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孩學着大人的模樣, 故作老成的皺着眉,將姜裳上下好生打量了一番。
撅着嘴搖了搖頭,又擺了擺手。“你這人怎麼愛騙小孩子。他們都說裡面住的是個面目醜陋的女子, 怎麼會是你。雖然我年紀不大, 但是美醜尚能分辨。”
姜裳覺得這孩子有趣, 不免多瞧了幾眼。
“你是何家的公子?”
那男孩還以爲姜裳是要將他偷翻人家院牆的事告訴爹孃, 嘟着個嘴, 視線飄逸,東看看西看看,就是不與姜裳的視線對視。
“呵。”姜裳笑了笑, 伸手在男孩的頭髮上揉了一把。
正在此時,大門處有聲音傳來, 說話的是個男聲, “勞煩問一下, 府上可有多了一位孩童。”
門前的奴僕許是見詢問的男人穿着不差,也沒敢放肆, 反而是低頭互相問道。
“呦,看樣是有人來尋你了。”姜裳話音剛落,就見這男孩像個火球一般,匆匆忙忙的往前院跑去。
姜裳眉尾上挑,慢悠悠的走到院門旁, 往遠處看去。
姜府門下站着一位身材挺拔的男子, 離得遠, 面容看不真切, 穿了件青紗的衣物, 正將手攏過男孩,或許是姜裳打量的視線太過明顯。
他身形一僵, 而後擡頭朝她看來。
姜裳咬了口桂花糕,也沒出聲,更沒避開,就這麼安靜的與他對視。
真是無趣,她輕哼了聲,而後轉身離開。
青衣男子也沒有動作,只是將一切收入眼裡。
這本應是最平常的一天,誰料第二日,姜裳起來時,迎接她的又是司音慌亂的大呼聲。
“大小姐!大小姐!有人又來提親了。”
姜裳正坐在銅鏡旁,手上拿着竇懷啓送她的那根金簪,細細看着。
被司音這麼一驚,這金簪險些從手裡脫落,掉到地面上。
“誰會來提親?我最近不是城裡嘴碎婦人中的夜叉嗎?”姜裳將金簪放好,方纔得了空閒,見司音跑得氣喘吁吁,“哎,慢些跑,怎麼從來都是這麼着急。”
“小姐!真的有人來提親了,就在前廳。”
司音指了指前廳的方向,姜裳視線一斂,“既然這樣,那便前去看看吧。”
她從妝匣中取了面紗,帶到臉上。
剛到前廳,果然有一青衣男子站在大廳中央,身側站着一媒婆。
姜裳眼神一頓,這服飾,似乎是昨日曾遠遠瞧見的那男子。
“裳兒,怎麼又出來了。”孟青容將茶杯擱好。
“姜小姐,這位是雙蓮巷的穆公子,公子...”媒婆一個箭步竄到姜裳跟前,想要將這穆公子的長處一一說與姜裳聽。
“小姐,穆珂今日前來,一是爲了提親之事,二是爲了昨日二弟的所作所爲賠罪。望小姐大度,能原諒他的無禮。”
穆珂擡頭時正好與姜裳的視線相對,與昨日遠遠的對視不同,今日離得近了,姜裳纔看得見他眼睛裡的同情,不由得心裡無言,難道他今日前來提親,是因爲同情自己沒有人要,而他的二弟昨日又以夜叉之事冒犯了自己,是故特地以此賠罪?
“嗯....這位公子,昨日令弟言辭上並沒有冒犯之處,舉止上就更不用說了,不過是個孩子,貪玩了些,沒什麼。”姜裳擺了擺手,“提親之事就算了,裳兒年紀尚輕,尚未及笄。”
穆珂所想,姜裳只猜到了一半,還有一半她是怎麼也想不到。
姜裳是姜家大族的嫡女,雖然容貌不佳,但往後若是娶了她,好處不少。
“姜小姐既然這樣說,那改日小生再來拜訪。”
穆珂笑了笑,與孟青容行禮道別後,方纔帶着媒婆離開了。
等人走遠了,孟青容才說道。
“他不過是個商賈家的長子,裳兒你不用將此事放在心上,回去休息着。”
姜裳點了點頭,回身時戳了戳司音的額頭。“瞧吧,叫你不要這麼着急。”
司音有些尷尬的笑了笑。“下次奴婢一定記得放慢速度。”
穆珂帶着媒婆從姜府大門走出時,見有人一直站在街道上,兩隻眼睛一直直勾勾的盯着他。
那人眼神裡的戾氣,讓他只覺如墜冰窖。
穆珂有些疑惑,他低頭將自己的穿着打量了一番,見沒有什麼不同的,仍然是乾淨整齊。
擡頭時卻見前方站着的那人,已經消失不見。
莫非是鬼魂?
