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翊坐在一側,對於長琴的驕橫和容靖的無禮他都無甚興趣,只是知道弟弟和樑其方一同過來,見其方面色嬌紅,眼睛裡歡喜的神采還未退散,突然對他們倆剛纔說了什麼有興趣,不由得心念:方纔本不該離去。
但這念頭來得快去得也快,容翊似乎一面不自覺地陷入某種情愫裡,一面又不斷地敦促自己理智和冷靜,更不斷地問自己到底是爲了什麼?而樑其方又究竟是怎麼回事?
“容小姐,方纔說到你的眼睛,宮裡有好多醫術高明的太醫,將來你隨我回京,我讓父皇下旨叫他們醫治你。既然是外力所致的傷害,總是有辦法治好的。”長琴無不驕傲地說着,更轉頭問恆亦宸,“你說是不是?”
恆亦宸只是默默地點了點頭,隨着長琴轉回身,他的目光又落到方纔一直注視着的地方,對於容翊的姐姐他早有耳聞,今日是第一次相見,叫他驚歎的是,容穆穆完全不異於一個普通人,甚至比普通人更具神采,而長琴雖一身皇族貴氣,可往容小姐面前一站,便瞬時淪爲蒲柳之色。
只是這一切,大概容小姐她自己從不知道。
但這話在容靖聽起來就很不中意,長琴分明是在戳姐姐的痛楚,他撇撇嘴就要反駁,卻被哥哥搶了話頭,只見容翊道:“多謝公主,只是大夫們說過過了十歲便失去了最佳治療時機,想必就算華佗在世也不能治好家姊的眼睛,家裡便更捨不得姐姐她舟車勞頓南來北往地求醫,公主殿下的恩意,容翊代家人謝過。”
長琴笑彎了眼睛,好脾氣地對容翊道:“不用這麼客氣,不礙事的,了不起將來我叫太醫們南下。我這次來也是帶着太醫的,只是他年紀輕輕的,看起來也就是會請個平安脈的主兒,我不敢拿到容小姐面前獻醜。改日,改日我一定派太醫來,說到做到。”
長琴這突然的殷勤讓容翊也一時無法接受,只能說一句“多謝公主”敷衍了過去。
“若沒有別的事,請公主和學長慢坐,我和其方還有事要出去辦的。”容靖插進來一句,不管是語調神色,都透着滿滿地不耐煩。
穆穆道:“公主殿下才來,你就要出去,是不是太沒禮貌了?”
長琴卻笑道:“你們自便,我本就是來看看容小姐……還有大公子的。”
“那最好不過!樑其方,我們走吧。”容靖見長琴不在乎,便大搖大擺地跑了出去,見其方沒跟出來,又跳到門口說:“喂,再不走就要晚了,難得放假一回。”
“既然公主都這麼說了,其方你去吧。”穆穆溫和地說了一句,繼而便不再管他們,只問長琴,“殿下若不嫌棄,今日就在寒舍留一餐,我親自下廚。”
這會兒樑其方早被容靖拽了出去,長琴正要滿口答應,卻見容翊站起來,“姐姐忙碌大半天了,您身體還未復原,不能再勞累。何況晚上書院是要點名的,我和亦宸都要回去,公主住在行宮自然不礙,但你們用完餐飯,誰護送公主回去呢。”
長琴急急道:“這有什麼要緊,我讓人跟項開聞說一聲不就……”話還沒說完,那倆大男人的臉色就叫她悻悻然住了口,自然她也明白,自己越擺公主的架子,就越不能親近別人。
穆穆已感覺到氣氛的尷尬,遂笑着打圓場,“公主都來了,豈能餓着肚子回去,不如你們擺出棋盤玩幾局,我去做幾樣簡單的點心來,公主喝了茶吃了點心再回行宮也來得及。”
長琴喜出望外,連聲說好。
在宮裡她是大公主,是所有皇子皇女的姐姐,雖然皇族貴戚中不乏比她年長的女孩兒,但大家都是被嬌縱壞的,又礙於長琴大公主的身份,甚少有人對她表現出一個姐姐或兄長該有的關愛。此刻穆穆不見得是對長琴的親熱,可穆穆的形容氣度在長琴看來,就是一個家姐該有的木有。
那邊容翊攙扶姐姐送她去廚房,長琴對恆亦宸嘆道:“京城裡那些千金大小姐個個自命不凡,真該叫他們看看什麼纔是侯門千金的模樣。”
長久以來,恆亦宸頭一回覺得長琴的話有道理,只是默默不作聲,在心裡首肯了。
容靖這裡,帶着樑其方出了家門後便若脫籠的雀兒,怎麼歡騰怎麼來,帶着其方到處遊逛,吃的用的買了一大堆來。兩人到一首飾脂粉攤子前,攤主是上了年紀的婆婆,那些首飾沒有金鑲玉大東珠,不過木簪竹釵,卻格外吸引人。
容靖拿起一支遞給樑其方,“喜歡嗎?”
