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雲端來一碗燕窩,“大奶奶說是三爺囑託她燉的,要您記得吃。”
佟未起先沒有食慾,可想到日後會面臨的辛苦,便即刻捧過碗來大口大口地喝下去,急促的模樣讓煙雲都嚇了一跳。
“你讓陸爺替我準備好馬車、再拿一些秋日滋補的東西,明兒一早我要出門。”佟未喝完宵夜,打發煙雲出去時,順帶囑咐了這句。
煙雲沒有多問,答應下便走了。
感到有微風拂面,涼颼颼叫人打顫,佟未便怕這涼風吹着女兒,起身來合緊窗戶時,但見外頭秋風卷着落葉在院子裡打轉,叫人倍感蕭瑟淒涼。
“我該怎麼做?爹爹和哥哥讓自己等,相公也讓自己等,他們難道不知道,我不能等,一刻也不能等嗎?”佟未心痛欲碎,“可我不敢做什麼,我好怕給你添麻煩……”她低聲飲泣,亦告訴自己,眼淚只能在人後流。
翌日一早,悉心照顧好女兒,將其託付與孟氏和雨卉後,佟未便帶着煙雲登車離家,馬車一路往恆宅而去。
去時,恆家男眷皆已上朝,兩位少夫人各自照顧孩子起居沒有出來相迎,佟未先來看了江玉嬌,寒暄幾句沒用的話後,佟未便提出要見德恩。
江玉嬌臉色尷尬,含笑勸說:“不見也罷,她還病着,回頭傷着你可不好,”
佟未卻道:“伯母其實你明白我今日來做什麼,您若不讓我見公主,我來,就毫無意義了。”
江玉嬌點頭,送她到房門口時說:“你一直都是個聰明的孩子,伯母很疼你,可你要知道,我一定更疼兒子。這次的事……”她稍有猶豫,“我會勸你伯父儘量幫一幫容許,畢竟他是你的丈夫。”
佟未抑制了心裡的痛,不知爲何,她反而覺得江玉嬌直接跟自己說“毫無希望”反而來得直接痛快。
敷衍着答覆幾聲,佟未便跟着侍者一路去找德恩。半道上,遠遠看見恆姮獨自坐在一處欄榻上呆呆地出神,自己從她眼前過,雖有些距離但不至於瞧不見,可恆姮那丫頭就是沒看見,猶自在那兒發愣。
侍者訕訕地笑:“我們小姐想心事呢,小姐長大了。”
佟未卻感恆姮有些不正常,心思量:恆家也不易,他們的孩子活得太難。想着,已一路來到德恩與恆聿的住處。
侍者離去,如珍迎出來,在院內對佟未笑道:“公主今日氣色挺好,正在梳頭,請容夫人稍等片刻。”
“這是自然。”佟未客氣回禮,然話音方落,房門便霍然打開,一個瘦弱的身軀從內蹁躚而出,直奔到了佟未面前。
“未姐姐。”德恩臉上的笑與這蕭瑟的秋日光景很不協調,卻是美好的。
佟未福身,先行禮,“參見公主殿下。”
德恩忙得扶起來,連聲道:“我們進去說話,我很想你。”說罷便挽了佟未往屋子裡去,一路上只聽得她講,“別叫外頭的人瞧見了,她們都以爲我在生病,其實我早就好了……”
佟未皺了皺眉頭,進屋後方問:“公主真的全好了?”
