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的繁星都在打轉,過了好久,蝴蝶終於抖抖地從花壇裡飛起來,遠處飛來一隻同系列個頭較大的蝴蝶,兩隻相伴着飛遠了。
我說:“免禮,平身。”
萊茵不客氣地說:“哥你不要跟他客氣,他失憶呢,腦子還有點壞了。”
宮殿燭火徹夜通明,我們在達文的帶領下穿過重重金廊,天上有星子作陪,月亮升上中天時,我們走到了豎立有生命女神雕像的西首花園一角,水聲隆隆,地上的草葉被打溼一片。那裡是個小型的瀑布。
達文扣下繁複的機關,瀑布像窗簾一樣朝兩側拉開,水汽瀰漫,渺渺中看見一條向下的通道。
呀,接下來看來是探秘活動。
我們進去前,塞爾瑪教授讓薇薇安留守在瀑布外,薇薇安乖巧地應下了,我們踏上階梯,瀑布又像窗簾一樣合攏,掠微回首時看到她始終注意着我,目光中有淺淺笑意。
通道里暗得出奇,流水聲音將機括的響動完美掩蓋,達文把一片金鳳的片羽放進牆上燈燭,彷彿收到信號,燈燭一盞一盞自動亮起。
“當時的情形是這樣的。”達文邊走邊說,“初源結晶碎裂後,一切已成定局,地上種族才發現至高神想要毀滅洪荒紀,你失去力量和記憶,但你還是黎明之星,是天祈的契約之主,也難怪傑伊森想要捕獲你。”
“傑伊森……父親?”萊茵問道。
達文側了下頭,語態有細微閃動:“嗯,父親……他現在是我們的敵人,拉修斯,你不能跟他見面。”鳳羽在燈中噼啪一下,他又說:“千萬不能。”
我說:“什麼叫……登上天梯後,我又下來了?還失去力量和記憶?”
達文回頭說:“是的,你難道是二次失憶?那之後拉修斯沒有回來,你卻又出現在紫晶龍谷了,老實說,你在天梯之上受到了什麼創傷?”
我坦然道:“那肯定是被哪個戰神敲了下腦袋然後失憶了嘛,你先說說你怎麼把我弄死的唄。”
達文和塞爾瑪教授同步用怪誕的眼神來關注我,稍後又加上點同情的眼光,顯然覺得傳說中沉靜絕世的白王子給鼓搗成這副德性實在拜天拜地。
燈燭之火又噼啪一聲,達文轉回頭去說:“殺你父親是我們的錯,他執意不肯把你交給我們,我也沒想到你會代他受那一劍。事情是這樣的……”
之後就是深刻的總結性表述。轟隆的水聲愈漸渺小,道路盡頭是一片全然的黑,我們在這裡停步。
達文只說了淺顯一段,單憑這些,已經可以通曉當時的景象。
達文也是傑伊森的兒子,和父親入紫晶龍谷挾持西路菲完全說得過去,可當時的西路菲是小表哥,千算萬算,也算不到我這個對外的西路菲纔是冒牌貨。
我死後……呃確實是我死後,舅舅又是紫晶龍谷的王了,不論底下的族親怎麼看他,總歸又成了王,當時的情景多半是,舅舅與傑伊森發生爭執,而後武力相加,混亂中誤殺了小表哥……
原來是這樣,另一個白王子肯定是小表哥,歸根結底,是我害死了他。
話又說回來,我老公的哥哥和爸爸殺了我的表哥和舅舅,對西路菲來說,拉修斯的哥哥和爸爸還是殺父仇人,考慮到連帶關係,拉修斯和西路菲就是國仇家恨……呃,凌亂。
“西路菲。”達文喚了我一聲。擡起頭看到他手指着盡頭的黑暗,他說:“這是黑淵屏障,需要閉上眼睛按既定的方向行走,中途不能拐錯……”
萊茵在我耳邊輕輕笑道:“這個地方……”
我憔悴地說:“這要是閉着眼睛人家給你打個麻藥都反應不過來,哈哈。”然後擡手指向黑淵屏障:“Clean up,show the truth。”
黑淵屏障顯出一絲漣漪,繼而擴大,如水盪漾中,盡頭的浮雕巨門顯示出來。
