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乘鶴瞧見,語氣平平地說:“我不想吃,你帶去自己那裡吧,我要歇下了。”
“好。”雨卉不願勉強,但走至門口,又旋身來說,“謝謝葉姑娘救了子騁,此生若能報答您,葉姑娘儘管開口便是了。”
葉乘鶴愣了愣,終笑了,嘆道:“你也不必謝我,若真的要謝,還是謝鍾子騁吧。如果他不告訴我在杭城有個專情的女子等他歸去,我也不會拂逆我阿爹的意思。也許這個時候我已經是鍾夫人,而你的鐘子騁也做了我們慎龍寨的姑爺。”
雨卉臉頰一抽,尷尬地笑了。
“算了,坐下吧,我們說會兒話。”葉乘鶴又變了性子,走來接過雨卉手裡的果碟,獨自坐到桌前大快朵頤起來。
“金陵的東西都這麼好吃。”葉乘鶴吃得滿足,見雨卉還在原地站着,不禁皺眉道,“快來坐下吧,我看不慣你扭扭捏捏的樣子。”
雨卉笑着坐下,說:“不管怎樣,還是要謝謝葉姑娘成全。”
葉乘鶴放下了手裡的瓜果,眼神裡亦透着淡淡的哀傷,“奶孃告訴我,我娘是盼我阿爹盼得憂鬱成疾纔會難產,她臨終前囑託奶孃告訴我,將來長大成人,不管做錯什麼她都會在天上保護我原諒我,唯獨不能拆散人家好夫妻。我娘一輩子都在等我阿爹回家,雖心甘情願,但箇中的的辛苦旁人是無法體味的。呵呵……可我也疼我阿爹啊,他最大的願望便是看見我好。所以若非鍾子騁對我先言明瞭你的存在,他又是個很好的人,我做什麼不嫁他?反正我也沒見過寨子外其他的男人。”
“是啊,是啊……”雨卉自然有些後怕,然聽葉乘鶴講她孃親的事,又不免覺得可憐。
“我娘還有個願望就是能生個兒子送他去學堂讀書,雖然我是個女娃,但也能替她圓夢啊。我幫了鍾子騁,鍾子騁也幫了我。大家都得償所願。”葉乘鶴心情見好,拍了拍掌說,“我的名字是寨裡一位書生叔叔起的,因見我爹思念我娘,便用‘昔人已乘黃鶴去’做了我的名字。我也是跟着他讀書寫字學了點醫書,而他也是凌雲書院出來的,所以呀,認識鍾子騁之前我便知道這座大名鼎鼎的書院了。”
雨卉靜靜地坐在一旁聽她講,才知道爲什麼允澄能與她聊這麼久,這個葉姑娘好像有一肚子的話,且似汪洋大海般永遠也講不完。兩人如是說着吃着,不知不覺那時辰便滑向了深夜。
深夜,杭城的容宅又陷入了靜謐,因退了萬家的婚事後,老太太一肚子怒火無處發泄,便總在正院裡折騰兒媳婦或下人撒火;三爺那裡自與母親大吵後,終日繃着臉,對姨奶奶如惜的冷淡旁人或許還看不出,但如惜已冷暖自知了。佟未上不招婆婆待見,下不能對小叔子的事多加干涉,大嫂那裡又固執地叫人發恨,而最擔心的雨卉已離了家去,一切都輪不到她來操心,便也樂得窩在藤園裡照顧女兒。可一件件事在心頭,又怎能不煩惱。
半夜無眠,牀上的紗被還未換輕薄的,便覺得幾分焦熱,於是索性起來,笨拙地用有了幾絲力氣的手爲自己披上罩衫,推門出來在院子裡吹吹風。
暖暖的風拂在臉上,極目遠望,容家最高的建築裡有昏暗的燈光搖曳,思緒驀然回到了兩年前,記起了那一日胡白舞倚靠在樓上吹笛,記起了那一晚她悽婉的吟唱。
想着想着,不自禁走了出去,待回過神,竟已立在了翩翩小築前。
“呵……一轉眼,四姨娘也走了好久了。”佟未心中有些發痛,物是人非的傷感觸及了心絃,想到家中近來的是是非非,不由感慨:到底是塵世太污濁,留不住這美麗勇敢的女子。
“未兒,你在想什麼?”熟悉的聲音突然從身後響起,是容許?
