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白晝總是早早的就來了, 何府一片光亮,也是到了這個時候,守夜的殺手纔有了休息的時間, 何府的樹枝終於還給了鳥類。
窗外鳥鳴聲嘰嘰喳喳, 在清晨顯得有些吵人。
竇懷啓猛地睜開了眼睛, 偌大的房間裡只他一人, 他沉着臉拿過架上掛着的衣服, 細細穿着。
或許是他少年時顛沛的生活,讓他更不喜他人靠近,縱然現在有婢女隨從服侍他的起居, 但他還是更喜一個人獨處。
他將腰飾從腰後繞過,大門處卻響起扣門的聲音。
他的視線往窗外的天空一瞥, 太陽已經快從雲後邊跑出來了, 估計是送早膳的。
“進來。”
有人推開了房門, 將手中的食案小心的放到了桌面上。
他聽着身後瓷器與木桌放出響動,知道進來的人是在擺放瓷盤, 只是下一秒瓷器的聲音停了下來,那人的腳步聲卻朝着他逼近。
腳步微輕,收放自如,是習武的人。
竇懷啓猛地回身,右手已伸出, 想要掐斷來人的脖頸, 來人卻也用右手向他伸來的右手處打去。
“裳兒, 你怎麼來了。”竇懷啓手上一停, 姜裳後出的右手已經抓住了他的手掌。
“怎麼?你不想我來嗎?”姜裳仍是一身男裝的模樣, 只是脣紅齒白,一看便知是個女子。
她左手背在背後, 眼睛裡帶笑,正是副調皮活潑的少女樣。
“沒有。”
竇懷啓反駁時,右手下意識的收緊,正好扣緊了姜裳的右手。
“快嚐嚐我給你做的早膳。”
姜裳這也是頭一次和人牽手,平日裡冷靜的臉色上終是染上了一層緋紅。
許是覺得有些窘迫,她伸出右腿,輕輕的踢了竇懷啓鞋履一下。
“好。”
竇懷啓鬆開手,坐到桌旁,姜裳給他做的只是碗粥和一些小食,並沒什麼肉類。
“我……現在只會做這些。”語氣低下,聲音委屈。
聽這聲音似乎是有些自責?竇懷啓想了想,安慰道。“無妨,比起我做的黑塊,已然很好了。”
“呵,對了,我給你說我這次……”
姜裳也順勢坐到了竇懷啓的對面,從懷裡拿出一個香囊。
“這個香囊裡有一節奇香,是我從胡商那裡討來的,他說過這奇香點燃後,初聞就會讓人產生幻覺,並且還會上癮。”
“之前巖三告訴我,你尚未拿到他的罪證,光有人證恐不能說服他人,說不定還有人以你爲了皇位,特地誣陷自己的叔父。”
“所以我認爲,找到時機讓他嗅到這香,待他出現幻覺的時候,再以鬼怪的模樣恐嚇於他,指不定就成了。”
這是姜裳細細思索後的方法,又怕竇懷啓覺得自己所想不夠周密,便又爲末尾加了一句。
“我認爲以他現在的身份和所犯之事,他定然早就將物證給銷燬了,我們縱然浪費再多的時間,恐也是白做。”
竇懷啓將最後一口粥喝完,又取來帕子擦拭好嘴巴,方纔咧着嘴笑了。
“真巧,你和我所想的一樣。”
竇懷啓將瓷器收到食案上,而後從對面轉到姜裳身旁的位子坐下。
“前幾日我的手下已經有了消息,幫何疾宏調製毒.藥的那人,已經知道是誰了。可惜聽說前幾個月的時候,就已在山裡去世了。”
“死的時候,右手從肘關節向下全都變成了深色,身側全是傾倒的瓶瓶罐罐,想來是他調製藥物的時候,不小心沾上,而後中毒而死,當然也有可能是自己以身試毒,這些誰人能知道呢。”
“那……你的意思是裝作他的樣子?”
竇懷啓的雙眼直直的盯着姜裳的眼睛,有時也會溜到她的眉毛鼻子處,聽見她的問話,他又是一笑。
“嗯,聽說那人喜着單薄的紅衣,披頭散髮,左手腕還戴着串由動物小骨頭組成的手鐲,我已經派屬下將他的屍體給挖了出來,連帶着那串手鐲。”
“到時候讓人裝作他,只需要背影想來就會讓何疾宏慌張,既然這香可以讓人昏沉猶如入了夢境,那更是妙啊。”
“手鐲可有毒?”姜裳只擔心這點。
“沒有,縱然有我已請人將手鐲用藥物洗盡,不會有半點污穢和毒性,畢竟……要戴這手鐲的人是吾弟,何懷昔,就是那日在賭坊,我指給你看的少年。”
“啊,他啊。”
姜裳腦海裡立刻浮現出了那個少年的長相,的確與竇懷啓一樣,長相俊美,只是一人是冷淡到骨子裡,一人是慵懶愛笑。
遠遠看去,根本不敢相信這二人是兄弟。
“他年紀尚小,你便讓他做這樣的事,他不會怪你嗎?”