達文睜大眼,有片刻吃驚,顯然對我順滑地解開黑淵屏障感到吃驚,但只片刻而已,稍後他不輕不重地說:“你的魔法力量似乎沒有損傷。”
我說:“我運氣不比別人好多少,但也沒有太差。”
他隨意笑笑:“進去吧。”
是個佔地面積嚴重超標的石間。浮雕巨門之後的空間實在巨大,滿室都有魔法符文,鐫刻在石階和石壁上,從中心的水晶之棺蔓延而出,藤蔓一般,直至頂端的天花板上。符文亮着深幽的光,將眼中的色彩都轉爲冷調。
這裡沒什麼特別裝飾,中心的水晶之棺也就尤爲顯眼。
不用說明,我們自動走向這巨大石室中的唯一一件物品。那水晶棺是異常美麗的東西,透過晶剔的蓋,裡頭那個銀髮少年彷彿在靜靜熟睡,髮色與膚色乾淨得彷彿神殿祥雲,眼眉祥靜,像做着一個甜美的夢,銀髮鋪陳開來,配着皇族的衣飾,這樣靜靜地躺着,睡公主一般的人,讓人眼見起憐。哈~我小表哥真是太公主受了~
我們瞻仰了好一會兒傳說中西路菲的遺體,一時間都沒有說話,似乎大家都在等候我這個墓主想一串墓誌銘出來。
稍後,萊茵說話了,他扣一扣棺蓋,笑道:“你睡着時比說話時可愛多了。”
我實在沒心情跟他鬥嘴,沉默片刻,放手到邊壁上把蓋子推開。大概我的表情略顯嚴肅,萊茵也沒再說笑,擡手幫我一起推。很快的蓋子就被起下放到一側。
我伸手碰了碰棺中少年的額發,心裡彷彿一顆重石,沉甸甸的很是氣悶。
我對西路菲的感情不深,此刻不能說有太沉重的悲傷,但在我的印象裡,他應該有很美好的未來,因他已經失去空幻之子的位格,可以有普通人的福祉。但他終因我而死了,看着他,彷彿看到冥河對岸的我。
達文輕輕拉開小表哥的衣襟一角,我們看到那之下的皮膚上都刻滿了幽亮符文,昭示着這個身體的確是死軀。達文說:“這些符文,用來保持你身體不腐。”
我說:“材料挺燒錢的。”
在場的同志們普遍被我打敗,連塞爾瑪教授都沒能倖免。達文強忍住抽搐的額角,說:“也不是……很貴……現在輪到你說了,你是怎麼復活的?身體又在這裡……”
我說:“大概和拉修斯一個原理。”
他說:“拉修斯是被虛影從初源結晶中拉出來的,你怎麼想也不太可能。”
我擡頭說:“啊?怎麼拉出來的?”
他看着我靜默不語。
棺下傳來一聲輕響。我一愣,向下探了探身子,那響動密集了些。
萊茵蹲下來說:“是天祈,你果然是貨真價實的白王子。”說着就要拉抽屜一樣拉開棺下的暗格。
我一下子就想到了結晶中的那一幕,虛影會主動攻擊我,天祈也一樣會主動攻擊他,在歌劇院的密間中之所以虛影沒有打擊我,全因爲斷裂後潛能直線下降。
我趕緊的抓住萊茵的手:“別動!我來。”
他手顫了一顫,我感受到他手上的溫度,忽然也覺得不太妥,關鍵是達文和教授對着我們聯通的手部關節一致表示強烈關注,我連忙撒手說:“天祈會攻擊虛影的契主,你別來。”
萊茵笑了笑,爽快地抽開暗格說:“不會的,它現在沒力氣攻擊我。”說完提起一根銀線,天祈在這根線的盡頭晃晃悠悠,發出小獸嗚咽般的鳴響。
我盯着天祈,簡直不敢相信世態如此炎涼。
達文在一旁咳了一聲,說:“是這樣,當時拉修斯被虛影拉出結晶後,天祈做出了攻擊,兩把劍徹底暴走,於是就……因爲沒有契主駕馭而,互相攻擊,迸裂了。”
我繼續盯着天祈,短時間內無法做出合理反應。
塞爾瑪教授補充道:“是因爲傑伊森搶奪了虛影,想用魔劍提取大量的初源之力,達文殿下匆忙用天祈與之對抗,於是造成了露露提亞的小規模地震,沒有太大傷亡真是主神憐憫。”
天祈的劍柄在銀線上晃盪幾圈,貌似很費力地朝我靠攏,我忍住超級想飆出來的肉痛之淚,抓過它說:“哦,傑伊森爲什麼需要大量的初源之力?”
