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開我,放開我……吾是來找吾娘子。”
一個瘦如筆桿的中年書生,掙開身邊兩個衛士的手,踉踉蹌蹌的朝大殿方向逃去。
楊悅伏在房頂,偷偷擡起頭來,向院中望去。不由暗笑,見是那個“筆桿書生”,瘋瘋巔巔,竟然是到荊王府裡來找娘子,端的有點皮癢。
殿前一片譁然。
殿前的衛士中有一人走上前幾步,出言喝道:“哪裡來的瘋子,敢到荊王府來鬧事兒?找死麼?知不知道這兒是哪?”
跟在“筆桿書生”身後的兩個衛士,忙搶上前,又去抓那書生。
剛纔說話的那個殿前衛士向那兩個衛士,威嚴的掃了一眼,又喝道:“打他一頓,丟出去便是,怎麼讓他跑到這裡,莫要驚了王爺。”
“莫頭,是這傢伙不好抓,到處‘亂’跑……”
話言未落,原本重又抓住那“筆桿書生”,不知怎麼又被他掙脫,二人急忙又去抓。那“筆桿書生”被二人一拽一帶,一個跟頭向前栽去,已到了殿‘門’口。
殿前一陣吵鬧。
殿‘門’前排立的帶刀衛士,立時走出四名,腰刀出鞘,白光一閃,一齊砍向“筆桿書生”。
“筆桿書生”嚇得哇哇大叫,左躲右閃,雖然狼狽,卻剛好逃過四人的刀,連一片衣襟也不曾留下。
四名衛士對望一眼,已知此人身手不弱,看來面上‘亂’叫不過是假裝。立時轉動身形角站定,將他圍在中間。重新出刀,兩個由上而下,另外兩個卻是由下向上,來個撩刀式。四人配合默契,顯然平日訓練有素。
四衛士剛纔落刀是虛砍,想‘逼’筆桿書生束手就擒。此時落刀卻是實招。四把橫刀將上上下下封得密不透風,立時便能將那“筆桿書生”剁成幾塊。
“筆桿書生”兀自連喊帶叫,似是被嚇得要死。然而四把落下之時,那書生連滾帶爬,動作十分難看,卻從刀尖之下鑽了出去。也沒見到有多快,卻剛好快過四把刀。
口中兀自叫道:“莫要殺我。吾是來找吾家娘子。莫要殺我。”
“胡說八道。這兒怎會有你家娘子……”殿‘門’衛士衆口齊喝,已團團圍了上來,足有十人之衆,將那書生圍得密不透風,想要再逃只怕再不容易。
“求求各位,向荊王殿下求求請,讓他將吾家娘子還給吾吧……”筆桿書生已是一幅束手待擒模樣,放聲大哭。臉‘色’、聲音極爲悲悽。
衆衛士見狀不由嘿嘿大笑,其中有人笑道:“你又沒讓荊王殿下替你保管娘子,如何還你?”
“這兒便是當真有你的娘子,跟了荊王殿下,總比跟着你這窮書生好得多,怎會願意再跟你走。”
……
衆衛士調笑幾聲。那個被稱作“莫頭”的衛士,一揮手。橫刀齊出,又砍向筆桿書生。
筆桿書生慘聲驚呼,嚇了一個大跳。不過他卻是真個跳了起來,而且跳得很高,跳過衆衛頭頂,已向殿中躥去。
莫頭大叫一聲:“保護王爺。”衆衛士皆驚,忙向殿中追去。
一時哨聲大起,有不少衛士向書殿擁過來。
那“筆桿書生”剛躥進殿‘門’,來不及向荊王面前衝去。但覺一陣勁風,一個掃擋‘腿’已掃了過來。不是別人,正是殿中與荊王正在議事兒的任都尉。
“筆桿書生”端是了得,不及落地,在空中一縱,一個空翻,已跳出了任都尉橫‘腿’範圍。衝到荊王面前。
荊王大驚,忙將懷中的羅**推到一旁,來不及伸手從書架上拿下寶劍。已被筆桿書生抱住大‘腿’,舉步不能。
衆衛士相距甚遠,來不及解救,便是任都尉武功不弱,卻一時也無法施援。
衆人正在大驚之時,卻見那“筆桿書生”突然雙‘腿’撲通跪倒在地,悽聲哭道:“吾無意衝撞荊王殿下,只求荊王殿下將吾的娘子叫來,與吾見上一面,吾甘願就此自刎,以謝衝撞王爺之罪。”
變故陡生,以至於衆人來不及驚呼。
荊王更是又驚又喜,略一定神,已恢復了幾分儒雅之氣,伸手去挽那筆桿書生起來,說道:“壯士請起,有話好說。”
那“筆桿書生”其實一點不壯,而且還很瘦。然而卻不知那裡來得那般力氣,荊王一拉之下,卻拉他不起。
乾瘦的手腕,卻似有千鈞之重。緊緊抱住荊王的雙‘腿’,哭倒在地:“求荊王殿下成全吾,讓吾見娘子一面……”
荊王不由訕訕,沉‘吟’一下,說道:“不知壯士的娘子是何人,難道在荊王府上?若果真在如此,本王自然與你作主,讓那娘子與你見面便是。”
“筆桿書生”聽了大喜,連忙放開荊王,伏地叩頭,連聲說道:“多謝王爺,多謝王爺……”
荊王被他放開,這才向後退了幾步,坐到書案後面。
已有幾個衛士衝上來,要拿下那筆桿書生。
