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天疇聞訊後心中不快,甚至可能暴怒,這一點祝磊早有心理準備。他在道上晃盪十幾年,從來不知道什麼叫怯場,但講究是非對錯。這回衆兄弟們發飆惹禍,而且隱瞞不報,他承擔主要責任,所以面對當家的他毫不含糊,該怎麼罰就怎麼罰。
可祝磊從李天疇的眼神中看到了些許陌生的東西,竟然讓他隱隱的有了一絲不安的感覺。兩人沉默着在房間裡抽了半支菸,還是李天疇先開口了,“這幾天王繁和薛猴子有什麼動靜?”
“沒有,安靜的很。”祝磊搖搖頭,“但暗地裡肯定在做準備。”
“張文他們藏的地方安全麼?”
“應該沒問題,還是咱們以前過度時的老地方。”
李天疇托起了腮幫子開始沉思,手中的香菸快燃到了菸蒂卻恍若未覺。這種狀態祝磊似曾相識,好像上回拍板搶地盤之前,當家的就是這副模樣。難道這回又有什麼重大決定?
大有可能,祝磊的眉毛不由自主的一跳。回想剛纔進屋以來,李天疇既沒有發怒生氣,也沒有追究原因和責任,而且從眼神中也看不出有絲毫的憤怒和埋怨。他似乎已經完全沉浸在另一件事情的遐想中,很投入,直到菸頭燒痛了手指。
李天疇略顯忙亂的掐滅菸頭,再次擡起頭時,目光已經變得十分清澈。這讓祝磊再一次感到了陌生,印象中每次和李天疇別後重逢,他總能感受到對方顯著的變化,也總會讓他欣喜和高興。但這次明顯不同,祝磊竟然摸不到這種變化的脈絡,甚至有些無所適從。
“衆兄弟中你最瞭解老遊,依你看,他綁了馮彪的家人會怎麼處置?”李天疇淡淡的問出了這個問題卻讓祝磊心中一凜,十分頭痛。
遊士龍的舉動犯了大忌,對裕興來說是很要命的事情。江湖爭鬥禍不及家人,裕興再有道理也會引起衆怒,王繁等人一定會死命的抓住這點大做文章。而花氏兄弟也會因此對裕興敬而遠之,嚴重一點甚至演變爲敵對的仇人,毫無疑問這回的亂子已經動搖了裕興在福山立足的根本。
祝磊斟酌着詞彙,生怕說錯了會影響李天疇的判斷,“老遊這個人很隨性,想到什麼是什麼,而且很討厭被束縛。除了叔以外,他沒服過什麼人。之所以一直跟着裕興,一是因爲和兄弟們有感情,二是他也厭倦了江湖生活。說句負責任的話,老遊人靠得住,但很難把控。而且他有一個不太好的特點就是睚眥必報,所以……對於馮家人的安全,我還是有點擔心。”
李天疇點點頭,隨手又續上了一支香菸,看不出有情緒上有任何反應,“這麼說馮彪本人一定是死多活少了?”
祝磊瞪大了眼睛,似乎很難回答這個問題,半響才道,“他這個人喜怒無常,但不會隨便傷人性命的。只是上次受傷回來後,性格上變得更偏激些。可也不能說明馮彪就此翹辮子了。”
李天疇霍然站起了身道,“做好兩手準備吧,但首先要做好離開的準備。現在陪我去看一下小霍,然後找我師傅,咱們三個合計一下。”
“小霍住縣醫院,門口有警察。現在去不方便。”
“不要緊,你代表我看看他。這樣我心裡會好受些。”此時李天疇的話語才表現出了明顯的情緒性的東西。知道消息後,他心裡一直不好受,一次隨意性的安排讓小霍遭了大難,無論從哪方面講,他都無法原諒自己,“你進去總沒問題吧,我就在外面等着。”
祝磊點頭沒再說話,二人下樓,院子裡已經站了好些人。除小宋和蠶豆外,還有文輝、良子及船長一幫子,付爾德則被派出所叫去問話了。大家得知李天疇回來的消息,都聚在這裡,焦慮不安的心態表露無遺。
李天疇用十分淡然的目光看着大家,知道在這個時候,自己的一舉一動都會影響到每一個人的情緒。作爲裕興的主心骨,自信和從容是目前最好的定心丸,所謂臨危不亂亦不過如此。
他不想誇張的擠出笑容來扮酷,但吐字平緩、有力就表明了一切,“我和老祝出去辦事,家裡的安全就由良子負責。大家正好休息兩天,能不出去就別出去了,養足了精神也好準備重新開張。”
這番話透露出的信息豐富,也給人以想象力,但更多的是表明了一種態度和看法。尤其是後半句再明顯不過,裕興目前的困難是暫時的,而且一定能抗過去。當家的這麼有信心,大家聽着自然暖暖的,懸在嗓子眼的一顆心撲通一聲落了回去。