樑其方漲紅了臉,拉過容靖說:“你要死了,我穿着男裝呢,要是叫人看見我們買這東西,傳到書院裡去怎麼好呀?快放下。”
容靖大大方方地朝四周望了望,嘿嘿笑道:“你怕什麼吶,你看看這裡一張熟面孔都沒有。金陵那麼大,咱們統共多少學生,散開了在城裡,能撞見一個都要巧到天邊去了。”他說着把髮簪塞到其方的手裡,“你喜不喜歡啊?”
樑其方見說不通,便接過那髮簪遞還給老婆婆,抱歉說:“他就愛鬧着玩,婆婆別見怪,等將來我們娶了妻房一定來光顧您。”
老婆婆笑着,眼睛邊上那一層層皺紋透着可親之態,她沒有接簪子,而是推回了其方的手,樂呵呵地說:“小哥兒收着吧,你用不着,將來給媳婦也成。這裡頭的簪子唯有這支是我親手做的,不賣錢,送給你們了。”
容靖在一邊得意地笑着,樑其方瞪他一眼,謝過婆婆後便拽着容靖走了。因見一書店,他一頭鑽了進去,容靖趁機跑回去,塞了一塊碎銀子給那婆婆。那婆婆也不推卻,卻笑呵呵說:“那姑娘可真好啊。”
容靖一愣,隨即笑開了花,憨憨地笑着,摸着腦袋問那婆婆:“您看出來了?就是啊,怎麼那麼多人都看不出來呢。”
“是公子的媳婦兒麼?”婆婆笑起來就眯得眼睛也看不見。
容靖那也笑彎了的眼睛倏然睜大了,輕輕拍了拍婆婆的肩膀,稱兄道弟一般說:“將來成了,我一定來請婆婆喝酒。”
此刻又有生意來,婆婆一邊招呼客人,一邊笑悠悠:“年輕人真好啊。”
“容靖。”那一頭其方已經從書店出來,見容靖又回去攤子,便喊他。
容靖辭別婆婆,跑回來問:“怎麼快?沒有要買的書麼?”
“學長給我的書果然稀少,這家店也沒有。”樑其方有些失望,但問,“你怎麼又去糾纏那婆婆了?”
“給你買也得給我姐姐買啊,可惜你這支最好看了,其他都入不了眼了。”容靖哼哼哈哈地敷衍過去,兩人繼續往前逛。
不多時,太陽西曬,陽光也從明亮的金黃變爲了柔軟的橘黃,迎面亦不覺刺眼,再有暖風微微吹着,愜意怡人。
“其方!”容靖不知從哪裡鑽出來,捧着一紙包送到樑其方面前。
其方正想看紙包裡的東西,一股嗆人的臭味撲入鼻息,叫她不自禁地掩口後退,皺着眉頭問:“什麼東西啊?你又作怪作弄我是不是?”
容靖本想解釋,可頭一回見到其方嬌嗔的模樣,那橘紅色的陽光落在她臉上,將五官勾勒出一種朦朧之態……
“這是……臭豆腐啊。”容靖的聲調,都變得和那陽光一樣柔柔綿綿起來。
夕陽漸紅時,兩人慢慢已走在回書院的路上,買的那些東西已找人先送回書院,這般輕鬆自在地走,只因容靖想能多靠近某人一些。
樑其方手裡則還有一件東西,便是他最爲緊張的那隻包袱。
靜默許久,容靖開口說:“真遺憾,本來應該讓你穿一回的,誰曉得夫子尋我有事耽誤了時辰,後來那個長琴又突然跑來,下次吧,盼着五月初一仍是個好天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