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聽恆聿懶懶地帶着醉意吐出一句話:“我叫她們熄滅的,屋子裡涼一些,通透。”
德恩心裡不安,揮手示意如寶等人退下,慢慢走到炕邊,將一頭的被子抖開,輕輕蓋在恆聿的身上,隨即坐下,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坐着。
恆聿一直閉着眼睛,待身上的被褥漸漸溫暖起來,他方睜開了眼睛,擡手要掀開被子,卻被德恩按住,“喝了酒,再着涼,便是有什麼事你也無力解決了。而母親知道了,又該擔心。”
恆聿垂下手,復又閉上眼睛,“讓丫頭們來吧,夜深了,你該休息了。”語氣很生硬,與晨間完全不同的態度,叫德恩莫名地心顫。
“延叔,你怎麼了?”猶豫不過須臾,還是問了。
恆聿無語,冷冷地閉着眼睛。
“延叔……”
“公主。”恆聿開口了,卻是喊她“公主”。
德恩一愣,心裡頭沉沉的,但還是應了,“你說。”
“你們快活過嗎?”
“快活?我們?”德恩越發糊塗,完全不明白恆聿說的什麼,她探手撫在恆聿的額頭上,“延叔,你是不是發燒了?”
“你們有過快活的時候麼?”他突然騰起身子,眼神直直地逼着德恩,身上的酒氣濃烈地叫德恩嗆了幾聲。
“我……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什麼叫快活?我……”德恩不知所措,胡亂地回答着,“能嫁給你,我很快活。”
“當真?”恆聿湊到了德恩的面前。
“當……真。”
“那麼……”恆聿的眼神柔軟下來,“是因爲我?”
“是。”德恩幾乎要哭出來,她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不明白爲什麼突然之間,彼此的又那麼低陌生。
恆聿擡手拂過她軟軟的額發,小心地捋到耳後,“德恩,你們皇室的孩子,可曾真正快活過?不要騙我,據實告訴我。”
德恩似乎懂了,又似乎完全不明白,她停了許久,纔回答他:“所有人都覺得我們很快活,錦衣玉食,無憂無慮,可我相信,沒有人是真正快活的。”她眼簾低垂,凝視着自己華麗的綢面衣衫,又說,“譬如皇姐們的荒唐生活,我並不以此爲恥,我知道她們很寂寞很痛苦,除卻物質上的滿足,我們的精神從來從來都不懂得什麼叫快活。延叔……我說的,是真的。”
“可你剛纔回答我……”
“那也是真的,我沒騙你。”德恩搶先,雙手捧起恆聿的臉,“延叔,我比她們都幸福。”語畢,將熱烈的紅脣貼上,附着在那充滿了酒氣的臉上,卻不知爲何,這嗆鼻的酒氣不再叫人卻步,更演化成一團團烈火遊走在周身。
恆聿似乎是醉了,一翻手將德恩推在炕上,她嬌柔的身軀瞬時陷入那一牀棉被裡,他將她捧起,撕開那層層綢衣,如綿綿細雨般親吻她柔嫩的肌膚。
“延叔……”德恩呢喃着恆聿的名字,兩行清淚從眼角滑出,然即將沉淪進這惡魔般的慾望,身體卻猛地被推開,屋子裡沒有炭火,不沾人氣的炕牀一角冷如寒冰,她溫暖的身體一觸及,便激醒了所有意念。
“延叔。”不自覺地從咽喉喊出,德恩的心大痛。
可恆聿已然立在了地上,臉上的紅暈逐漸退去,留下一張蒼白的臉,“我要走了……去杭城。”
“去找佟未?”瞬間,德恩那一絲孱弱的怨念被迅速點燃,眸子裡登時射出無盡的恨,聲音尖銳如刃直逼恆聿的心房,“你又要去找她?”
恆聿卻冷靜地看着她,搖頭,極慢極慢地答覆:“是你的皇兄,託我……去做一件事,興許對他們夫婦而言,未必……是壞事。”他冷笑,緩緩轉身徑直走出了書房,屋外的寒風肆無忌憚地侵襲他的面頰,所有的酒意、慾望、雜念在寒風中滌盪,他在心裡對自己說:總該有個瞭解,或許……真不是件糟糕的事。
“恆聿。”德恩突然奔了出來喊住了丈夫,她的腳還未好,這樣快步跑出已然吃不住痛,便扶着門框努力支撐自己的身體。
“什麼?”
