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渲是卦師,看人一眼,交談數語就可以探知此人的來歷故事,可這個莫牙,卻讓程渲第一次有了腦中空白的感覺。他像一匹白絹,讓人無法洞悉。
莫牙搓乾淨衣服,像是想起了什麼站起身,揀起塊乾淨的帕子朝程渲走去,程渲趕忙閉上眼睛,竭力讓驛動的心跳平復下來。
莫牙站立在程渲的牀邊,手指捻起被子往下扯了扯,程渲遮住的臉露了出來。莫牙拾着帕子抹了抹程渲的嘴角,將殘渣的痕跡抹的乾乾淨淨,又伸手試了試程渲的額頭,這才轉身走開。
程渲心頭微熱,才平復的心跳又急促起來。
莫牙躺在長椅上,仰面看着桌上閃爍的燭火,不時扭頭看看熟睡着的程渲。
程渲再睜眼的時候,天已經亮了。
程渲纔看莫牙一眼,就想起了昨夜的小莫牙,程渲的臉唰的燥紅一片,莫牙狐疑的打量着有些不大對勁的程渲,只當她爲昨夜的醉態覺得羞愧,故作大度道:“宿醉後人一定餓的慌,走,吃早飯去。”
程渲有些不好意思搭上莫牙的肩,昨夜自己已經悄悄把他上上下下看的乾乾淨淨,這日子還長,總不能看一眼莫牙就好像看見了他的兄弟一樣…
莫牙扯過程渲的手,程渲只得順從的跟着他下了樓。
——“程天師,莫大夫,早!”算着賬的掌櫃按下算盤堆起滿臉的笑容,“早飯已經給二位準備妥當,慢用,慢用。程天師昨兒喝了酒,小的特意讓後廚備了些暖胃的紫米粥,還有醃了幾個月的上好小菜…”
程渲眨了眨眼有些不解,“早飯?你多加了住店錢?”
莫牙搖頭道:“昨晚回來他就像是變了個人,聽說是…賢王府的意思,包了咱倆半年的住店錢,看來連三頓都一併包了…”
——“可不止。”掌櫃蹦躂到莫牙眼前,豎起了兩根手指,“是兩間上房,兩間。”
“兩間?”程渲噗嗤一笑,“穆郡主有心了。”
“程天師果然料事如神。”掌櫃瞪大眼睛,“就是穆郡主的意思,穆郡主特意交代,兩間上房,還不是爲了讓您二位住的舒服些。”
程渲指尖戳了戳莫牙的背,低聲笑道:“看來穆郡主很介意你我共處一室,兩間上房?莫大夫,我可是沾了你的光呢。真該給你好好算上一卦,看看你的貴氣是不是大過了天。”
“胡說什麼?”莫牙有些不大高興,“賢王府闊氣,與我何干?”
程渲也不和他爭論,可嘴角的笑意卻還是掛着,莫牙瞧着那笑容充滿意味,心裡莫名的有些不自在,狠狠瞪了幾眼掌櫃,忿忿的捧起一碗紫米粥,“這粥也忒稀了…”
“莫大夫捱了幾夜,終於可以睡上軟牀。”程渲竊竊一笑,“要陪你去賢王府謝謝人家麼?”
——“要得要得。”掌櫃湊過臉,“二位初來岳陽不久,你們還不知道吧,賢王府廣納天下名士,哪怕是三教九流之輩,只要有獨到的本事,都可以被賢王府舉薦爲朝廷所用。賢王府愛才惜才,爲心愛名士一擲千金也在所不惜。半年房錢纔是開始,二位的福澤還遠遠不止。”
“哦?”莫牙露出疑惑,“聽你的意思,賢王府?看上了我倆?”
“小的瞧着就是這樣。”掌櫃諂笑着,“賢王府已經向二位拋出枝幹,莫大夫順着上去,定能爲賢王府所用,他日一定會被賢王迎進王府待如上賓,前途不可限量。”
莫牙夾起小菜塞進嘴裡,嘖嘖道:“怪不得說岳陽遍地是黃金,我說程渲你怎麼一卦才收兩文,原來,你看上的是後頭的不可限量。”
“我說要進賢王府了麼?”程渲面不改色,悠悠喝着碗裡的粥。
莫牙朝掌櫃揮了揮手,掌櫃會意的快步走開,莫牙湊近程渲,壓低聲音道:“你是司天監首席卦師,人人都以爲葬身火海的修兒。所有動機都指向你的五哥,他身份貴重常人是絕無可能撼動半分,你要想查出真相,給自己討回公道,在這個岳陽城乃至整個齊國,可以指望的就只有賢王府。岳陽擺卦,與張鬍子比試引來賢王府的注意…難道不都在你的計劃之中麼?”
