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十日, 正如竇懷啓從手下人得到的信息中所言,夏國的大皇子快馬加鞭,已到離汴丘最近的城鎮, 估計明日清晨, 就能進入汴丘。
隨行的人數不過四人, 似乎絲毫不擔心楚國皇上會對他下狠手。
姜裳知道這個消息時, 正是一家人用着晚膳的時候。
她帶着新來的婢女去了大廳, 廳內只她與爹孃三人坐在席間,姜宏朗似乎想起了什麼,又對她囑託道。“明日夜裡皇上要大擺宴席, 以款待夏國皇子,又因着此番戰役勝得漂亮, 皇上龍心大悅, 所以此次的宴會, 你也能隨我入宮,共享盛宴。”
姜裳皺了皺眉, 此次楚國贏了夏國,是該慶賀,尤其是在夏國的大皇子到來之時,這不正是個下馬威嗎?
可……這與她們這些深閨中的女子有何關係呢?
姜裳細想後,低頭淺淺笑道。“能入宮中, 參與盛會。實乃女兒的榮幸。”
姜宏朗對姜裳的溫婉很是滿意, 點頭稱讚時, 才發現她身邊的婢女並不是司音。“這是新來的婢女?”
姜裳瞥了眼站在一旁低着頭的婢女, 見她沒有反應, 便接話道。“是的,爹爹, 這婢女與我姜府還有幾分緣分,小名煙兒。”
“好了,今日就到這裡,你們都先下去。”姜宏朗擺了擺手,他只覺頭大,煙這個字,可許久沒有入他的耳了,今日聽見的第一反應,就是他那個消失許久,不見蹤影的忤逆女。
孟青容將這一切收入眼裡,等姜裳離遠了,她溫柔的笑着,伸手往姜宏朗的肩膀上捏了捏。
“老爺,今個爲何要讓裳兒同你一起進宮?”
姜宏朗也揉了揉太陽穴,覺得舒服了些,方纔回道。“此次的宴會,皇上其實是想給許少將指婚,以當作賞賜,可皇上不知該選哪家女兒,所以索性讓我們明日帶女兒進宮。”
見孟青容的臉上有些不願,可能是覺得許吝的年紀,比起裳兒要大了好幾倍。
“宏朗,裳兒年紀尚小,你不應將她帶去宴會。若是出了什麼事,怎麼辦?”
“皇上的意思,誰敢違背?更何況裳兒離及笄也不過一兩年了,若是能在宴會上,遇上她喜歡的兒郎,也未嘗不可。”
孟青容還想再說些什麼,就見姜宏朗將揉着穴位的手放了下來,命人將竇懷啓找來。
“竇懷啓,明日我將帶着小姐進宮,宮裡應是沒有什麼危險的,你一個男子,出入宮中並不妥當,你且在府中歇着。”
竇懷啓應了聲,低眉作揖後便欲離去,卻聽身後的大夫人笑了聲,“老爺提醒得緊,宮裡哪會有什麼危險,倒不知明日宴會上,會有哪幾家公子出現。其實許少將除了年紀大了些,與裳兒倒是般配。”
說完掩面低聲笑着,竇懷啓的腳步本已跨過門檻,聞此言,身形一僵。
是了,他與姜裳相處多年,都快忘了,她離及笄不到兩年了,她早該有自己喜歡的人了。
想到這裡,竇懷啓覺得自己應替她高興,畢竟姜家大小姐是個好人,待他真誠,一晃多年過去,甚至從未打罵過下人。
她可真是個好人,有個好歸宿也是應該的。
竇懷啓失魂落魄的走回到南雲院,這地方他曾短暫住過一兩年,後來到了年紀,便搬到了暗衛住的地方,縱然這樣,姜小姐也特地命人收拾了個屋子,好讓自己可以獨住。
他站在院裡的那棵桃花樹下,這樹已經在此處有些年頭了。
今年初春來時,樹上又發了新芽,桃花滿樹,他就這麼倚靠在樹旁,右手無意識的搭在樹枝上,盯着姜裳房門發神。
姜裳門前的風鐸又換了一個,風吹過時,搖搖晃晃。
其實那日見到的許將軍,人尚且年輕,就已立下功績,的確是個好歸宿。
可竇懷啓的心卻越發混亂,這股煩躁到了臨界點時,他猛地伸手往桃花枝上一使勁。
這可憐的桃花枝便在他手中斷成了兩半。
他被這巨大的聲響驚醒,回神一看,手裡卻多了枝桃花,桃花開得正盛。
裡屋的人聽到了聲音,姜裳推開窗一看,穿着身青衣的男子站在樹下,姿態如竹又如鬆,瀟灑少年,皎如玉樹臨風前。
令人啼笑皆非的是,這男子手上竟握着枝桃花,枝幹有三指粗,長度有一尺半。
許是折下時,抖動的厲害,所以這桃花枝上的桃花,看起來有些委屈與孤零。
司音似忍不住了,捂着嘴躲在一邊偷笑,姜裳眉眼也藏着笑意,對着竇懷啓揮了揮手。
“喂,你既然要送我花,怎麼遲遲不送來?”
