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春三月,萬物復甦,柳綠花紅,鶯歌燕舞;廣袤的大地上到處都是一片生機勃勃的氣象。然而在城外一家普通農戶的院子裡,此時卻完全是另一番景象!小院不大,圍牆半塌,繁茂的花木四處亂長,野生的藤蔓沿着殘破的門楣和窗櫺盤繞而上,地上雜草叢生,瓦礫遍佈;再加上門首一條隨風搖曳的長長白幡與屋內幾具屍體前陣陣哭天搶的悲慟大哭,破敗不堪的景象中更是透出了一股濃濃的慘淡意味!
此時屋內橫陳的幾具死屍中,除去邊側的兩個青壯漢子外,躺在中間的正是這家主人朱五四與其妻子陳氏。從屍體的膚色及紛至沓來的蟲蠅來看,他們死去的時間應該已經不短了,可爲何還不發喪?任其陳屍家中?
此事還要從這朱五四的來歷說起:其原本居於句容,祖上幾代雖然並無顯赫人物;但靠着世代相傳的數畝良田,日子倒也過得富足殷實。及至到了朱五四成年之時,娶了陳氏爲妻後;此後的十多年裡,陳氏又接連產下了三男二女,一時家興人旺;令人好不稱羨。然好景不長!由於朝廷的肆意盤剝,幾年下來,起先稍有資產的朱家也逐漸成爲了僅靠兩畝薄田辛苦度日的普通農戶;最後竟至淪爲了入不敷出生計艱難的苦寒之家!其間,爲躲過名目繁多的賦稅,以致於東躲西藏的日子也成爲了朱家人平日裡最主要的生活日常;尤其是最後的一次,朱五四更是不惜拖家帶口地前往了淮北躲避!
也正如其所願,來到了濠州後不久,朱五四就在這鐘離太平鄉的孤莊村中找到了一份佃戶的活計。爲別人家種地雖然收入不多,但由於擺脫了官府的苛捐雜稅;尚能餬口的一家人日子倒也過得其樂融融。待到不久陳氏又誕下了一名男嬰後,朱五四更是打消了返回家鄉的念頭;索性安心在此過起了爲別人打工的佃戶生活。 然而讓人始料不及的是,去年的一場旱災剛剛過去,緊接着今年春上便又發生了嚴重的蝗災與瘟疫!不但田地裡顆粒未收,更是在短短的時間內就相繼奪去了兩個兒子及朱五四夫婦的性命......
此刻,望着破敗不堪的家中,一身縞素的大兒媳王氏本無心說話,但再看了一眼堂上的公婆及丈夫屍身後;還是止住了哭泣的衆人,向朱老二說道‘現在都已經整整三天了!二叔,你倒是趕緊拿個主意呀......’‘大嫂,莫急,莫急。我這就想,想......’起身答話的朱重六雖然並非是家中拿主意之人,但眼見父母及大哥、三弟俱已亡故;還是忙不迭應聲,開始在屋中四處打量了起來。可一番打量過後,望着家徒四壁的屋內,他卻又不得不轉向了堂下的朱重八說道‘聽聞這劉善人素來好心,只是我從未與此人打過交道;兄弟,你看是不是......‘兄長,嫂嫂放心!咱們家雖然與劉善人並無太大交情,但遇上這種事,我想他應該會多少講些情面......’應聲而起的朱重八雖然頗不情願,但眼見天氣漸熱屍體已有了腐壞跡象;加上兄嫂不住從旁攛掇,卻也不得不草草交代了一番後,當即快步出門而去。
由於着實並無把握,一出家門,朱重八便不由自主地先回憶起了自家與劉善人的交往情形。據說那還是朱五四拖家帶口在此地剛安頓下來後不久:由於朱重八的出生,當時就使原本捉襟見肘的家中日子也變得愈發窘迫了起來。雖然是又得一子,但面對家中已經難以爲繼的局面;朱重八的到來,也並未使年過半百的朱五四感到過多的驚喜。是以,一俟幼子稍大了些後,朱五四便央求東家爲朱重八尋了個放牛的活計以作爲其餬口的營生。
這位好心的東家名叫劉德,不但是十里八鄉首屈一指的大戶;而且由於多有善舉,還被人們冠以了‘劉善人’名謂以示尊稱。許是受了名聲所累的緣故,劉善人不但一口答應了朱五四的請求;而且還承諾了朱重八一日三餐,保證衣食無缺。於是朱重八自打記事之時起,便開始了在劉德家放牛的日子。其間,由於有了父母手把手地教誨,十多年下來;朱重八所看管的牛羊不但個個膘肥體壯連年增多,既是連走失生病的狀況也鮮有發生!也正是出於對朱重八的獎賞,東家不但經常讚不絕口;而且還使他成爲了少東家唯一的伴讀書童;再加上父兄多年來在劉家兢兢業業的辛苦勞作,料他也不致於......想到了這些,朱重八不由加快了急趕的腳步。
劉善人就在本地居住,村中那座唯一帶有高聳門樓的氣派莊園便是劉家府邸。一溜小跑來到了門前後,望着這拱起高聳的門首,朱重八下意識地嚥了一口唾沫後,還是硬着頭皮徑直走了進去。此時躺與榻上的劉德正在家中見客,募地看到一人急匆匆闖了進來;再認出來人竟是朱重八後,這才碘起大腹便便的的肚子堆起了招牌式的和煦笑容起身說道‘重八呀,今年你們家的租子早已結算清楚!如此心急火燎,卻又何故?’‘不敢瞞東家!正是家中出了變故,小人這纔來找東家,前來相告......’見劉善人並無不悅之色,朱重八連忙應聲一拜後,這纔將家中情形一五一十向其講述了一遍。
‘重八哇,你父兄慘遭橫禍,我也是痛心不已!......但東家的難處你可知曉?’一番講述聽完,劉德沉吟了一聲後,隨即卻又面色一沉和聲問道。‘東家有何難處?’心中大奇的朱重八雖然衝口說出了質疑,但看那劉善人並無責怪之意,定了定神後,還是趕緊接着說道‘只是天氣漸熱,父兄在家已停靈多日;只恐怕......’‘重八哇,老夫的爲人你也是知道的!......’不待朱重八把話說完,劉德便應聲打斷後換做了一副肅然之色語重心長道‘並非是我不願相助,只是求地下葬之人甚多!若是好地都拿去作了死人下葬之用,那你們這些活人的飯食生計,卻又從何而來?’
