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陵驀的涌出一種害怕,他害怕,自己和程渲的緣分是不是也會想優曇花那樣轉瞬即逝。
程渲斜眼偷窺,見穆陵看着自己送他的果脯子發呆,心裡暗叫不好——莫牙說的不錯,女人如衣服,穆陵可別是看上自己,怎麼連塊讓人好笑的果脯子都當成寶貝小心收着…
穆陵回過神,收起白帕挺直了背,“走了。”
——走了。
莫牙回到客棧的時候,都已經過了戌時。他有些愧疚,頭一回進宮就這麼晚出來,自己實在太沒有定力,蕭妃不就是身子虛話語柔麼,怎麼就拒絕不了?也不知道程渲是不是等着自己還沒用飯…莫牙邁進客棧的門檻,見程渲坐在桌邊託着腮幫子等着自己,莫牙心尖一軟。
——“莫大夫回來了?”掌櫃端着一大碗香噴噴的熱湯麪掛着笑道。
“程渲。”莫牙才喊了一聲,眼神不自覺的被那碗麪吸引住:程渲實在會吃,那手擀麪微黃勁道,上面還鋪着厚厚的澆頭,拆了骨的黃魚,剝了殼的海蝦,還有半張着露出滑嫩殼肉的海瓜子…不得了,那油光鋥亮的是什麼?是煎得半熟的雞蛋…莫牙的喉嚨一動,又一動,動的說不出話來。
程渲執着筷子,狠狠嗅了嗅湯麪的香氣,長吁一聲嘆道:“聞着就給力,餓到這個時辰,我保準能吃的一滴湯水都不剩。”
莫牙舔着脣挪到程渲邊上,翻開桌上倒扣的瓷碗,又從筷子筒裡抽出兩支竹筷,伸手就想挑程渲一口面吃。筷子尖兒還沒碰到汁水,已經被程渲靈巧的擋開,程渲黛眉一蹙,嘩啦啦喝着濃稠的麪湯,“珠翠宮伙食不錯,你吃飽喝足還和我搶面吃?莫大夫,你欺負瞎子呢?”
掌櫃把抹布甩在肩上,朝他倆嘿嘿乾笑了幾聲走開。莫牙又朝程渲湊近了些,“口味是還行,但和那些人處着總是吃不暢快,不像和你在一塊兒,吃一碗餛飩也覺得美味的很…程渲…”莫牙趁程渲不備,噌的夾起最大的那塊黃魚,幾口塞進嘴裡,“程渲,欺負的就是你,哈哈。”
程渲也不理他,吸着滑溜溜的麪條不緊不慢的咀嚼着,莫牙不再奪食,伏着手肘怔怔看着吃麪的程渲,帶着愧意道:“程渲,沒有下次了,蕭妃娘娘開口,她身子不好總得順着一回。”
見程渲還是不做聲,莫牙孩子氣似的扯住程渲挑面的手腕,“再也不離開你半步。”
——“那不行。”程渲憋住笑,“起夜可得自己去。”
莫牙暢快的笑了出來,握着程渲的手給自己碗裡扒拉了些吃食,“你也是傻氣,餓了早些吃飯就是,非得等我回來做什麼?”
莫牙話音剛落,掌櫃從裡頭探出腦袋,擠着小眼睛笑嘻嘻道:“程卦師纔不傻,回來時已經墊了梅花糕,還是有心人買的吶。”
程渲恨不得撲上去撕了掌櫃的嘴,見莫牙臉色有拉下的趨勢,程渲迅雷之勢夾起大蝦塞到莫牙碗裡。
莫牙掌心包裹住程渲的手,霸氣外露不容許她掙脫,莫牙貼近程渲耳垂,咬着牙狠狠道:“程渲,你只能在我手掌之中,神婆子,聽到了沒有?”
梅花糕再甜,卻遠遠比不過莫牙霸道的甜蜜,程渲手心汗溼,桌子底下,倆人十指纏繞,勾住了彼此的心尖。
賢王府
穆玲瓏心滿意足的蹦躂回自己的別苑,唐曉目送着她小鹿般輕快的背影,眼睛裡流露出一種不捨,他看的太過出神,連穆瑞到了身後都沒有發覺。
——“玲瓏頑劣又任性,唐曉,讓你看着本王這個女兒,很是費心吧?”
唐曉驚聞穆瑞發聲,繃起身子恭敬的朝他行了個大禮,“屬下見過王爺。”
穆瑞擡了擡手背,看着漸走漸遠的穆玲瓏,蒼聲又起,“唐曉,你覺得本王這個女兒如何?”