竇懷啓一愣,後匆忙走到窗戶外,將手裡的桃花枝遞給了姜裳。
姜裳看了看這桃花,從枝幹裡取了開得最豔的一朵遞到了竇懷啓面前。
“吶,來而不往非禮也。我借花獻佛,你可不準不願。”
竇懷啓伸手從姜裳手裡接過桃花,而後也不擡頭,索性退着離開了。
等出了南雲院,他纔將手裡的桃花細細打量,右手指在花瓣上輕輕摸了摸。
“我本已打算放過你,不過我現在改了主意了,好歸宿與壞來處,有何不同。”
……
次日黃昏,姜裳早早的就由着司音打扮。
此次宴會極爲重要,連太子妃都託浮月送來一套頭飾。
姜裳着白紗月紋上裳,外套件廣袖紗衣,有幾分初春的清爽。
她對着銅鏡看了看頭飾,對着新來的婢女煙兒說道。“走吧。”
“喏。”
皇宮逢此宴會,燈火明亮,照得這地界猶如白日,忙碌的宮女與守衛穿行在宮道中。
姜裳跟在姜父身後,走得小心,等到了地方。她才遠遠瞧見有一異族之人坐在高臺一側,正全神貫注的與皇上說着什麼。
姜裳小心的帶着婢女入了席。
席間是與她沒有見過幾次的女子,還有幾人,她則有些印象,在書院裡似乎有過幾次交流。
其實也不怪她認不出,今日這些女子穿衣打扮太過正式,胭脂味重,與書院裡的模樣,相差甚遠。
姜裳不知一個宴會,爲何如此上心。
但也不用她細想,高臺上的皇帝就已有了動作。
今日的他雖然臉色仍舊泛黃,但說話時卻很有精神。
“今日,夏國的皇子既然來了我楚國,自不會怠慢。”他語音一落,往四處瞧了瞧。“燕妃怎麼沒來?”
“回父皇的話,母妃近年來睡意越來越少,常纏綿與病榻,今日實在是……”
“既然來不了,那就算了,來人,去將夏國二公主請上來。”
姜裳眯着眼,若她記得沒錯,燕妃正是宇沿邢的母妃,此刻宇沿邢正站在臺階下,十四五歲的年紀,背脊繃成了一張弓,瞧不見他的容貌。只是對於姜裳來說,瞧得見與瞧不見又有什麼分別,那人的模樣與對他的恨意,已刻進姜裳的骨裡。
現下她低頭沉默,又聽皇上在上面高聲道。
“此次戰役能大獲全勝,許將軍功不可沒,此次朕不僅要賞你黃金萬兩,封你爵位。甚至還要替你賜婚,這臺階下的女子可都是出身名門的千金小姐,許少將大可看看,有沒有心意之人。”
皇上說完,樂呵呵的笑了聲,文武百官便也隨着一同笑了起來,就連那夏國的大皇子也正勾了勾脣,似與他們一同笑着。
一副其樂融融的景象。
可也不過一柱香的時間,前些時候被派出去接賈韞辛的人,匆匆忙忙跑了回來,腳上無力,險些跌倒。
“皇上,夏國公主消失在牢房裡了!”
