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了?”容許看着眼淚從妻子的眼角不停地滑落,心底霎時涼了泰半,他不願告訴自己好多人去世前都會流淚,可他見過太多,太多。
從沒有心痛得說不出話,可此時的咽喉就是被那剔骨剜心的痛楚堵塞着,他想大聲喚佟未的名字,卻什麼也說不出口。
大手輕輕拂過佟未的臉頰,一滴淚無聲而下。
“容許!”千辛萬苦走到那碧波潭邊,還未入水,竟已瞧見相公的身影在水中搖曳,這個世上最愛自己的男人啊,這個世上自己最愛的男人啊……
“容許,我來了。”佟未微微一笑,縱身躍入那深不見底的碧波潭,然觸水便感到刺骨的冰冷,這般痛竟全不亞於那炭火的灼燒。可是容許去哪兒了,爲什麼瞧不見了?
“未兒,不要離開我。”容許終痛苦地喊出這句不捨,一直都沒有哭泣的他淚水如泉奔涌,一滴滴落在佟未的臉上,他甚至顧不得拭去。
“未兒,不要離開我。”
臉上似乎被誰的手一握,佟未猛然睜開了眼睛。
炭火的灼燒退去、潭水的刺骨消散,雖然周身無力、百骸俱痛,可能感受到綿軟的牀,能感受到陣陣柔和的藥香。
還有,面前有一張熟悉的臉,只是不同以往,他在流淚。
一滴淚落在脣際,鹹澀的滋味讓佟未感到真實,不自覺地吐出一句:“是鹹的。”
容許已然木頭一般愣在當空,連他也不敢確定,自己是否看到了幻想。
“我渴……”佟未的意識已經清醒,她明白方纔置身的僅僅是夢中幻境,眼前的丈夫,亦不再是鏡花水月,而是真真實實的容許。
容許侷促不已,胡亂抹了眼淚,轉身去倒水,卻手顫得厲害,幾度灑了杯中的水。好不容易斟來一杯水送到佟未的面前,卻剛輕輕扶起她將水杯湊到脣邊,忽然又離了。
佟未焦渴難耐,本貪婪地就要吸吮那茶水,忽而杯子被挪開,心裡一落空,萬般委屈,竟哇的一聲哭出來,撒嬌一般嗚咽,“我要喝水,我要喝水……”
容許將茶杯放置一旁,心疼地把佟未摟在懷裡,安撫她,“怪我不好,忘記了大夫的囑咐,那日曾說你失血太多了,千萬不能喝水,我也不知道現在你能不能喝,等大夫來,等他們說你現在能不能喝水。”
“容許!”窩在丈夫的懷裡,佟未停止了哭泣,卻心跳地厲害,她顫巍巍地問出這句話,“我們的女兒呢?”
“穆穆她……”佟未小心翼翼、小心翼翼,生怕自己說得太急躁,不,她是怕自己要不到答案。那個生命太嬌弱,如何能……
“她很好,這會兒,大概睡了。”容許卻平靜地給出了這個答案。
“真的?”佟未倏地擡起頭來,抑制不住地驚喜,“女兒沒事?女兒沒事?她和我一樣得救了!”
“是,得救了。”容許微微笑着,頷首,可笑容卻很快又僵凝,“未兒,怎……怎麼了?”
“不知道,不知道……”佟未得知女兒安然無事後的興奮持續不過片刻,神色便黯然下來,她的雙手搭在了丈夫的肩上,可是她發現,自己竟然根本握不住容許的肩膀。左腕是劇烈地疼痛,而十指,綿軟無力,她幾乎哭着回答容許,“我使不上勁兒,一點力氣也用不上。”
“再試試。”容許握過妻子的手,捏在掌心裡,“試試看捏我的手,再試試看。”
佟未努力了,嘗試了,可全是徒勞,她絕望地搖頭、大哭,“沒用,一點力氣也用不上了,我的手指動不了了。”
“未兒你乖,我去喊大夫來,或許是你睡得太久的緣故,你等着。”
容許有些無措,強迫自己鎮定,將佟未放回牀上後,便迅速出門喊大夫,一時間佟未醒來的事傳遍闔府上下,何美琦等皆匆匆趕來,或有喜極而泣,或有撫掌大笑,但大夫很快給出的結論,又讓大家陷入了傷痛。
原來佟未因失血過多,且左腕手筋受損,不僅需要很長一段時間來恢復傷口,十指的功能則更因失血過多而受損,短時間內將無法恢復正常。
“娘,未兒說,此刻只想見見女兒,其他人都不想見。”容許很無奈地拒絕岳母想要探視女兒的願望,一邊從奶孃懷裡將熟睡的穆穆抱入懷。
何美琦頷首認可,“我瞭解這孩子的脾氣,容許,我就把未兒交給你了。你告訴她,我和她嫂子回家去了,哪一日她好了想見我們了,派人來送個信就好。不必惦記家裡,家裡一切都好。此外……帶我的一句話給她。”
“是,娘請說。”
“這個道理她是明白的,我只是怕她忘了。你告訴她,有得必有失,她如今失去的這些是當初用來換穆穆的命的,讓她想想,到底值不值。”何美琦緩緩說完,又看了眼外孫女,憐愛滿溢,卻不得不放手,終究還是扶着兒媳婦走了。
容許目送岳母離去,又交代采薇去預備些東西,方抱着女兒進門去。
“穆穆!”看見丈夫抱着女兒進來,臉上還垂着淚的佟未方顯出幾分激動,揚起胳膊來要抱女兒,可是一想到自己雙手無力,也許抱不了,又一下子黯然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