竇懷啓又是一笑,眼睛眯起來的時候,細長得如月牙,“他需要功績,揭露一個有狼子野心且殺害先皇,殘害同胞的皇帝,對他來說,是有用的。更何況,他需要被我推到衆人眼前。”
只是用處在哪裡,竇懷啓沒有再說,他只是在笑。
“你今天心情很好?”
“不,只是看見你,所以心情好。”
竇懷啓又笑了聲,雙手撫上姜裳的臉頰,此刻雖然大門沒有關閉,但他很放鬆,畢竟這裡院全是自己的人,外院纔是殺手。
氣氛越來越曖昧,在竇懷啓的臉朝着她越靠越近時,姜裳緊張的將膝蓋處的衣角都快要扯破了。
其實她雖然由於重生的緣故,多活了十幾年,可是她重生時心智便早已成熟,這十幾年裡只是讓她的性子更爲安靜和淡然。
但,就算如此,這個時候,自己喜歡的人離自己越來越近,卻是她從未經歷過得,不免心跳加速。
“你很緊張?”竇懷啓又是一聲輕笑。
“你……”
姜裳沒敢再說話,因爲二人嘴脣只離了不過一指的寬度。
“主子!!主子!!!完了!姜大小姐不見了!!!巖三辦事不力,特來領罰。”
下一秒巖三大吼的聲音合着他的腳步聲,便出現在了門口。
他跑得氣喘吁吁,卻沒想到剛好打斷了自家主子想要做的事。
竇懷啓臉色一沉,擡頭看他的時候,猶如在看一坨沒有氣息的死物。
“領罰?”
他將上半身往後移開,對着他眉眼一挑。
巖三這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事,他一看,這消失的姜大小姐正坐在主子的旁邊。
“我……”他結巴道。
“既然這樣,那就去庭院裡等着,今日我親自罰你。”
“啊!主子饒命啊!”巖三哀嚎一聲,而後朝着庭院走去。
竇懷啓也知道時機已經錯過,也沒有辦法,只得拍了拍姜裳的頭,站起了身子。
“那我先出去教訓他了。”
其實也說不上懲罰,大抵也就是與巖三比試幾場,泄泄憤怒。
“等等。”
竇懷啓剛走到門檻邊,聽姜裳這樣說道,便回頭問道。“怎麼了。”
姜裳走到他的面前,“你彎彎腰,我有機密的事只與你一人說。”
“何事?”
竇懷啓聽話的彎了腰,然後只見姜裳扯着他的衣領,裝作兇狠的在他的右臉頰親了一下,離開時還惡狠狠的說道。
“哼!你才緊張了。”
可愛得像只不服輸的兔子。
竇懷啓臉上起了笑意,可是在想要加深這個親吻時,巖三又在外面嚎道。
“主子!!”
竇懷啓的笑停頓了。
“乖,我,先,去,讓他知道什麼叫,不能擾人好事。”
這話逗得姜裳咯咯的笑了起來。
……
竇懷啓正如席好所說的一樣,將要去赴一個鴻門宴。
宴會的日子定在五天後。
此次前去,總歸是要分出個高下的。
只是對於赴宴的人,竇懷啓卻有些疑惑,在衆位大臣面前,對自己下毒手,似乎不是個好的選擇。
但此次是唯一的機會,由不得他退後半步。
只是這奇香怎麼能只讓何疾宏一個人嗅到?
姜裳聽見這個提問時,輕笑了聲。“宴會豈能沒有舞姬?女子又豈會沒有女子香。”
萬事備好,只欠東風過崗而來。
五日後,日落西頭,枝頭處見霞光漸漸溜走,殘餘下來的光線從屋瓦間小心投下,有頂深綠色華貴的轎子,映着霞光,由着轎伕往皇宮走去。
姜裳沒有同往,只是安靜的站在門前,視線在那頂轎子上停滯,若不是轎子漸行漸遠,旁人看着,還以爲時間停止了。
“呦,沒想到姜公子竟然是女子。”
有人打趣道,驚了姜裳思緒,回頭一看,那個掛在樹上的男子正是李袁。
頭上的羽毛冠在風裡晃晃悠悠,合上他那一張眯眼猥瑣的笑,真是沒有門主風範。
姜裳沒有答話,只是轉身從地面撿了個石子,朝着他彈去。
他見姜裳手勢對了,可又有些不對,一時呆愣住,石子卻朝着他頭頂飛過,方向不準,看來是個半拉子,他正欲再說些閒話。
哪知道石子打到他身後的樹幹,又彈了回來,正中他的後腦勺。
“嘶,怎麼現在的人這般用心險惡,我這個門主不好當啊。”
“又不是躲不過。”
姜裳搖了搖頭,準備離開時,卻聽李袁第一次正聲道。
“你這一手彈石,與我相熟的一人極像,當年教她的時候,正好也是小指蜷縮,我騙她這樣準心更好。教你的人是誰?”
姜裳回頭一看,李袁正站在樹下,低着頭,臉色不明,長長的投影映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