荊王卻揮了揮手,示意衆衛不用上前。
先前那個“莫頭”急道:“荊王殿下,此人武功不弱,小心……”
不等他說完,荊王呵呵一笑,打斷他說道:“退下吧。本王相信這位壯士,看得出這位壯士乃是有情有義之士,豈會無故傷害本王。”
筆桿書生聽了,面上十分感動,連連點頭:“正是,正是。吾只求見娘子一面,決無傷害殿下之意。”
楊悅在殿頂向下腑視,看得一清二楚,見荊王雖然如此說,卻已將一把短刀悄悄放到了屁股底下。不由暗笑一聲:“這個荊王到是不呆,明知打不過筆桿書生,便先拿話哄住他。”
任都尉已手按橫刀,走到了筆桿書生身後。荊王恢復了幾分威嚴神‘色’,笑向筆桿書生:“只是不知壯士的娘子是哪個,當真在本王府上?又怎會與壯士走失?”
“筆桿書生”哭道:“小人本是江南人氏,姓呂,名秀才。自小與表妹訂了親事,沒成想還未過‘門’,戰‘亂’大起,因而走失。四處找尋不見,近日才知,吾家娘子原來在荊王府上,因而纔會闖入府中,冀能得見娘子一面,縱死也甘心。”
“在本王府上?”荊王詫道,“你家娘子姓什麼,怎會在本王府中?你又如何得知?”
“荊王殿下有所不知。吾與未婚娘子自小一起長大,感情彌篤。武德四年,江南戰‘亂’。恐於戰‘亂’之中分散,日後不能相見。因而效仿當年徐公‘破鏡重圓’之事。與吾家娘子取銅鏡一分爲二,各收一半,以期日後或者能有相見之日。三天前,吾在西市得見吾家娘子的銅鏡被人叫賣,才得知吾家娘子是在荊王府上……”
“有這等事兒?”荊王哈哈大笑,“若果如呂先生所言,你家娘子在本王府上,本王又豈能不如楊公?定然還呂先生一段破鏡重圓的姻緣”
這個“破鏡重圓”的故事,楊悅到也聽說過。說得是南陳後主之妹樂昌公主與其駙馬徐德言之事。因南陳被隋所滅,樂昌公主隨陳後主叔寶一起被押入長安。南陳皇室之‘女’多被充爲后妃。陳宣華成了隋文帝楊堅的寵妃宣華夫人。樂昌公主卻被隋文帝賞給破陳有功的楊素爲妾室。後來徐德言追到長安,楊素得知後‘成’人之美,將樂昌公主又還給了徐德言。
楊悅萬沒想到這樣的喜劇故事,會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發生,不由張大眼睛,暗道一聲:“楊素能‘成’人之美。這個荊王卻也有可取之處。不論是沽名釣譽還是收買人心,這個賢王之名卻也不是虛名。”
呂秀才已叩頭如蒜,大喜道:“多謝王爺成全,多謝王爺成全。”
“但不知呂先生的娘子是本王府上哪一個?”荊王坐在位上,已完全恢復了悠然自得,優雅地端起金碗,呷了一口清幽幽的茶水。
他見到呂秀才剛纔的功夫,心中已起招攬之意。他心中有更大的目標,自然犧牲一兩個美人在所不惜。
“吾家娘子本姓蕭,叫做月娥,如今在王府中喚作‘嬈娘’。”
“什麼?”呂秀才話剛出口,荊王已臉‘色’大變,如同一口滾燙的茶水卡在喉中,臉‘色’變成通紅,極其痛苦。
“大膽狂徒嬈娘乃是荊王殿下最寵愛的姬妾,如何會是你母親子分明是垂涎美人,胡說八道。”不待荊王出口,任都尉先已怒不可遏,厲聲喝道。
這個任都尉看上去怒意大熾,其中卻又伴了幾分醋意。手中撗刀一擰,便要向呂秀才頭上砍去。
楊悅見殿中變故陡起,不由睜大眼睛,越瞧越興奮。
“‘毛’筆鬍子”看了,卻微微搖頭,喃喃自語道:“姓任豈是他的對手。”
楊悅看了他一眼,笑道:“原來老丈認識這個呂秀才。他可當真是個叫做‘秀才’?誰又會起這麼個怪名字。”
“‘毛’筆鬍子”卻並不回答。楊悅只好再去看,也以爲那姓任的定會被呂秀才扔出去。沒想到姓任的卻還好好的站在當場。
卻聽一人冷哼道:“住手。這裡豈有你說話的份莫不是任都尉自己想要嬈娘,纔會如此大怒吧。”
說話的人乃是羅**。
羅**聲音嬌脆,雖是斥責卻也如唱歌一般。
任都尉卻是心中一凜,舉刀停在空中,劈不下去。
卻原來這個任都尉平日對“嬈娘”的確重涎已久。每次到荊王府上議事,其實心中卻總盼着能見上嬈娘一面。因而時常冒險,也要到荊王府中親自彙報事情。他爲荊王做了不少事,卻也不敢貪心,只能望美興嘆。沒想到這個呂秀才如此大膽,竟然“索要”美人,如何令他不怒。
被羅**說破心事,任都尉心下大驚,正要分辯幾句。卻聽羅**已轉頭盯向荊王,冷聲說道:“王爺不至於食言吧。剛纔說過要成全一段姻緣,怎麼此時卻不說話了?”