‘這......’朱重八不由語塞。但再想到了家中情形後,見東家語氣倒還和緩,還是趕緊俯身再拜道‘小人不敢妄求好地,只求東家賜我父兄一個安身之處;重八就感恩不盡了。’‘如此,這......’看到朱重八不住作揖甚是情切,劉善人由於實在不知如何開口,不由一聲長嘆立時便開始沉吟了起來。
如此好一陣子頗爲尷尬的沉默過後,還是居於下首的客人首先說道‘念在你這後生一片孝心的份上,老夫倒是有心相助!只是......’開口之人名叫劉繼祖,乃是劉德的堂兄。他今日原本是無事來找劉德閒扯,卻不料竟遇上了這一檔子閒事;方纔聽了朱重八的一番求告,此時再看到其提淚橫流戰戰兢兢之狀;心中委實不忍之下,這才起身示意道。這劉繼祖朱重八也是認得的,其雖然不及劉善人富有,但也絕對稱得上是家境殷實的鄉紳大戶。
此刻聽其話中之意,眼見再沒了下文;情急之下,朱重八慌忙上前叩首一拜道‘若蒙老大人相助,重八先在這裡代父兄給您行禮了。’‘好說,好說......’劉繼祖雖然有些躊躇,但話已出口;見朱重八磕頭直如搗蒜一般,還是趕緊將其扶起道‘只是此處乃是一片嶺地,土地甚薄;若不嫌棄,便贈與你先做了下葬之用吧’一句話脫口而出後,劉繼祖當即便現出了一副褘莫如是之狀。‘但有父兄容身之處便好!小人哪還敢挑三揀四?’見其已然鬆口,情急之下,朱重八趕緊上前再拜道。
於是一俟那劉繼祖講明瞭嶺地所在,朱重八又一番千恩萬謝後,當即便拜別了二人急急返家而去。此時的朱家明顯悽慘更甚!久久不見回信的朱重六正自頻臨絕望之際,募地看到了朱重八歡天喜地地回來,不及拭去眼淚,便一個箭步衝出迎了上去‘小弟,怎樣?有着落了麼?’‘不太順利,不過......’看其情狀,朱重八本想賣個關子,但見兩個遠嫁他鄉的姐姐也已趕到了家中;不及多說,便把住二哥的胳膊走入了屋中。
‘二叔休要性急!先先容兄弟喘口氣再說......’見二弟不停搖晃着朱重八的肩膀,大嫂邊嗔怪着,邊扯過一條長凳招呼着朱重八坐了下來。可還沒等二人坐穩,朱家的兩個女兒便已紛紛圍了上來‘怎麼樣?爹爹的墳地有着落了麼?’二人不約而同問道。‘墳地倒是已經說好,只是此處......’看兩位姐姐急切之狀,不敢怠慢,朱重八遂當即便將此行情形想衆人講述了一遍。少時一番講述聽完,再確定了墳地已有了着落後,幾個婦人這才止住了抽泣招呼着兄弟二人上前查看起了屍體。
可還未及俯身細看,隨着一股奇怪難聞的味道直入鼻腔,立時便使人有了一種作嘔的感覺。眼見伏與屍身上的大羣蒼蠅根本揮之不去,情知屍體已經腐壞;不敢遲疑,衆人遂當即就地商議起了下葬的相關事宜。好一番莫衷一是的議論下來,考慮到朱重八所描述的尺寸,根本不可能使幾人同時安葬;最後還是朱家的兩個女兒力排衆議,堅持要讓父母先下葬,至於大哥與三弟,卻也只能從長計議,留待日後再想法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