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掇了三道院子裡的亡魂,李伴峰打開了四道門,剛在院子裡走了幾步,戰鼓隆隆,自四面八方響起,不絕於耳。
李伴峰掃視四周,之間廣闊的庭院之中,各路人馬紛紛現身,有騎軍,有步軍,有弓弩,還有火銃。
這麼大陣仗?
李伴峰真有點慌了。
他分不清這些兵馬是真是假,唯一可以確定的是,他們應該不是人,都是亡魂。
李伴峰在槍林箭雨之間來回躲閃,輕輕碰了碰鐘擺。
鐘擺會意,繞到李伴峰身後,割開了李伴峰的西裝,從夾層裡挑出一張唱片,用鐘擺的尖端,在唱片的紋理上勻速劃過。
留聲機原理,和電磁無關,只有唱針和唱片之間的摩擦和震動。
鐘擺此刻充當了唱針的角色,這是李伴峰和娘子共同想出來的戰術。
李伴峰可以用深宅大院之技模仿娘子的唱腔,也能用唱機直接播放娘子的唱片。
鬼僕端上了茶壺和茶杯,李伴峰沒喝,這陳年老茶都不知道什麼年月的。
可李伴峰的唱功和娘子差得太遠,有些敵人,單靠他的唱功應付不了。
戲子越哭越傷心,話都說不出來了。
戲子抽泣一聲道:“這哪是法寶?這是稀世珍寶!你不懂呀……”
“第一件事,放我們出去。”
“古道荒山苦相爭,黎民百姓血飛紅,燈照黃沙天地暗,塵迷星斗鬼哭聲。”
李伴峰把唱片放在了托盤上,戲子小心翼翼搖動着手柄,唱機裡傳來了《長阪坡》的唱詞。
李伴峰開出了價碼,一共三件事。
這唱機有年頭沒用過了,上邊的積灰很厚,戲子擦得很仔細,又拿來油壺,給唱機上了油。
“我有唱機!”戲子的聲音有些顫抖,“你再讓我聽一遍,我把人還你!”
雖說打了將近一夜,但李伴峰能看得出來,這戲子還算有信用。
戲文本就剛猛,娘子的唱腔非常有感染力,每次聽到這一段,李伴峰都覺得熱血沸騰。
李伴峰看了看戲子,從身後掏出來一張唱片:“從這裡放出來的,唱片見過麼?我再放一遍你聽聽?”
這是李伴峰的慣用手段,先說實話,獲取敵人的信任,施展言之鑿鑿之技的時候才更順暢。
“要不說你不懂啊,你拿這唱片出來打仗,暴殄天物啊!”戲子哭的更傷心了,彷彿李伴峰褻瀆了一件非常重要的東西。
李伴峰沒想到亡魂也會落淚,而且哭的泣不成聲。
可有些時候,李伴峰也不方便把唱機拿出來,危急關頭,用鐘擺當唱機,可以勉強應急。
李伴峰皺眉道:“我怎麼不懂?有這張唱片,對付亡魂鬼怪,不在話下。”
他正要用鐘擺劃過唱片,忽聽戲子大喝一聲:“別用兵刃呀,別把唱片劃壞了!”
兩人進了正房,戲子吩咐人沏茶。
哭過之後,戲子看向李伴峰道:“這張唱片能送我麼?”
一切處置妥當,戲子滿臉期待的看着李伴峰。
李伴峰把唱片收了回去:“你先別哭,咱們找地方說句話。”
李伴峰掃了一眼,能找到肖葉慈最好,若是找不到,他得立刻撤退,不能在這硬拼。
沒等李伴峰說話,戲子邊哭邊唱:“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你不送,我買,伱開個價,我求你開個價……”
“這位兄臺,你先留步,剛纔的唱段從何而來?”
戲子就想買唱片,這事倒也不是沒得商量。
《長阪坡》唱段很有氣勢,滿院子千軍萬馬一時間似乎都被震懾住了。
戲子思索片刻道:“你們是想離開無憂坪?”
肖葉慈被捆着手,堵着嘴,一臉悚懼。
幾個鬼魂擡着唱機,來到了李伴峰近前,戲子踢開一衆鬼魂,用衣袖仔仔細細把唱機擦拭了一遍。
李伴峰讓戲子把肖葉慈送回一道院子,戲子照辦了。
這是武生唱段,但卻是娘子刻制的,名伶反串是梨園行常有的事情,這段唱詞裡還有娘子特殊的喉音。
可對面這位戲子沒沸騰,他哭了。
《長阪坡》趙子龍的唱段。
戲子答應下來:“這個好說。”
肖葉慈確實沒找到,李伴峰轉身要走,忽見戲子站在了面前,身上的妝扮,由青衣變成了小生。
說完,戲子一揮手,幾名亡魂帶着肖葉慈走了過來。
李伴峰一擺手:“那不行!這是我上陣殺敵的法寶。”
李伴峰一怔,轉而怒道:“嚷嚷什麼呀?沒有唱機,就得這麼放曲!”
“我說的可不是放我們離開這宅子,是放我們離開這地界。”
“無憂坪?”李伴峰不知道這地方還有名字。
戲子道:“這事也好說,無憂坪四通八達,普羅州地界之內,哪都能去。”
“哪都能去?”李伴峰愣住了,“這和普羅州各個地界都接壤?”