“帶我一起去。”德恩又重複了一遍,“帶我一起去。”
“爲什麼?”恆聿本能地反問。
“作爲妻子,我應該時時刻刻在你的身邊。”德恩擡起了下巴,無不驕傲地看着她,“這也是我的命令,你不要忘記,我是公主。”
“既然這麼說……”恆聿皺眉,“公主殿下,我服從你的命令。”他伸出手,“只是現在很晚了,我扶你回房休息。”
“對……對不起。”德恩並沒想過恆聿會答應,他如此爽快反叫她感覺自己的失態,手被恆聿握住的一瞬垂目低語,“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只是想跟在你的身邊。你走了,我又是一個人,很寂寞很孤獨,延叔,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
恆聿伸出雙手將她打橫抱起來,一邊往臥房走去,一邊回答她:“我不會怪你,你何錯之有?你想一起去,便一起去吧,你也該出去走走。”
“延叔……對不起。”伏在恆聿的懷裡,德恩仍忍不住哽噎。
恆聿沒有說話,只是抱着她進了臥房。此時天上又如同扯棉絮般紛紛揚揚落下雪花,院門外立了兩個雪人,只聽一個對另一個說:“小姐,咱們回房去吧,有什麼話明兒再和三少爺說。”
原是恆姮帶着丫頭,不知是否有要緊的事要和哥哥講,但過來時便看見哥哥和嫂嫂對峙在門外,那些話她聽不懂,也不想懂,只是自己心裡的事兒錯過了此刻開口的機會,不知何時再有勇氣對他人講。
“回去吧。”恆姮嘆了一聲,挽了丫頭往回走,地上已略有積雪,踩在雪上那吱吱咯咯的聲音好生磨着人心。
翌日,遠在南邊的杭城也落了一場雪,這雪從日初起便綿綿不絕,直到晌午時分方住了。容府裡頭各處園子的景緻都披上了銀裳,雨卉一大早便過來帶楚楚和穆穆玩耍,自從容許歸家後,彷彿所有人都吃了定心丸,只管樂呵呵地過日子,再不去想那些煩心的事,益發連下人們幹活也覺着開心。
吃了午飯,容許和容謀正在賬房合計家裡過年要用的花銷,一筆筆單子列出來,容謀不由得笑:“我這一年從北到南倒騰茶葉掙來的錢,還不夠家裡過個節的開銷,想想也實在鋪張浪費,只是爲了捧一個家族的名號,卻耗費這麼多,隨便省下一筆錢,都夠平民百姓一輩子的活計了。”
容許看他一眼,心中十分滿意,嘴上卻不說什麼,又看他拿過一張藕園裡的採買清單,指着上頭的東西對賬房先生要喝:“這個劃了,這個也不要,還有那個統統去掉。這些東西家裡都堆成了山,何必年年採購新的?”
賬房先生很是錯愕,不由得朝容許感嘆:“三爺果然是要當爹的人,與從前大不一樣了。”
容許擡眉看他一眼,沒有當面跨他,只不冷不熱地說:“他好自爲之纔是最好的,莫不要將來叫孩子指着恥笑。”
容謀知道兄長心裡是喜歡的,故而憨憨一笑,忽而一個激靈說:“皇后娘娘屢次來函催促卉兒上京,我看她的嫁妝是該備下了。”
正說着,外頭有小廝說府尹夫婦到了,馮梓君叫兩個兒子到前廳去。
容謀呵呵笑道:“還說二哥你是秘密回來,這會子全杭城都知道了。”
兄弟倆一前一後地走,容許沒有應弟弟的話,心裡卻明白,恐怕此時此刻京城也早把自己的病情傳得沸沸揚揚,不知怎樣一個光景。
到了前廳,不過是幾句場面上的話,馮梓君有意爲幼子的生意鋪路,殷勤與府尹夫婦熱絡着,聽聞府尹家的小女兒也將產子,還說將來有緣分結親家如是云云,卻只是希望地方上能給小兒子再多闢些田地好叫他栽培茶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