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渲更想去見一見那個放火燒死自己的人。
五哥,我還活着。
碼頭越來越近,莫牙取下曬乾的白緞裙,遞到程渲手邊,程渲只是用手撫了撫,搖頭道:“身上這件挺好,衣決飄飄的礙事。”
程渲該是不知道老爹那身衣裳有多醜,莫牙涌出得逞的快感,收起白緞裙道,“你喜歡,就送給你了。”
莫牙環顧着金碧輝煌的船艙,卻沒有收起一件寶貝的意思,莫牙在櫃子深處掏了掏,摸出個癟癟的錢袋,掂了掂也沒多大聲響,莫牙倒出錢幣,程渲偷瞄了一眼,心裡嘆了聲。
莫牙把錢袋塞進懷裡,程渲咳了聲道:“還有別的要帶上岸的嗎?”
“沒有了。”莫牙搖着頭。
那些金燦燦綠油油的是什麼?程渲差點就要脫口提醒莫牙,但她還是理智的控制住,自己才偷看了莫牙洗澡,這會子忽然復明,莫牙一定會把自己扔到海里餵魚。
——“有什麼值錢的都帶着吧。”程渲輕聲提醒道,“岳陽繁華,東西貴的很,一盤紅燜肘子要三十文錢,三十文吶…”程渲拖長鼻音。
“不是還有你嗎?”莫牙站起身,“你請客。”
程渲耳邊一陣嗡嗡,揮舞着空空蕩蕩的衣袖,“你看我像是身上有錢的樣子嗎?”
“你有能生錢的嘴啊。”莫牙衝她挑眉。
莫牙換上自己最喜歡的黛色罩衣,轉身見程渲的長褲腿耷拉在地上,想了想半蹲下地,替程渲往上捲了卷。程渲又看見了他漂亮的背,這麼好看的背,被衣裳遮着,真是可惜。
寶船靠岸,莫牙跳下甲板拴緊繮繩,等了會兒還不見程渲過來,扭頭看去見程渲篤定的迎風站在甲板上,朝自己伸出雙手。
——“你得揹我。”
莫牙纔要去戳程渲的腦門,幾個粗壯男人大搖大擺的朝寶船走來,握着海碗那麼大的拳頭朝莫牙揮了幾下,“交錢。”
——“交錢?”莫牙有些不懂。
男人們指了指碼頭邊綿延好幾裡的船隻,“岳陽碼頭,停船哪有不交銀子的?交錢。”
程渲也沒和自己說上岸先要收錢吶。莫牙從懷裡摸出幾個錢幣,男人們面面相覷,鬆開拳頭展開粗糲的掌心,“五十兩。”
“五十兩…”莫牙眨了眨眼睛轉身去看程渲,“那我不上岸了…我們這就走。”
“想走?”身形最高大的男人一個振臂擋住了莫牙退後的步子,“靠了碼頭就得交錢,想走也得交錢,五十兩,一兩也少不了。”
莫牙意識到,自己被程渲坑了。程渲佯裝無神的打量着莫牙,幾個壯漢把他團團圍住,他怎麼還不去船上隨便揀件寶貝脫身?難道…莫牙壓根不知道寶船的價值…程渲托起下巴,她開始對這個神秘的莫牙產生些許好奇來。
——“我沒有錢。”莫牙一字一句緩緩道。
“沒錢不要緊。”壯漢嘿嘿一笑指向熙熙攘攘的岳陽城,“岳陽遍地是黃金,你一副俊俏模樣,還愁掙不到五十兩?”
“岳陽,遍地是黃金…”莫牙嘖嘖低語,“怪不得神婆子一定要上岸。”
“船留下,拿銀子來贖。”壯漢指着程渲,“下來,和你男人掙銀子去。”
程渲搖搖晃晃的摸索着往岸上走,——“瞎子吶?”壯漢噓了聲,“切。”
莫牙想揍一頓坑自己上岸的程渲,可見這女瞎子無助的模樣也是可憐,莫牙終於還是軟下心腸,走近程渲把她的手搭在了自己肩上,“揹你就算了,我帶着你走。”
走出碼頭,莫牙戀戀不捨的回頭看了眼自己待了七年的大寶船,扭頭又怨恨的看着程渲,“五十兩,你要幫我掙五十兩銀子,聽見了沒?”