老祝出乎意料的沒說任何話便隨着李天疇出門了,因爲他還在回味剛纔的那個後半句。
小霍深度昏迷,不知道什麼時候能醒過來,實際上已經處於植物人狀態。祝磊在其牀前站立片刻,默默的表達了祝福之意,便轉身離去。
出了醫院大門,祝磊七繞八繞的轉悠了很久,確認身後沒有尾巴後才和李天疇匯合。二人馬不停蹄的趕到臨時過渡曾居住的那間宅院。闖禍的彭偉華三人都在,或許是發泄之後冷靜下來,多多少少有些後悔,所以還算老實聽話,沒有到處亂跑。
實在閒的無聊,彭偉華和張文兩人打撲克,而祁寶柱沒有任何興趣,就斜躺在椅子上閉目養神。聽到了外邊的響動,他第一個從椅子上跳了起來,並隨手抄起靠在旁邊的砍刀。彭偉華二人也迅速扔掉手中的撲克抄起各自的傢伙。
外面人的行動出乎意料的快,還沒等祁寶柱跑到院中,院牆左右兩端的拐角便各自跳進來一個人。祁寶柱觀望之下立刻瀉了氣,扔掉了手中的砍刀。
“你他媽的老祝……”彭偉華本想衝祝磊開個玩笑,但一看另一位是李天疇,便硬生生的閉上了嘴巴。不過還是心有不甘的嘟囔了一句,“玩兒人嚇人麼?萬一老子手裡拿着槍,你小子不就慘了?”
小院裡的空氣驟然顯得沉悶,祝磊陰着個臉上前一步沉聲道,“當家的找你談話,你羅哩叭嗦的說啥呢?”
“OK,當面鑼對面鼓,老子洗耳恭聽。”彭偉華隨意一甩胳膊,手中的匕首便奪的一聲插在了身後的門框上。匕首的手柄急速的顫動,示威的意味很濃,他料想李天疇會來興師問罪,耿叔不在了,他也無所顧忌。
一旁的祁寶柱和張文對望一眼便欲轉身迴避,卻被李天疇給叫住了,“一塊兒來吧,就在屋裡談。”
五人圍着張小桌子坐定,李天疇居上首。他掃視了一眼大夥,最後將目光落在了彭偉華身上,“既然是當面鑼對面鼓,那咱們有些話就要說到前面。先問問各位對裕興的前途是怎麼個看法,說清楚了也好讓大家有個準備。”
“啥意思?你不是當家的麼,問我們幹嘛?”彭偉華同樣直視着李天疇,很有針鋒相對的意思。
“暫時拋開這個身份不提。”李天疇認真的搖搖頭,“咱們都是裕興的一員,都應該關心它的發展。你們不談,我先說。裕興是叔的心願,大夥兒也都爲它付出了心血,所以我相信每個人都希望它有個好的發展,成爲一家能賺錢的大公司,滿足大家都願望,娶妻生子,過上體面的生活。
“但是現在它處境不好,遇到了困難。類似的情況咱們以前也遇到過,甚至比這回還嚴重,可是每次都挺過來了。這回不同,因爲有一個現實的問題擺在大家面前,很直觀,也很簡單。如果大夥還能像以前那樣擰成一股繩,那麼眼前的困難對裕興來說不算什麼,但如果相反,人心散了,裕興也就散了。”
幾個人沉默不語,好一會兒彭偉華才反應過來,立刻臉紅脖子粗,他一拍桌子嚷嚷道,“鬧了半天你小子在繞着圈子罵我,你意思說我有二心麼?一句話的事兒,搞得這麼文縐縐的幹嘛?”
“阿華,這就沒意思了吧?讓你說你不說,當家的說了你又挑刺,存心搗亂麼?”祝磊控制不住火氣啪的一聲也拍了桌子,他對彭偉華近段時間的表現大爲失望,從蔡家園回來後,如果不是他自作主張燒了薛猴子的車行,遊士龍也不會受了刺激去綁馮彪的家人,現在搞得裕興如此被動,還有臉在這裡大放厥詞。
彭偉華冷笑一聲,“老祝,你還別跟我擡槓,很明擺的小李子來找我秋後算賬,你揣着明白裝糊塗啊?我有言在先,當面鑼,對面鼓,繞什麼圈子?乾脆點,歷數老子幾大罪狀,完事兒以後開整,亮亮堂堂,清清楚楚,我阿華接着。”
李天疇伸手製止了祝磊再次發飆,冷冷的看着彭偉華,“我剛纔只談事實,並沒說找誰算賬。師傅不要太激動,也最好不要對號入座。裕興現在的處境可以說進退兩難,是接着和本地勢力折騰還是退出福山,大家心裡最好要有個數。我擔心的是,就連這個選擇權咱們也未必能掌握在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