戲子點點頭:“而且還都不用路引。”
李伴峰思索片刻,問道:“這怎麼和苦菜莊一樣?”
戲子嘆道:“這裡有玄機,我卻不願告訴你。”
“不告訴是吧?”李伴峰起身道,“唱片不賣了。” “等一下!”戲子攔住李伴峰道,“這事其實已經被你說中了,無憂坪本是普羅州的後三分地,可這些年間,已經快成了不明之地,是何原因,我也難說分明。”
後三分地,還能向不明之地轉化?
李伴峰還是頭一回聽說。
戲子接着說道:“既是到了無憂坪,我一會送張地圖給你,照着圖走,斷然不會迷路,但走的必須快些,否則還會誤入舊土。”
這已經證明了李伴峰的猜測,這座宅院果真屬於舊土。
李伴峰又提了第二個條件:“少了這張唱片,我少了一件對付亡魂的利器,你得補償我一件法寶。”
戲子面露愧色:“要說當年,這樣的法寶我手上也確實有那麼幾件,而今時移世易,法寶我拿不出來,靈物倒是有一件。”
他讓亡魂取來一個木盒,等他打開木盒時,鬼魂立刻躲到了遠處。
戲子從木盒裡拿出一根馬鞭,交到了李伴峰手上:“沒有修爲的亡魂,一鞭子就能打的魂飛魄散,修爲不足三層的亡魂,捱上一鞭子也要重傷,
修爲不足五層的亡魂,捱上一鞭子會倍感苦痛,對方修爲若是到了五層之上,這鞭子也能用,但只是一件尋常兵器。”
李伴峰拿起鞭子,想揮一鞭子試試。
戲子大喝一聲:“你想作甚?”
這鞭子若真能傷了亡魂,也確實不該在這裡試驗。
李伴峰用洞悉靈音之技聽了聽鞭子的聲音,鞭子很安靜,一點動靜都沒有。
李伴峰皺起眉頭道:“這東西有靈性麼?”
戲子道:“這是空靈煉就的靈物,不能精進,也不能認主,自然不能和法寶相比,但靈性是足夠的。”
李伴峰把鞭子收了,提了第三個條件:“唱片既然要賣給你,我總得知道其中來歷,唱片裡的唱段到底是誰唱的?”
李伴峰當然知道是誰唱的,問這個問題的主要目的是爲了試探。
戲子長嘆一聲道:“這其中玄機,實在不便透漏……”
李伴峰把馬鞭拿了出來:“唱片不賣了。”
戲子攔住李伴峰道:“這唱段來自驍騎將軍趙驍婉,她是大煥朝的名將。”
“大煥朝到底是哪一朝?”
“前朝。”
“前朝距今有多遠?”
“我記不清了,當真記不清了。”
戲子說的是實話,他是亡魂,還活在舊土這種地方,根本沒有時間的概念。
李伴峰問道:“趙驍婉是什麼樣的人?”
“名將,也是名伶。”
名將,李伴峰能想到。
名伶,李伴峰也能想到。
但這兩個身份明顯衝突。
“名將怎麼會成了伶人?”
戲子笑道:“你說反了,你應該問,伶人怎麼成了名將,
趙驍婉本就是伶人,七歲登臺,十歲成名,十二歲那年,班主因與魔土勾結,下了大牢,趙驍婉受了牽連,被髮配充軍,
十七歲那年,趙驍婉在邊境立下了戰功,免去罪責,官至校尉,到了二十三歲,因戰功累積,回京受封,成了驍騎將軍。”
李伴峰很好奇:“她原本是個唱戲的,發配充軍,至多也是做雜役,她是怎麼當上校尉的?”
戲子面帶欽敬之色:“因爲天資過人,軍中同袍都說驍婉天生會領兵打仗,曾經帶着三十幾個民夫和上百敵軍周旋了一天,這樣的奇女子,世間絕無僅有。”
“你見過她?”
“見過!”戲子頗爲得意,“我見她打過仗,也聽她唱過戲,至今想起,仍歷歷在目。”
“她長什麼模樣?”
“美,天下第一美人!”戲子神情很是癡迷,“這可不是我一個人說的,當年朝中很多人都說她是人間絕色。”
這一點,李伴峰毫不懷疑。
我家娘子就是這麼美!
只看一眼那端莊秀麗的大喇叭,都讓李伴峰神魂盪漾!
戲子嘆道:“當年有人說過,到了陣前,見了驍騎將軍,一半敵軍被她迷倒,卻也不想打仗了。”
李伴峰問道:“那另一半呢?”
按照小說中的描寫,另一半直接被趙驍婉的威勢給嚇倒了。
戲子的描述和小說有出入:“另一半敵軍,被她的副將洪瑩嚇得魂飛魄散。”
洪瑩是娘子的副將?
“她長得什麼模樣,能把敵人嚇成這樣?”
戲子回憶片刻道:“美,也美!比驍婉遜色一些,也是人間絕色,
說起來,我與洪瑩之間本該有段姻緣,可後來她與趙驍婉都遭了牢獄之災,這段姻緣,也就不了了之了。”
“她們爲什麼下了大牢?”
“不能說,”戲子突然露出悚懼之情,連連搖頭道,“這是大不敬之罪,可千萬不能說!”
李伴峰壓低帽檐起身道:“你不說是吧,唱片不賣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