程渲指了指不遠處的岳陽大街,“岳陽遍地是黃金,五十兩?莫牙大夫,你小看我了。”
——“我想吃肘子。”莫牙冷冷道,“你別忘了答應過我的。”
程渲低頭一笑,“走,撿黃金去。”
離開七年,齊國卜卦之風日益盛行,十里長的岳陽大街,莫牙才走了幾百米就看見不下十個算命攤位,每個攤位前都坐着神色虔誠的男女,眨巴着眼睛祈求着各色神婆天師給自己指一條明路。莫牙見上一個就要啐上一口——“烏煙瘴氣。”
莫牙顧不得沿街的新奇玩意兒,他腦子裡只惦記着程渲和自己提過的紅燜肘子,莫牙猛的停住腳步,指着街邊一個紅漆招牌,狠狠拍了拍程渲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永熙酒樓,永熙酒樓!程渲,程渲,到了。”
酒樓裡飄出勾魂的肉香,莫牙入了魔似的再也挪不開步子,程渲搭着莫牙的肩頭,“走。”
莫牙沒有戰戰兢兢的小家子氣,他挑起遠山一樣的眉宇,像是進慣了大酒樓的富戶子弟,不,莫牙眉間的氣宇遠遠勝過了岳陽尋常男子,程渲雖然眼盲多年,但閱人卻極少出錯,也許莫牙也不知道自己身上的貴重。
永熙酒樓不愧是岳陽第一樓,纔到飯點就已經是座無虛席,莫牙環視着滿桌的客人,惱惱道:“來晚了,你說的肘子,準是吃不上了。”
程渲垂眉一笑,“你瞧着哪桌還沒動筷子?”
莫牙又掃視了眼,眼睛瞅着一處道,“那裡有一桌,肘子上了,但兩個人聊的投機,還沒來得及下口。”
程渲已經悄悄循着看去,只見那上桌坐着兩個男子,胖子看着富貴逼人,瘦子留着黑鬚,眼睛裡透着點點精光,右手掐着手指算着什麼,還不時撫須搖頭,神色詭異。
莫牙看出其中道道,轉身對程渲道:“那瘦子看着是你同行呢,程渲,奪了他的肘子,如何?”
——“帶我過去。”程渲口吻平靜,莫牙聽出了她暗藏的把握。
胖子止住說話,愣愣擡頭看着忽然站立在自己前頭的一男一女,莫牙抽出張紅木凳篤定坐下,指着程渲道:“你走運,程天師駕臨岳陽,給你指路了。”
——“程,天師?”瘦子臉色一變,看着程渲道,“各行有各行的規矩,奪我生意,不妥吧。”
胖子還沒來得及張口,程渲頓着眼珠子,輕聲道:“爺,是給你家夫人算卦麼?”
胖子僵僵站起身,做出個請程渲入座的手勢,見程渲一動不動,胖子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瞅了眼莫牙道:“天師?看不見?”
莫牙撣了撣手心,昂起頭道:“眼盲心明,天師有通天之術,是用心卜卦呢。”
——“說的是,說的是。”胖子恭恭敬敬替程渲拉開紅木凳,“天師請坐。”
程渲也不和他客氣,摩挲着桌子沿緩緩坐下。瘦子細細打量着程渲的臉,蹙眉道:“我在岳陽城卜卦多年,姑娘,我沒見過你,新來的岳陽?”
莫牙搶道:“咿呀,先生厲害,這也能算出來?不錯,我們今天才到的岳陽。”
瘦子不悅的瞪着莫牙,莫牙大大方方捻起一撮花生米,一粒一粒挑釁似的故意嚼的起勁。胖子湊近程渲,低聲道:“天師,你既能未卜先知在下是爲內人卜卦,不知道天師又能不能算出…”胖子聲音又低了些,“在下是想卜何事?”
莫牙眉心一動,這程渲是和自己一道進的永熙酒樓,酒樓嘈雜哪裡聽得進這二人嘀咕什麼,程渲一語中的能猜出胖子是爲夫人求卦已經讓莫牙有些吃驚,她真能知道胖子要求什麼?莫牙嚥下花生米,臉色沉寂下來。
“嘖嘖嘖。”程渲朝胖子招了招手,胖子會意的湊近程渲,一臉恭敬,“你夫人有喜,是好事。”
胖子怔住臉色,看着程渲露出震驚的表情,“天師,真是天師,這你也知道?”
瘦子臉色愈發難看,胖子從懷裡摸出錠碎銀子塞進瘦子手裡,“我與程天師還有許多話說,先生請回吧。”
瘦子哼了聲跳起身,狠狠瞪着莫牙和程渲,拂袖羞惱離開。
程渲吸了吸鼻子,“好香,是紅燜肘子麼?”
“天師厲害。”胖子趕忙把才上不久的肘子推近到程渲手邊,“永熙酒樓最有名的紅燜肘子,天師請用。”
程渲不急着動筷,摸着桌上的竹筷輕輕敲了下碗沿,“我朋友久仰永熙酒樓的肘子,莫大夫,你嚐嚐。”
莫牙也不再客氣,執起竹筷夾了塊肘肉,果然如程渲說的那樣,骨肉酥爛,自己還沒使力,皮肉已經斷開,連接處凝白如玉,彷彿當即就要化在竹筷上。莫牙張口咬下,齒間才碰上眉毛就要掉下,“好吃。”
胖子見莫牙吃的滿意,又探究的看向程渲,“天師?剛剛所言可否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