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靖方知,原來這花朵一樣美的姑娘,竟是恆亦宸的妹妹,想來恆亦宸從京城到金陵讀書,帶着妹妹遊玩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可嘆的只是這天底下的好,定要歸屬這家人麼?男兒優秀,女孩兒……
容靖不免思念起他的二姐,大姐楚楚早已嫁做人婦還當了娘,三姐元元尚待字閨中,但性格刁蠻爲他所不喜歡,最最疼自己的二姐,雖然姿容不遜這恆忻,可雙目失明是她一輩子的痛。姐姐在襁褓裡便看不見了,她從來不知道爹孃的面容,不知道兄弟姊妹的模樣,更看不見她自己生得有多好看。
“三公子,你怎麼了?”見容靖生了幾分愁緒,恆忻有些奇怪,她款款坐下,笑吟吟看着容靖,“三公子也進入書院了?”
容靖方回過神來,點了點頭,他從心裡不願和恆家的人打交道,不免訕訕地來問兄長:“哥哥也沒去過京城,怎麼與恆小姐認識了?”
“我每年都送家兄來上學,兩年前就認識翊哥哥了。”恆忻搶答,隨即再看容翊,那明媚的眸子裡充滿了欽慕,面上的羞赧更是一副少女懷春的模樣。
容靖卻玩興全無,只是悶悶地坐在一邊,看這恆忻性格活潑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哥哥偶爾應承兩句,臉上是淡淡的笑容,很客氣。
但儘管如此,容靖還是不喜歡。傍晚送走恆忻,兄弟倆回書院的路上容靖忍不住問:“恆亦宸是副會長,哥哥是會長,你們很熟悉吧。”
容翊明白弟弟的心思,卻只簡單地“嗯”了一聲。
“大哥。”快進院門,容靖突然駐足,叫住了容翊。
容翊沒有停住腳步,只是繼續往前走。
“大哥,你不記得二姐她是誰害的了?”
容翊倏地停下,他自然記得,並且照顧二姐保護二姐亦是他一輩子的責任,這是打小娘親就灌輸給自己的意識,他一輩子也不會忘記,可是……
“爹孃都放下的事情,二姐都不在意的事情,你何苦耿耿於懷?更何況……這與恆家現在任何一個人都無關。”容翊冷聲答覆,回身凝視弟弟,皺着眉頭極嚴肅地命令他,“進了書院,你只是學生。”
容穆穆受傷的事,倒並非從容許夫婦口中說出,而是宋懷玉在爹孃那裡聽到後轉來告訴容翊兄弟倆,兄弟倆再找爹孃求證,方知道姐姐根本不是發燒弄瞎了眼睛。不知容翊心裡作何想,但自那一刻起,容靖便恨死了恆聿一家人,即便罪魁禍首德恩公主早已仙逝十八年之久……
容靖從來沒有違背過哥哥的意思,這一次也不例外,他無言以對,只能作罷。氣呼呼地快步從哥哥身邊走過,徑直衝進了書院。
容翊立在原地看着他離去,有風拂過,然已不似白日暖暖,此刻,終究有些涼意。
戌時點名後,執事們送來熱水,生舍內原有一處獨立洗漱的所在,但還是要同室的舍友共用。書院規定亥正熄燈,衆人便都忙着洗漱,容靖懶洋洋地躺在牀上問樑其方:“你先洗還是我先?”
樑其方那裡在收拾衣櫃裡的衣衫,頭也不回地說:“我洗過了,你洗吧。”
“嗯?”容靖坐起來問,“你幾時洗的?”
“下午你不在的時候。”樑其方背對着他說,“快洗吧,今天大家都累了,明天就開始上學,還是早些休息好。”
“其方。”容靖叫他的名字,那裡卻沒反應,他再叫了一聲,樑其方纔轉過來問怎麼了。
容靖看着他,靜了半晌才說:“沒什麼,我去洗澡了。”他起身,在自己的衣櫃裡倒騰半天,總算找出了褻衣褻褲等東西,但行動笨拙,每一件都要翻開來看過才知道是什麼。
樑其方笑道:“一看你就是公子哥兒的做派,這些小事平時都不要你操心吧,在家裡衣來張口飯來伸手的?”