程渲將碗裡的紫米粥喝的乾乾淨淨,宿醉後果然是覺得嘴巴里寡淡的很,一大碗粥下肚竟是沒有半飽的感覺,程渲摸向莫牙的碗,“你嫌粥稀?那我就不客氣了。”程渲捧起碗一口一口吃的歡實,故意晾着莫牙就是不接話,吃光抹淨還擦了擦嘴,這才道:“這回還真是你想多了,賢王府,我可真沒打算過。照我看,賢王府還看不上我和你,能得賢王府的恩惠,應該…”程渲嘴角又露出莫牙最討厭的笑容,“應該還是我沾了你的光,兩間房,穆郡主吶。”
莫牙陰下臉,程渲這個女瞎子有時候讓人憐惜,更多的時候卻是讓人恨不得能踹她幾腳纔好。
岳陽長街
莫牙才扶着程渲坐定,街角已經閃出一個靈巧的身影,幾步竄到卦攤前,彆着手走近程渲,在程渲手邊放下兩枚錢幣,笑盈盈道:“兩文錢,請程卦師算一算,今日我來,所爲何事?”
——“是你?穆…”莫牙指着衝自己嬉笑的穆玲瓏。
程渲收起錢幣,篤定道:“郡主正當喜樂之年,哪裡會有什麼需要卦象指路的,大駕光臨不爲求卦,該是想…”程渲拉了拉莫牙的衣角,“莫大夫,人家來找你呢。”
穆玲瓏噗嗤大笑,“果然有些本事。”穆玲瓏胳膊肘碰了碰有些無措的莫牙,“莫大夫,昨夜,睡的可好?”
莫牙縮回身,躲避着穆玲瓏大膽的眼神,閃到了程渲身後。穆玲瓏嘟起嘴道:“莫大夫好傲氣,對着本郡主也不肯說一個謝字。罷了,我也不爲圖你道謝,愛說不說。”
見莫牙還是不搭理自己,穆玲瓏眼珠子轉了轉,忽的捂住額頭道:“我頭疼了幾天了,你是大夫?總不能睜眼看着。”穆玲瓏朝莫牙伸出手,“替我把把脈,總可以吧。”
莫牙沒有碰向穆玲瓏的手,他挑目打量着穆玲瓏嬌美的面容,垂下長睫冷冷道:“面色紅潤,瞳孔烏亮分明,脣潤又沒口氣,嗓子也脆生生的毫無沙音…郡主身體康健,頭疼?郡主是頭疼日子過得太舒坦了吧。”
——“你。”穆玲瓏怔住表情,忽的咧嘴笑開,繞着莫牙走了幾圈,“本郡主身子好的不能再好,就是試你呢。莫大夫夠直白坦蕩,有些意思。”
“郡主別小看了他。”程渲笑道,“莫大夫家幾代行醫,厲害着呢。”
“當真。”穆玲瓏收起臉上頑皮的笑容,認真的打量着挺立如鬆的莫牙,“莫大夫看着年紀輕輕,真的是一雙醫者妙手麼?”
不等莫牙開口,程渲搶道:“那是當然,莫大夫還說要醫好我的盲眼呢。”
“眼盲也能治?”穆玲瓏眸子晶晶發亮,“可程渲你怎麼還是看不見?”
程渲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細水才能長流,莫大夫能醫,不過啊得慢慢醫。”
穆玲瓏繞到莫牙身邊,咬着下脣輕聲道:“我父王這幾年憂心國事,心口疼的毛病越發重了,看了許多名醫也不見好轉,莫大夫,你能去給我父王瞧瞧麼?”
穆玲瓏輕聲細語,眼神楚楚,紅潤潤的脣尖微微張着,眸子盈滿期盼之色,可人不說,又是顯赫的郡主之身,該是沒人能拒絕她吧。
莫牙中衣滲出一層薄汗,搖頭道:“你別聽程渲胡說,我是大夫不假,但卻從沒正兒八經的醫過人。賢王的病,你還是另請高明吧。”
穆玲瓏長到這麼大,還從沒被人這樣一而再再而三的回絕,她想斥責幾句莫牙不識好歹,可話到嘴邊又鬼使神差的軟了下來,“賢王府裡幾百門客,天下名士都以能進賢王幕下爲榮,莫大夫,好事到了眼前,你…真的不去見一見我父王?”
“不去。”莫牙傲嬌應着,“幾百門客?吃飯都得拼手快,有些多了。”
穆玲瓏鼻子裡喘着惱惱的氣息,瞥向程渲道:“程渲,你又跟不跟我去賢王府?”
——“我?”清風拂面,漾起程渲頸邊的髮絲,“莫大夫是我的拐,他不去,我想去也去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