟玩遊戲似的折騰,他對他始終保持冷漠的、淡薄的態度,甚至一年彼此也見不着幾次面。
可即使如此,仍無法消除他對他刻骨銘心的仇恨。
一年之後,他入了學,家裡請了專門的老師開始正式爲他授業,好巧不巧,那位滿腹經綸的大學士正是文殊的親爹。
文殊當時纔不過十歲左右,也還是孩子,可因爲自幼隨父親飽讀詩書,又擅長音律,故而從那時候便作爲伴讀,一直陪伴在白錦身邊。
除了大哥白翊,他是白錦整個童年所接觸到的唯一一個堪稱至交的好朋友。
兩人經常同起同坐,一起讀書,一起玩耍,只可惜文殊不曾習武,在白錦練習武術的時候,他通常會取過一把椅子坐在一旁,一邊欣賞一邊翻閱手中的典籍。
文殊自幼好學,思維敏銳,善於舉一反三,故而能少年得志,也是情理之中。
而即使這樣才華橫溢的他,面對白錦從一無所知到知書達禮,那種一日千里的進步速度,也是大感嘆爲觀止。
他曾毫不避諱地對身爲一代鴻儒的父親說過:“您老能得白錦爲徒,非白錦之幸,而乃您老之幸哉!”
這句話聽似大逆不道,可巧就巧在,文殊父親聽後,非但沒有怒髮衝冠,反而欣欣然捋着鬍鬚點頭笑道:“然也。”
可白錦聰穎歸聰穎,就是太野,太散漫,小時候在荒山野嶺與狼爲伍時養成的那一身放 浪不羈的氣息怎麼也改不掉。
言行舉止雖然已入了人界,氣質卻又另與常人別有不同。
就因爲這樣,年少的他始終堪堪處於能被人接受與不能接受的罅隙之間。
三年之後,恰逢家族宗廟祭祀,因生母小產,被世人認爲晦氣不潔,臥牀不能前往,則由白錦及其兄長代爲頂替。
就在這場祭祀上,一場意外的事故終於成爲毀滅戰爭的導火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