容靖不服,捧着衣裳往屏風後去,一壁訕訕說:“是飯來張口衣來伸手!”
樑其方一愣,方知自己言語顛倒,嘿嘿笑了。
很快那邊有嘩嘩水聲,樑其方收拾好書冊衣衫,便換了睡衣鑽進了被窩,卻聽有敲門聲,慌忙裹了大氅衣來開門,卻不是執事來送東西,而是一身量與容靖差不多,眉宇間也和他有些相似的男子立在門前,只是他的臉上完全沒有容靖那一份孩子氣,有些嚴肅,但並不見得有多麼難以親近。
來者正是容翊,他乍見樑其方,微微一愣,許是沒見過如此纖弱的男孩子。
“請問……有事嗎?”兩人無語相對總是不好的,樑其方先問了。
容翊方道:“在下容翊,是容靖的哥哥。”
“哦……”樑其方是知道容翊在書院裡的地位的,剛接口說,“他在洗澡。”恍然明白了什麼,脫口而出問,“那容靖他……也是平南侯的兒子?”
容翊更加奇怪,但很快明白,該是弟弟沒有顯擺他的家世出身,這一點叫他很是滿意。本有些鬱煩的心情散了些。
“麻煩……”
“學長有禮,學弟名叫樑其方。”樑其方報上家門,欣然笑着,好似有什麼快活的事。
容翊想了想,便知他是洛陽樑閣老的世孫,因天色已晚不便多談,就將手中一個小包裹遞給樑其方說,“他白天買的東西忘記了拿回去,麻煩樑公子替我轉交給他。”
樑其方應諾,見容翊面色憂鬱,似有話要說,便問:“學長還有什麼吩咐?”
“他……”容翊啓口,但還是沒說,只道:“你們早些歇息。”說罷便轉身離去。
當容靖洗完澡出來,見桌上多了一個小包裹,便問:“誰來了?”
“你哥哥送來的。”樑其方已經睡下,且用棉被把自己裹得跟蠶蛹一樣嚴實。
但答了這句話後許久,都沒聽見容靖那裡說什麼,忽而一陣風從面上吹過,鼻尖感觸到夜的清涼,他微微探出腦袋,才發現舍門大開,容靖一個人坐在門檻上似在想心事。
看看時辰鍾,亥時已過。
“你才洗了澡,這樣吹風會着涼的。”樑其方說完這些,不免有些尷尬,對才認識一天的人這樣說,似乎有些過。
容靖先是聳了聳肩,繼而靈活地蹦進屋子關上了房門,他朝樑其方笑道:“你想家麼?”
樑其方點頭,又搖頭,最後又說:“你哥哥也在書院,並非舉目無親,還想家幹什麼?”
提到哥哥,容靖的情緒益發低落,他沒有回答,只是去吹滅燭火,就着月光摸索着爬到自己的鋪位半靠在枕頭上發呆,直到外頭響了熄燈鍾才說:“我是想我二姐了。樑其方,你家也有兄弟姐妹吧。”
“嗯……是啊。”樑其方乾咳了一聲,回答說,“堂表兄弟姊妹不少,嫡親的,只有一個妹妹。”
容靖哦了一聲,說:“記起來了,宋嬸嬸提過,洛陽有個才女樑其緣,就是你妹妹對不對?”
有風從窗戶的隙縫裡漏進來,樑其方裹緊了被子說,“是啊,舍妹其緣的才學遠在我之上。”
翌日,辰時開課,因今年收錄學生較多,書院便將九十九名學生以入學考的成績優劣分編爲甲乙丙三個班,分派情況早在入學文書中已告知每一個學生。
樑其方正是甲班學生,他早早來到課堂,按座位號找到自己的座次,坐定後不久便有學生陸陸續續來到,還記得方纔早餐時大家都穿着家常的衣裳,這會兒均是統一的白色深衣,簡單斯文,僅一件衣裳便脫去衆人許多書本之外的習氣,較之私塾,凌雲書院教學上許多的益處已漸漸顯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