穆珂這般想道,但腳上不停,往自家方向走去。
……
等到了晚間,姜裳用完晚膳,窩在榻上看了會兒閒書,後來累了,伸了個懶腰,往內室裡走去。
見內室銅鏡前,有一玉佩壓在書信上。
姜裳有些不悅,見這個模樣,定然是巖三溜了進來,將書信放到了這裡。
可她本就不想與他人有何牽扯,更何況是將信放到裡間。她哪裡知道這信其實是竇懷啓送來。
姜裳冷着張臉將信箋取出。
信箋上只有一句話。
“等我。”
落款自然是竇懷啓的姓名,可……
姜裳的手指在信紙上輕輕摩擦了兩下,這信紙微軟,比起上次的信紙有所不同。
但她並未往心裡去,只道他是換了新的信紙。
可竇懷啓只留這二字,讓姜裳有些摸不着頭腦,爲何突然叫她等他,難道是因爲涼國那邊事務繁重,難以解決?
姜裳在牀上翻過去翻過來,是久久不能入眠。 WWW .ttкan .C○
此時夜已更深,庭院裡蟲鳴的聲音吵吵鬧鬧,擾得姜裳睡不着,她‘蹭’的一聲坐了起來,準備到庭院裡耍一套鞭法。
“叩叩”有人在敲她的窗戶。
她眼裡一亮,這樣的舉動莫非是竇懷啓回來了?
她穿好外衣,推開了窗戶,可窗戶那裡的人卻是巖三。
“姜小姐!”
“咚。”
姜裳立刻將窗戶關上,轉身準備回牀上接着睡覺了。
“姜小姐!!主子在東邊的小湖旁等你,待明日天亮了,他便又要回國了。”
“哐”
姜裳將窗戶拉開。“當真?”
在外面的巖三猶如小雞啄食一般,連連點頭。
“咚。”
姜裳又將窗戶一關。“你去院門處等我。”
“諾。”
待人走遠了,姜裳特地換了套新衣,只是到了自己的髮髻時,卻有些心有餘而力不足。
再塗上脂粉,抹了抹口脣。
“姜小姐?姜小姐?”巖三許是見她半天沒有出來,便又倒了回來,敲門道。
姜裳翻了個白眼,“來了。”
臨走時又看了眼鏡子中的自己,嗯……不錯。
……
城東小湖處,此時夜深人靜,又因爲是小湖,沒有什麼遊船畫舫。
湖面上惟一葉扁舟,四周是草叢深深,其間偶有螢火蟲飛過。
姜裳左看右看都沒有瞧見竇懷啓的身影,冷着臉問道。“你膽敢騙我?”
可一偏頭,巖三也沒了人影。
此刻四周一片寂靜,天上是星辰明月,銀河迢迢。
姜裳眯着眼,在一片黑暗中尋找巖三的身影。
突然有燭光從湖面出現。
河燈從遠處而來,紅綠共徘徊,紛如列宿時時出,宛似流殤曲曲來。
“裳兒。”
有人在她身後喚道,聲音熟悉,像是竇懷啓。
姜裳回頭一看,站在垂柳樹下的那人不正是竇懷啓嗎。
他穿了件藍色的長衣,梳着高高的髮髻。雙手拿着一個點燃了的孔明燈。
瘦削冷漠的臉上,只有見到姜裳時,才勾了勾嘴角,笑着往她的方向走去。
“你怎麼來了?”
姜裳的眼睛都快笑眯了,她蹦蹦跳跳的走到竇懷啓的身旁,伸手想要拿住孔明燈,卻被竇懷啓躲開了。
“莫碰,萬一被燭火燙到。”
姜裳笑了笑,伸出去的雙手順勢搭在了竇懷啓的寬袖上。
“好。”
她拉扯着竇懷啓的衣袖,遠遠的看去,竇懷啓似帶着個孩子走到湖畔旁。
“你抓這裡。”竇懷啓教着姜裳拿好。
姜裳抓穩之後,竇懷啓鬆了手,“她們說,在孔明燈上寫上心願……”
他的話沒有說完,姜裳就已經將孔明燈給鬆開,任它飛上了天空。
“呵,你不是從來不會將這些事情寄託於上天嗎?怎麼今日這麼矯情?”
竇懷啓沒有說話,臉上掛着淺淺的笑,伸手在她鼻樑上輕輕一刮。
“你知道我爲何來黔州嗎?”
“不知。”
“巖三他告訴我,我未來的夫人,最近常被提親之事困擾,我有些擔心,我平日裡從來不將事情寄託於上天,是因爲我確定,我一定能做到。可在你這裡,從來就沒有什麼確定的事。”
竇懷啓又是一笑。“所以我從涼國匆匆趕來,是爲了見你一面,讓你安心。不過……今日真見到了那個提親的男子,讓我有欲殺之而後快的衝動。”
姜裳臉上的笑容消失了,她伸手扯了扯竇懷啓的衣袖,讓他彎腰,待竇懷啓彎腰低頭時,她便伸手將竇懷啓的臉頰捧着。
非常認真嚴肅的說道。“你怎麼這麼……可愛。”
姜裳笑得前仰後合,最後索性用自己的額頭貼到竇懷啓的額頭處道。
“只要你還要我陪着,那我就絕不會離開。勿要分心在我的身上,我會在黔州等你。”
竇懷啓的視線在姜裳的眼睛,鼻尖,嘴脣上晃過,啞聲道“好。你知道我的身份,本應後宮三千,若是我此刻說,只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你定也不會相信。呵。”
他淺笑,而後擡頭在姜裳額頭上一吻。
“所以……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