達文眸色一閃:“他想要統治世界。”
我也眸色一閃:“明白了,接下來我們要乾的就是勇者屠惡龍。”
在場的同志們又普遍被我打敗。
我面色如常地說:“看什麼看?這裡沒什麼好看的,我們出去吧。”
達文看我兩秒,轉身朝外走去,教授隨後。萊茵幫我把棺蓋擡回去,一面小聲說:“你覺得我哥哪句話是真的?”
我說:“統治世界。”
他笑:“你在開玩笑吧。”
牆角處有一張同樣刻着符文的石桌,像是武器架,一把金色的長弓陳列其上,雕紋繁複,好像是裝飾用武器。我對那張貌似很燒錢的弓產生了莫大興趣,說:“那上面鑲嵌的是什麼寶石?”
萊茵看了看那張弓,說:“不知道,可能是天國的女神之星……”
咱倆撲在棺蓋上對着金弓發表垂涎的時候,達文又倒車了回來,面對他幽幽的眼神,我們實在不好意思太過放肆,只好跟着出去。
出去瀑布後,天邊已有啓明閃爍。薇薇安看到我們出來,溫馴一笑。
塞爾瑪教授走上去說:“薇薇安,你怎麼一直等着了?這個時候你早該休息了。”
薇薇安笑着說:“傳說中的黎明之星是多麼難得見到啊。”說完光明正大地打量我。
我朝她招招手,她很高興得過來了,我們在大夥驚奇的目光下挪到稍遠的草坪上講悄悄話。
走得足夠遠,我說:“你不能這樣,靈魂回溯會讓你的這一世精神錯亂。”
她無所謂地笑笑:“還不至於錯亂到那個地步,我必須帶些話給你。”
我低頭,她湊到我耳邊一字一句地說:“不要過分相信達文,他只有一半是達文,另一半是阿代爾,他或許會全心爲拉修斯好,但不會爲你好,因爲他只是拉修斯的哥哥,而不是你的。”
我愣了愣:“什麼叫只有一半……”
稍遠處,達文靜靜地看着我們,目光中有些微暗沉。
薇薇安離開了些,說:“那是一種靈魂融合的禁術,是天地間最不能爲主神所容忍的禁術之一,但是阿代爾,他其實也身不由己,你不要全然信任他,也不要與他爲敵,如果你們相鬥,我會覺得很難過。”
我花費一定時間來思考這番話,說:“意思是,一個叫阿代爾的路人,和達文靈魂相融,公用一個身體。”
薇薇安擺手說:“不不,他們已經是一個人了,靈魂相融,用你所知道的最違反法則的禁咒去理解這件事。”
我說:“是嗎?”
她點頭:“是的。”
彼此沉默。我說:“西莎貝露……”
她笑:“我走了。”
我說:“等等。”取出一個手環遞給她,“你的,綠星。”這手環隨她而生,轉生後也該是她的。綠星是代表森林的魔法兵器,爲精靈聖者所有,如今的世界似乎已沒有精靈聖者。
她接下手環,微笑着閉上雙眸,星空下,水瀑邊,這份恬靜的氣質如皎潔明皓,雲籠輕霞,聖神之態,風鈴輕動的聲音一如我所熟悉的曾經。
這一刻,她的確不是薇薇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