楊悅心中大笑。這個羅**不知何時已將面紗又掩在面上,看不到她的表情。楊悅卻在猜想這個羅**語氣雖冷,面上一定到處都是醋容。
荊王大是尷尬。說實話,聽到呂秀才說的娘子是“嬈娘”時,早已氣得七竅生煙,真恨不得任都尉一刀砍了呂秀才。此時卻更恨自己示人以賢,白白將嬈娘送給他人。
一時無語,半晌才道:“本王自然不會食言。只是‘嬈娘’跟隨本王已三年有餘,並非江南人氏。莫不是呂先生搞錯了。”
呂秀才面‘色’一暗,悽然說道:“吾若不能確定,給吾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夜闖王府。王爺既然不捨,吾也不敢奢望。只求王爺讓吾見她一面,便是今日死了,也再無遺憾……”
楊悅暗道一聲:“這個呂秀才卻也是癡情之人。”想起剛纔見他瘋瘋顛顛,卻原來當真是尋找妻子。心中不由爲他惻然。繼而也不由大奇,看呂秀才年齡,這個“嬈娘”按理說應當至少在三十歲左右,在古代已是半老徐娘,難不成比天上的神仙還要美上幾分,令這許多人喜歡?
呂秀才尚未說完,羅**已嘿嘿冷笑數聲:“王爺何不讓那嬈娘出來一見?如若不是這呂秀才之妻,王爺當然不必割愛。”
荊王猶豫再三,終於說道:“請嬈娘來。”說完頹然倒在坐中,意興闌珊。
不多時,一陣環佩叮咚,如樂曲一般,一陣香風吹過,一個美人徐徐而來。
殿中立時鴉雀無聲,一齊看向一個方向。有人甚至不由自主的‘抽’一下鼻子,聞了聞空中的香氣。
饒是楊悅自認見多識廣。宮中美‘女’如雲,卻也從來沒有見過這般美人。那“嬈娘”不是貌如天仙,而是妖媚入骨。如雲如霧,狐媚妖嬈……最令人難以推卻的是那雙眼睛,微‘波’一轉,望人一眼,立時便能勾去七分魂魄……
楊悅不由暗歎一聲:“千年狐妖,大概也莫過於此。”
“郎君,叫奴家來,可有何事兒?”嬈娘輕啓貝齒,軟語向荊王行禮說道。
一時間如妖風吹過,衆人才恍然從那眼神裡,醒了過來。
“嬈娘可認得此人。”荊王神‘色’緊張,一指呂秀才說道。
嬈娘狐媚的雙眼向呂秀才狐疑的上下打量一番,突然盯向呂秀才從袖中取出的銅鏡,身體大顫,失聲叫道:“你,你可是呂表哥?”
呂秀才已泣不成聲:“月娥妹妹——”
嬈娘顧不上儀態,已撲了過去,泣淚言道:“表哥,真的是你……”從袖中也取出半枚銅鏡,與呂秀才的銅鏡合到一起,嚴絲合縫,果然是一對。
二人相對而泣。
一旁荊王已呆坐座中,一臉死灰。
楊悅見到,也不由一陣唏噓。
“‘毛’筆鬍子”小眼一眨,閃了楊悅一眼,輕聲自語道:“原來越老套的故事,卻越管用……”
楊悅心下大奇,難道這呂秀才使詐?本‘侍’要問。卻見‘毛’筆鬍子突然臉‘色’一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