唐曉不知道穆瑞問話的用意,但機敏如他,不假思索道:“郡主正當喜樂年華,孩子性情直白有趣,屬下覺得…郡主很好。”
“也只有你受得了她。”穆瑞撫須笑道,“早些給她挑的貼身護衛,不是她嫌棄人家無趣木訥,就是那些個人跪求本王,實在服侍不了這個驕縱的郡主,想一出是一出跟不上她的步子。唐曉,你是玲瓏唯一滿意的護衛,也是爲數不多能受得了她性子的人。”
“承蒙王爺和郡主不棄。”唐曉抱拳低頭,“屬下腿疾,卻仍能留在王府,這樣的恩德,屬下感激在心,就算爲王爺和郡主赴湯蹈火,也在所不辭。”
穆瑞露出滿意的神色,但語氣仍是寬厚,“你言重了。哪有需要赴湯蹈火的大事。你雖然有小疾,卻不改赤子之心和一生本事,以後千萬不要再把小疾掛在嘴邊,玲瓏也從沒有在意這些,相反,她念及着你是爲本王受的傷,直到今天還存着愧意。”
——“屬下知道。”唐曉想起穆玲瓏對自己發自肺腑的關切,話音裡溢出連他自己都沒有感覺出的溫柔。這份溫柔,卻被老辣的穆瑞悄悄看出。
穆瑞悠悠踱着步子,把唐曉引到王府僻靜處,唐曉知道穆瑞一定有話對自己說,他恭順的跟在穆瑞後頭,保持着沉默。
穆瑞擡首望星,捻鬚一笑,道,“你知道的,本王只有玲瓏一個女兒,膝下無子實在是本王畢生憾事。但玲瓏深得本王寵愛,被本王當做是掌上明珠,玲瓏他日的夫君,也必將得到本王傾力相助,繼承賢王府偌大的家業和聲望。”
唐曉再聰明,也參透不出穆瑞剛剛所說的意思,他不敢妄加揣測,劍眉微微動着。
穆瑞注視着唐曉的臉,如果不是腿疾,他可以算得上是一個近乎完美的男子,英挺俊武,劍眉星目,武可拔劍江湖,文可傲立朝堂;但也正是因爲他腿瘸,總是難登大雅之堂,雖然有大才,卻只能做一些暗事。穆瑞閱人無數,有時也會替唐曉覺得可惜。
“本王看得出。”穆瑞低聲道,“玲瓏…好像特別青睞莫牙莫大夫?”
唐曉的臉上沒有波瀾,“該是仰慕莫大夫的醫術吧。加上莫大夫生的好,女兒家有些心動也是正常。莫大夫和程渲交好,眼裡...瞧不見別的女子…”
“本王知道莫大夫和程渲關係非比尋常。”穆瑞幽幽擡高了聲音,“玲瓏單純又是一根筋,有時難免會飛蛾補火做出些沒有結果的傻事。玲瓏將來的夫君,本王不求他是顯貴子弟,再顯貴,能貴過了賢王府?本王可以薦布衣直上青雲,玲瓏的夫君,只要是真心愛她疼她,不爲賢王府的家業,只爲對玲瓏的一顆真心。這樣的男子,就算毫無根基背景,本王也可以讓他做賢王府的女婿。”
唐曉不敢接話,見穆瑞灼灼看着他,眼神含義不明,沉默太難熬,唐曉試探着道:“王爺的意思是…覺得莫大夫…可以做賢王府的…女婿?”
“哈哈哈哈。”穆瑞仰面大笑,指着唐曉道,“唐曉,你文武全才一身本事,爲什麼總愛妄自菲薄呢?”
——“屬下不明白。”唐曉,是真的不大明白。
“玲瓏心儀莫大夫不假,但是,莫牙做不了本王的女婿。”穆瑞挑眉低語,“賢王府需要的,是一個能扛起家業,繼承王爵的男子,莫牙擅醫術偏文氣,駕馭不了權勢和人心…”寒星點點,穆瑞驟然逼視着唐曉,“唐曉,本王倒是覺得,你不錯。”
——“屬下不敢。”唐曉驀的單膝跪地。
穆瑞扶起唐曉,仁厚道:“起來說話。”
唐曉心中一陣惶恐,聽穆瑞話裡的意思,是要委自己以大用,要把穆玲瓏許配給自己?不可能,穆瑞眼光比天,胸存大志,怎麼會看中自己這個貧賤出身的瘸子?唐曉不動聲色的退後半步,他的直覺告訴自己——穆瑞話中有話,絕不會那麼簡單。
穆瑞望向穆玲瓏住着的院落,凹目閃爍,“你不喜歡玲瓏?”
“郡主天真爛漫,怎麼會有人不喜歡。”唐曉怔怔張口,他話中一貫是真假交雜,逢迎旁人,唯有在說出剛剛那句時,是不受大腦控制的真實。
“你鐘意,就好辦。”穆瑞滿意道,“玲瓏性子雖然倔強,但本王是她父親,自然知道她的軟肋。玲瓏吃軟不吃硬,往後,你要多擔待些本王這個不讓人省心的寶貝女兒。”
見唐曉臉上滿是難以置信的恍惚,穆瑞知道自己剛剛所言已經達到了效果,穆瑞拂袖轉身,話鋒一轉,沙聲道:“後天的秋日狩獵,你知道?”
唐曉虎軀一震,“屬下知道此事。皇家秋日狩獵。”
穆瑞凜凜凝視着唐曉恢復自若的臉,對峙着他明亮堅韌的眼睛,“本王,要你做一件事。”
——“本王得知,蕭妃讓司天監替太子占卜,卜一卜這趟狩獵有沒有禍事。龜骨不堪烈火,在焚爐裡燒燬,卦象撲朔,怕是並非吉兆。”
——“王爺要屬下做什麼?”唐曉擡起眉宇。
穆瑞沉寂不驚的臉上溢出一種罕見的憂慮,唐曉追隨他身邊數年,還從沒在賢王的臉上見到過這種異樣的神色。
“本王要你…”穆瑞撫須頷首,“代表賢王府的名義也去這次狩獵,暗中保護太子…”
——暗中保護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