許吝本端坐在一旁,聽此猛地站了起來。
“什麼?”皇上皺緊了眉,這在牢房裡又怎麼會消失?
“聽楚國皇上早些的意思是已將我皇妹安排妥當,此刻方知,原是將她置於牢房中,縱是這樣,今日我已帶着誠意和城池來汴丘,只爲換回她,可這消失又是什麼意思?”
夏國的大皇子賈宇辭站起身來,俊朗的臉上攏了層寒意。
“我本以爲楚國的皇上是個一言九鼎的人,既然已經談妥了,用一座城池外加其他物件,換回家妹。將她藏起又是何意,我可不信有人會消失在你們汴丘的天牢之中。”
賈宇辭一甩衣袖,也不再顧皇上的神色,帶着隨從便往宮外走去。
“真是大膽,竟用這樣的語氣同皇上說話,一個戰敗國,何來的勇氣!”
對於賈宇辭的囂張氣勢,百官中不乏有憤怒之人,憤憤不平的怒罵着他。
看來夏國的大皇子還藏着些,有底氣的事沒有說。
姜裳心裡這般想道,突然耳朵一動,聽得有鐵鏈的聲音。
擡頭一看,不知是從何處飛來數條鐵鏈,鐵鏈的頂端帶着個鐵鉤,這鐵鉤被人甩進來,勾着皇宮中的樹枝,然後便聽滑動的聲響。
一羣黑衣男子,左手拉着鐵鏈,右手持着長劍,從屋檐上飛了下來。
“有刺客!!!護駕!”
一時間皇宮內黑衣身影與穿着藏青色的守衛打鬥起來,動作太過激烈,好好的一場盛宴鬧得如此下場。
皇上早已被人護着離開了,太子與二皇子三皇子仍在庭中,手持長劍與黑衣人打鬥着。
許是爲了爭榮耀吧。
姜裳看不明白,但戲好看,她也落得清閒。
身邊的人卻突然出聲。
“小姐!我們快些從這小道里離開。免得被暗箭傷了自己。”
姜裳看了眼身旁的婢女煙兒,笑了笑,“既如此,那我們趕緊離開。”
這煙兒似乎對宮裡的路很熟悉,帶着姜裳從右側的小道上走去,兜兜轉轉,四周的光線越發昏暗,也越發沒人。
就連石燈都只點了一兩盞。
可姜裳沒有說話,她只是聽話的跟在煙兒身後,等走到一個荒僻的地方時,那煙兒停了步子,她從懷裡掏出根鞭子,轉過身來。
“姜裳,我說過,總有一天會要你如數奉還,此刻我就是來向你討債的。”
這煙兒右手持鞭,左手往自己臉上一摸,而後撕開,竟是張□□。
姜裳似乎並不意外,她只是冷靜的看着她。
“姜煙煙,你終於露出你的真臉了。”
沒錯這人就是姜煙煙,她本以爲姜裳會大吃一驚,而後跪倒在她的腳下,懇求她放過自己,可見姜裳仍舊是一副冷靜,高傲得不將所有的事情放在眼中的模樣。
她氣得咬緊牙關,右手握鞭的手也越發使勁了,她猛地將鞭子朝着姜裳的方向甩去,目標則是她那張帶着笑意的臉。
姜裳往後一退,躲開姜煙煙的鞭子。
“你怎麼就選上了鞭子?不過也是,你一個奴婢,也帶不了什麼刀劍,既然如此,那我便委身教你鞭法。”
姜裳也從懷裡掏出根鞭子,這鞭子細長,轉緊了也不過手掌大小。
“今日我就讓你看看,什麼才叫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