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卦上怎麼說?”莫牙最不屑占卜迷信,可卻情不自禁被程渲吊住了胃口,連心跳都嘎然頓住。
——“霸下驚傾,千金買骨。”程渲額頭薄溼一片。
“神神叨叨,我不懂。”莫牙的心又一下一下跳動起來,嘴上雖然有些不屑,但眼睛還是瞪得圓圓大大。
“我說給你聽。”程渲道,“霸下,是龍之五子,形似巨龜,喜歡負重,又叫碑下龜。霸下驚傾,就是指武帝五子未死,將要現身驚傾天下。後一句千金買骨原本我並沒參透,但摘星樓大火,鎏龜骨被我程渲帶走…那一切就都說得通了——霸下是碑下龜,齊國癡迷占卜,司天監的鎏龜骨更是齊國聖物,你我剛進岳陽那天,五哥在城裡擺下千金懸賞鎏龜骨的下落,龜骨追回那日,就該是霸下重現之日。”
“等一等。”莫牙打住程渲,“穆陵是你口中的五哥,他是武帝的五兒子,這個霸下,不該是他麼?”
“莫大夫腦子沒拐過彎吧。”程渲哼哼道,“密旨裡被下令殺死的雙生長子,纔是真正的五皇子,纔是卦象中尚在人間的——龍五子霸下。霸下活着,五哥….該是排行老六纔對。”
莫牙露出大悟的神色,他仰頭喝了口酒緩了緩,看着程渲道:“你卜出的這個卦象,告訴了…你的五哥?”
程渲絮絮的順着自己的思緒,語氣平穩道:“卦象卜出,我沒有告訴任何人,連蕭妃都沒有說。我只想…第一個告訴五哥,我要和他商議,到底該怎麼做。”
“果然。”莫牙又泛起一股子酸意,今兒也沒吃醋,怎麼就…
——“事關五哥的大事,我一時顧不了許多,急急進宮去見他商量,剛巧那天皇上頭疾犯了,五哥和蕭妃正陪着皇上,五哥差人傳話,讓我先去景福宮等他,最晚申時他就會回去。申時…五哥回來景福宮見我…我便把卦象所指一五一十都告訴了他…”
程渲聲音越來越低,“五哥問我信不信他,我當然信五哥,岳陽多年,五哥是摯友,是兄長,是親人,我怎麼會不信他。五哥讓我先回摘星樓,我問他要不要把此卦告訴皇上和蕭妃。五哥說,讓他好好想想,好好想想…”程渲眼眶溼潤,“我從來沒有懷疑過五哥,他讓我回去,我就回去了摘星樓…當夜戌時,摘星樓…就成了一片火海…”
莫牙見不得女人哭,想給程渲遞塊帕子,手伸到一半程渲已經忍住了淚水,莫牙只得又縮回手,“照你所說,五皇子是擔心你會把卦象泄露出去,暴露了他孿生哥哥還活着的秘密,這才火燒摘星樓要置你於死地,因爲只有死人才不會泄露秘密…可至親兄長尚在,難道不是重拾骨肉親情的好事嗎?又何須…他怎麼忍心?到底是多大的狠心,可以讓他做出這樣的決定?”
程渲看着莫牙單純直白的眼神,他的眼睛是程渲從來沒有見過乾淨,程渲看的發呆,世事污濁,如果不是莫牙久居船上,他的眼睛是不是也會慢慢失去最初的純真。
程渲沉默了好一會兒,“五哥是眼下最可能成爲儲君的人選,蕭妃隱忍多年,五哥蟄伏至今,身爲皇子,就算再淡泊謙遜,誰心裡不埋着君臨天下的種子?五哥只差一步,最後一步。如果被人知道他的雙胞哥哥還活着,齊國這些年所有的不順和災禍都會算到他們兄弟身上,就算五哥不用抵償,他也只會被父皇雪藏軟禁,此生都不會得到重用。”
——“如果武帝心存憐憫…他的兄長可以僥倖保住性命…”程渲擡起眉梢,“莫大夫,你知道爲什麼雙生子是凶兆麼?尤其還是在皇族世家?”
莫牙搖了搖頭,他,是真的不知道。
程渲也是無力嘲笑這個像是來自星星的美男子,“自古子承父業,兒子是一個家族的延續,世家業大,皇族之子,更是要擔負起整個天下。雙生胎誰長誰幼本來就不好說,如果再是一模一樣的長相…莫大夫,你想想,皇族裡有一對長幼含糊,容貌一樣的雙胞兄弟…該是一件多麼可怕的事。尤其…其中的弟弟,還是儲君之位最有利的爭奪者。”
莫牙像是聽懂,又像是還有些不理解,但莫牙沒有反駁程渲,沉默着像是承認了她的說法。
——“許多事…”程渲聲音落寞,“我也是在水裡漂着的那兩天想通的…怪我太蠢,沒有早些想透。看來我並不真正瞭解五哥…他再憐惜我,也抗拒不了儲君的誘惑吧。”
“死裡逃生,你還要重回岳陽做什麼?”莫牙開口道,“你是想…報仇?”
——“報仇?”程渲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瞎子又是弱貨,怎麼報仇?”
莫牙審視着程渲的動作,翹了翹嘴,“我還不懂你心裡的小九九?霸下驚傾,千金買骨——真正的皇五子還活着,鎏龜骨不翼而飛,卻是在你程渲手裡…你一定是知道皇五子會出現在岳陽,程渲,你想找到他?”
“找到他?做什麼?”程渲反問,“他是禍,要避而遠之。我只想查明真相,還摘星樓三十六條人命一個公道,僅此而已。”
莫牙湊近程渲的眼睛,“瞎子又是弱貨,怎麼查明真相?”
“這不還有你嗎?”程渲捧着碗盅又喝了口。
莫牙托腮微思,忽的道:“程渲,御誕雙子,龍骨男盡,這一卦,是誰卜出的?”
程渲搖頭,“事情過去這麼久,密卦的事也是蕭妃告訴的我,這一卦是哪個卦師卜的,我真是不知道。不過用鎏龜骨卜出的每個卦象,司天監的冊錄裡都會記載的清清楚楚,就算是密卦,也會被收在密室的暗格裡,只是我還沒來得及去查閱…就…”
程渲頓住有些恍惚的眼睛,露出白日裡睿智冷靜的光芒,語氣也變作平日的幹練,“莫大夫,你之前還說你不想死,要是關係生死,你可不想知道。這會子我把所有都告訴了你,莫大夫也就成了有性命之憂的人,不知道你後不後悔聽我說了這許多?”
莫牙淡泊慣了,也無心理會世上的瑣事仇怨,可不知怎麼的,聽程渲擲地有聲,莫牙周身的血液忽的沸騰起來,莫牙舔了舔脣,故作不屑道:“我當個故事聽聽,過耳就忘。”
程渲捧起碗盅又喝下一大口,推到莫牙手邊道:“斟上。”
莫牙撇了撇嘴,提起酒壺給程渲斟滿酒水,“你別喝太多,要是醉了,我是不會管你的。”
程渲落下長長的睫毛,美麗的眼睛閃出一種神秘的色彩,“秘密是需要交換的,我告訴你許多,你得拿東西來換。”
莫牙惱了,“這不是給你斟酒了麼?”
“斟酒不算。”程渲狡黠道,“用同樣的秘密,來換。莫大夫,你知道我太多事,這會子,該我聽聽你的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