“我本沒有生病,爲什麼會不好?”德恩言語輕快活潑,顯得極高興。此刻她的頭髮還沒梳好,便自己坐下來讓如寶接着做髮髻,招呼也佟未在一旁坐。
這一切與佟未的想象大相徑庭,她一直以爲今日會見到一個艾艾怏怏的公主,而自己也準備下一大車的話來安撫她,眼下看來,都不需要了。
“公主,弄好了。”片刻後,如寶停下了手中的活計,她將德恩的烏髮在腦後綰成半月狀,一溜珍珠點綴其上,左鬢貼了黃色鮮菊,髻尾一支步搖,垂下的流蘇裡混了金銀線,搖曳間絢爛生輝。
今日的德恩端莊、高貴、笑得燦爛,已然不再是那個稚氣未脫的小公主,不知爲何,佟未很自然地想到那一句“女爲悅己者容”。
“請夫人與公主小坐片刻,您一定也沒用過早飯吧,如珍那裡正在做,一會兒我們就送進來。”如寶笑盈盈地說着,亦和那日剛從暴室回來時大不一樣。
待如寶離去,佟未滿是愧疚,“那段日子我什麼也不能爲你做,很對不起。”
德恩笑得眯起了眼睛,仰着頭一臉的幸福,輕鬆地告訴佟未:“如果是那段昏天黑地的日子換來了而今的幸福,我不怨,真的不怨。”
佟未面上笑着,心裡則大抵明白,定是恆聿做了什麼,才讓這個小公主又“活”了過來。
德恩又感慨,“延叔他對我太好了。”說着臉色略有黯淡,握着佟未道,“其實我很怕回這個家,甚至怕一個下人看我的眼神,我怕……”她說着忽而停下來,因爲不確定佟未是否知道恆嫦死亡的真相,更因爲恆聿叮囑自己,不要讓更多的人知道這個被皇室隱匿的真相,故而猶豫,猶豫是否要告訴佟未這些。
佟未心中明白,面上卻不點破,只笑着說:“恆家的人都很好。”
德恩想了想,還是不打算提自己錯殺恆嫦一事,只是像個成熟婦人那樣嘆了口氣,“我那兩個嫂子,分明是我的堂姊表姐,可好像都不怎麼盼我好,如寶如珍偶爾私下說些外頭聽來的話,實在是叫人無法受用。彷彿在她們看來,如今我沒有了母后的照顧,就是一隻落魄鳳凰……”
“你想多了,何必理會……”佟未有些心不在焉。
德恩卻興致盎然,“是呀是呀,延叔也說叫我別與她們計較,將來總是要分開的。”她拉着佟未嘰嘰喳喳說了許久,直到如寶如珍送來早膳,她才關了話匣子招呼佟未一起吃東西。
見如寶和如珍知趣地退出去,佟未更起身來將門掩上,那裡德恩舀了一碗白粥,正說着:“未姐姐你快來吃一點……”
佟未卻斂了笑容一臉的嚴肅,緩緩走到她面前,低沉着聲音說:“公主,我們不着急吃東西,我來……是有事相求。”
德恩那要送粥入口的手停在了半空,慢慢將勺子放下,深呼吸:“你說吧。”
於此同時,皇宮朝房內文武官員濟濟一堂,但等候許久仍等不到內侍前來宣旨上朝,有一個官員嘀咕了一聲,朝房內瞬時熱鬧起來,所有人都議論起今日早朝的怪異。幾位王爺皇叔將內侍吆喝來,問道:“皇上龍體不適嗎?爲什麼一點消息也沒有。”
那內侍唯唯諾諾,看模樣是有話不敢說,只是彎腰點頭,一口一個“不知道”。
其實,皇帝早已不在朝內,眼下能見到他的,唯有被軟禁于軍機處密室的容許。
一大清早,密室的桌案上已放了美酒杯盞,皇帝悠閒地坐在窗前,他尚沒換下的龍袍於秋日陽光中金光熠熠。
“皇上,您的酒。”容許斟滿一杯酒,遞了過去。
“不喝了,這酒不好。”皇帝擺擺手,嘆了一口氣,“也是,這地方能藏什麼好酒。”
容許默默地將杯子放回原處,其實對於皇帝,他的忠心只構建在國家之上,如若爲了皇帝這一個人去赴湯蹈火,他未必肯屈從。不過時常與這位天子打交道,容許很明白,皇帝也有皇帝的難處,只因他們與世隔離立在雲端,他的苦惱便不能爲天下人所知,甚至是他骨肉血親和最愛的女人。誠然,這樣的皇帝,又大多是以國和民爲重,把江山社稷看得比皇位更重。眼前這個,雖然不是最好,但終究能讓容許爲他戎馬一生。
“容許啊!”皇帝又悠悠地嘆起來,“你跟他們就是不一樣,你不多話,安靜,善於傾聽。若是他們,此刻不會再斟酒給朕,只會說,大清早的不宜喝酒。做皇帝逍遙?呵呵……朕彷彿幾輩子不得逍遙了。今日好,讓那幫大臣等吧,好好地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