心裡騰騰一跳,隨即又淡定了,佟未自嘲:“傻子,你的相公還不知在哪一處,不帶這樣思念成幻想。”
可纖弱的身子突然被人從後用堅實的臂膀抱住,鼻息間塵土的氣息亦沒能蓋住那熟悉的味道。
“你……回來了?”佟未不敢相信容許會出現,頓時淚如泉涌。
“回來了,快馬加鞭地回來了。”容許低語,雙手緊緊擁着他的寶貝,鼻息間是她身上清雅的芬芳,身體有了歸屬感,乏力和疲憊都隨之消散。
佟未木木地轉過身子來,驕傲地擡起她的手,用纖柔的手指輕輕捏了捏丈夫的面頰,哽噎:“相公,我的手好多了,可是……你瘦了。”
容許捏過佟未的手指貼在脣上,吻過她每一寸肌膚,哄她說:“不怕,等你全好了,天天給我做飯,便養回去了。”
佟未心中大痛,撲在丈夫的肩頭朗聲大哭,將這些日子所有委屈都倒了出來,抽抽搭搭地訴說:“我好沒用……把你的家攪得一團糟,什麼事也幫不上忙,不要離開我了好不好?”
容許任她哭泣,直到嬌妻自己無力再抽噎,纔開口說:“哭成這樣,之前一定把我恨死了吧。”
“嗯。”佟未卸下了所有強勢,此刻僅一個嬌滴滴的小妻子,依偎着容許不放,“恨死你了,真的恨死你了,你不曉得我有多難過,你娘還有你嫂子,還有你妹妹你弟弟……家裡怎麼能有那麼多事呢。”
“難爲我們未兒了。”容許低頭輕啄她的面頰,“我們先回去好不好?我累了!”
“好,我讓他們給你備熱水洗澡,一身的泥土味兒。”佟未臉上綻了笑。
容許擡頭望了望黑洞洞的翩翩小築,頂上僅一盞孤燈搖曳,情形甚是淒涼,故問:“傻丫頭,我進家門便一路往藤園來,卻遠遠看到你的身影往這裡來,跟過來又瞧見你在發呆,怎麼了?爲什麼想起到四姨娘這裡來?”
佟未將眼淚蹭在容許的肩頭,搖晃着腦袋說:“我也不知道,走着走着就來了,剛纔……只是在感慨人事變遷罷。”說着擡頭往樓上看,燈光微晃,仿似胡白舞那翩若驚鴻的身影又在樓臺起舞,不禁嘆,“站在這裡,好像又能看見四姨娘的身影。”
“不要想太多了。”容許猜不透妻子的心思,又怕她胡思亂想。
佟未卻微微一笑,嬌柔地貼在丈夫胸前,“你知道嗎?正因爲四姨娘對你的情,我才發現自己……嘻……發現自己愛上我的相公了。甚至自私得不容許任何一個人介入,如今想想那會兒要死要活地叫你對四姨娘負責,都覺得害臊。”
容許當然記得母親與胡白舞發生衝突那天佟未特地換了衣服跟來翩翩小築的情景,心裡暖暖的,嘴上自不便說,只哼哼道:“我們……彼此彼此吧。”
佟未一愣,轉念明白丈夫話中的意思是指向恆聿,頓時臉兒通紅,不依不饒地纏上容許,兩人說說笑笑地回了藤園去。
因女兒已熟睡,容許只靜靜地扶着小牀看,感慨女兒長大許多,瞧着她滿臉的甜蜜,心裡頭什麼煩惱都沒了。佟未立在一旁,忽而輕聲道:“說起來挺奇怪的,你娘好像挺喜歡我們穆穆的,跟丫頭剛出生那會兒不一樣。”
“是嗎?”
“這次丫頭週歲,娘她送了很貴重的東西來,說將來給丫頭添嫁妝的。”佟未說着,沉默了會兒,湊到丈夫耳邊,“雖然夜深了,不過你還是過去看看吧,老太太若醒着,與她說說話也好。”
“是不是有什麼事?”容許瞭解佟未,從她語氣裡的一絲絲異樣就能感覺到話裡更深的意味。
佟未點頭道:“大嫂和上官媽媽都說娘好像有心事,所以最近才這麼折騰,上官媽媽曾提過那位三姨娘,你知道她的故事嗎?”
容許不語,靜靜想了片刻,扶了佟未到牀上躺下,“乖乖地先睡,我到娘那裡去一趟,很快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