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公我知道了,有事兒您喊我。”萍兒姑娘應着,眼見兩人相安無事,便乖巧地攛掇衆人速速離去。
很快,佛堂裡又恢復了寧靜。
“原來是脫臼了,看來明天天亮我就能啓程。”容許稍稍活動了肩膀,大概是自己昏迷的時候葉慎初他們已幫自己接好了骨。
“車隊裡有幾匹好馬,明日你自己挑吧,但願容夫人吉人自有天相。”葉慎初到底是平靜了。
容許靠在佛龕上,言謝後沒再說話,但聽一旁的小火堆裡發出嗶啵聲響,葉慎初坐到一旁,取了一根撥火棍挑了挑火苗,慢悠悠地說:“有一天鶴兒知道了這件事,該怎麼辦?皇帝想過沒有?”
“紙包不住火,皇帝既然下了這個決定,就該料到有那一天。但很多事沒有發生,是不能臆斷的。”容許這話有些刺人,似乎言下之意,他認爲到那一天時,葉皇后的內心應當已無比強大,她極可能會爲了允澄爲了孩子而放棄仇恨。
這一層味道,閱人無數的葉慎初自然能品味得出,雖然他明知容許沒有不屑他們父女情的意思,但心底還是動了怒,哼着聲說:“敢情我葉慎初的閨女,是個狼心狗肺的東西?”
“葉前輩!”
“我明白!”葉慎初冷笑,慢慢放下了撥火棍,回身來看着容許,“我何嘗不矛盾,當然真心想我閨女一輩子快活,甚至覺得她若不是我的女兒該多好,什麼顧忌都沒了。可這只是想象,他終究是我閨女,你要我如何甘心自己的女兒一輩子不能認祖歸宗?”
容許無語,他有何資格給葉慎初一個答案?他何嘗不是這件事的幕後推手,只是間接了,被動了,難道就能推卸責任?葉慎初沒讓手下一刀斃了容許,已是念在昔日舊情,念在那深宮裡此生不知還能不能見的女兒的面上。
他唯一能做的,便是許下一個未必能兌現的承諾:“葉前輩請放心,容許活在世上一日,便會爲您保護好皇后,不讓她受到任何傷害。這是作爲朋友的道義,亦是對您的虧欠。”
葉慎初冷冷地看着容許,許久許久不說話,兩人深邃的目光相交,好似都在探視彼此心裡最深的地方。
於是等不到兩人再說什麼,萍兒姑娘已端着還“咕嘟咕嘟”冒着泡的砂鍋進來,輕靈的笑聲伴着香甜的米香喊着:“胭脂米粥熬好了,恩公,有滿滿一小鍋呢,您和這位大哥一起吃都足夠了。”
“你照顧容大哥吃下,多下的就留着吧,興許他夜半會餓,我累了,這就去休息。你照顧了容大哥,也去睡吧。”此刻,便是有話也不方便再說了,葉慎初最後看了眼容許,邁着大步出了佛堂。
雨依然下着,噼啪的雨,叮咚的水滴,嗶啵的火苗,都沒能隱去葉慎初的腳步聲,那一步步沉重得,放佛能塔穿這本孱弱不堪的廟宇僅剩下的幾塊青磚。
這裡頭的恨、怨和心痛,又有誰能體味?
“大哥你吃吧!”萍兒似個不知塵世痛苦的小姑娘,依然樂滋滋地笑着。
米香飄入鼻息,容許的確餓了,他如今必須保重身體趕回佟未的身邊,於是吃下滿滿兩碗胭脂米粥,方安下心。
“您休息吧,有事兒叫一聲,大夥兒都能聽見。”萍兒將鍋碗放到一邊,又挑了挑火苗添了幾塊大木頭才離去。
吃了東西,佛堂裡又暖和,萍兒走後容許亦很快睡着,只是他萬萬沒想到再醒來時,這山坳的破廟裡僅剩下自己和一匹駿馬,臥席邊則留下有些許乾糧和一張簡易的字條。
字條上字字力透紙背——“記着你的承諾。”——葉慎初。
容許沒有急着上路,略略活動肩膀確定自己沒事後,先給馬餵了食草,又點燃了炭火將昨晚剩下的半鍋胭脂米粥熱了吃完,直到日頭升得老高,方滅了火苗離開了那座破廟。
走之前,在破陋的佛堂裡拜了三拜,口中默默祝禱,他不知這佛龕上曾經供了哪一路菩薩神仙,亦從不信鬼神之說,但佛堂與自己有緣,好似冥冥中安排自己與葉慎初相遇,助自己避雨養傷。這份恩情,自然要謝。
牽着馬緩緩走出山坳,容許辨別了方向,重新振作精神一路往家的方向奔去。昨夜與葉慎初的話已埋入心底,如今的他心底只有一個念想——回家。
日夜兼程,容許竟重新來到鄰縣那家客棧,坐在店堂裡吃着粗糙的飯菜,記起那一日夜深,夫妻倆在此相遇,一幕幕回憶起來,竟讓他頗爲心酸。
三下五除二地吃完飯菜,店小二已幫忙買來一匹新馬,容許將葉慎初留下的馬匹寄養在客棧裡,跨上體力充沛的新馬,又一次上路。而至此刻,他已經一天一夜沒有閤眼。
但是家就在前方,他不願浪費一點點的辰光,他擔心佟未隨時會倒下,他決不能留下任何遺憾,葉夫人的遭遇叫他心有餘悸。而他虧欠佟未的太多,一個連妻子都無法保護的男人,又談什麼抱負,論什麼英雄?
這馬蹄聲急,震顫着大地,土地相連,骨血相連,小穆穆似乎感念到父親要歸來,這日吃了飯便怎麼也不肯午睡,掙扎着從奶孃的懷裡跑下來,熟悉了藤園裡一切的她,好似能看見般蹣跚着奔到了藤園的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