脖子一涼,渾身一炸,君珂立即就凝在那裡不動了。
對面的柳杏林神色驚駭,瞳仁都在放大,君珂收斂目光,在他黑色的瞳仁裡看見一隻高高昂起的蛇頭,正在自己脖子上方噝噝吐信。
脖子後滑膩溼涼,偏偏還能感覺到細密鱗片的摩擦感,那種感覺讓人恨不得死了好,勝過煎熬這一刻的驚怖與生死關頭。
君珂很想昏倒,可是她不能昏,柳杏林明顯比她還怕蛇,指望不了他,這蛇目前因爲驅蛇藥還沒下口,但是這種有人驅使的蛇,誰知道會不會不管驅蛇藥的藥性,給她來上一口?
頭頂突然感覺到溼冷的雨霧——頂上瓦片,不知道什麼時候被人給掀開了!
必須立刻把這東西解決掉,離開破損的屋頂下,不然誰知道還會扔下什麼東西來!
君珂慢慢擡手,一邊自我催眠脖子後那是塊絲巾是塊絲巾,一邊咬牙準備動手撣掉那可怕的東西。
不想對面,搖搖欲墜看起來時刻都要昏倒的柳杏林突然衝了過來,閉着眼睛手一抓,拎起她脖子後的東西看也不看擡手大力一扔。
他扔出去就站在原地喘氣,一副死裡逃生喪失行動能力模樣,不想他剛纔鼓足勇氣扔蛇時手已經軟了,那蛇沒能給他扔昏,撞到牆上又彈了回來,直奔他的腳前,那蛇受了驚嚇,半空裡張開毒牙寒光一閃。
柳杏林還在死死閉着眼睛等待那一波恐懼過去,根本不知道蛇又飛回來了,君珂衝過去一邊拉開他一邊眼疾手快撈起凳子砸下去,“啪——”
一聲悶響,兩人誰也不敢看,互相拉了退後,各自摸到一手溼涼——冷汗沁出了衣服。
“把牀拖過去——”君珂拉着柳杏林,將牀拖到了那片被開了天窗的屋頂下,隨即又把八仙桌搬上牀,兩人躲在桌下,用被褥遮住四面空隙,頭上帳頂不斷有墜落的聲音,那些落下的蛇都被帳頂擋住,偶有滑落的,也只落在桌上再遊開。
兩人擠在桌下窄小的空間裡,呼吸相聞,柳杏林不住不自在地試圖往外挪移身體,但方寸之地無處可避,他呼吸不禁有些急促,君珂卻完全沒注意這個,她抱着腿,想着沈夢沉作爲當朝右相,爲什麼要介入冀北王府奪嫡渾水?於他自己有什麼好處?想着沈夢沉爲什麼要留她和柳杏林在王府?是爲了滅口方便?其實出去了滅口豈不是更方便?還不必顧忌冀北王。
他似乎一直步步緊逼她,恨不能立刻殺了她,但君珂總覺得,沈夢沉真要殺她,她早死了無數次,絕不可能活到現在。
這人葫蘆裡到底賣的什麼藥?
隨即君珂苦笑了一聲——沈夢沉怎麼沒下殺手?這些蛇難道是擺設?何況還有個納蘭遷,納蘭遷怎麼允許她活着?
無論如何,坐以待斃是不成的,先得自救。
她附在柳杏林耳邊,低低說了幾句話,柳杏林猶豫了一下,點點頭。
隨即,黑暗裡爆出一聲低低慘叫,“啊——”
柳杏林驚慌的呼叫響起,“君珂!君珂!啊——”
兩聲慘叫過後,一切歸於沉寂。
半晌。
頭頂天窗暗了暗,飄下一個黑影來,手中寒芒微閃,持着利劍,落地時先發出一聲古怪的呼哨,羣蛇立即遊開。
那人點亮一支燭火,看見地下躺着一男一女,正是君珂和柳杏林,都臉色發青,四肢僵硬,一看就是中了蛇毒。
那人眼中飄過一絲得意之色,擎着燭火走過去,步伐小心,似乎隨時在擔心地下的人暴起。
直到他走到兩人身邊,都沒有動靜發生,那人蹲下身,伸手去翻柳杏林。
黑暗裡銀光一閃。
那人吭也沒吭,翻身倒地。
柳杏林一骨碌爬起來,臉色發白,手裡拈着一根銀針,不住拭額上的汗,喃喃道:“對不住對不住,醫者手中器本應救治衆生疾苦,在下卻拿來殺傷人命……罪過罪過……”
“懲惡揚善,不算罪過。”君珂翻身坐起,拍他肩膀,“不愧是名醫,認穴真準。”
柳杏林一臉苦相,想着一天之內在王府連犯數條家規,回去後屁股不知如何遭殃,君珂卻已經催促他,“換衣服。”
“啊?真的是我?”柳杏林指自己鼻子。
“我身材瘦小,僞裝了也會被發現。”君珂推他,“咱們運氣算好的,只出現一個殺手,你不出去誰出去?”
柳杏林被她連拖帶拉,只好乖乖換衣服,將那黑衣人的外袍套在身上,君珂取出那些塞在門縫下的牀單,蛇們都從縫隙裡遊了出去,果然剛纔那黑衣人是控蛇者,他發出停止攻擊的信號,蛇們也就不再繼續逗留。
“你留在這裡……會不會有危險……”
“沒事。”君珂對柳杏林微笑,“你做得好,咱們就有活下去的希望。去吧,我信你。”
她臉上腫脹,笑起來並不好看,但眼神依舊溫暖明亮,不曾因爲這許多驚嚇風波而閃爍惶恐。
柳杏林迎上這樣信任的眼神,心中一熱,衝動地雙手握住君珂的手,結結巴巴地道:“你放心……我,我一定保護你……一定……”
君珂笑而不語,眼光下垂,柳杏林順着她眼光低頭一看,頓時鬧了個大紅臉,趕緊鬆手,訕訕道:“我去了。”
君珂點點頭,柳杏林走到門邊回頭,看見她瘦弱的身影沉在黑暗裡,單薄如上弦月,沒來由鼻子一酸,趕緊吸吸鼻子,仰起頭,忽然心底升起滾熱的勇氣,第一次覺得有人需要自己保護,而他是個頂天立地的男人。
套着殺手的外袍,其實也就是王府護衛的裝束,必然是納蘭遷的手下,柳杏林一路出去,手觸及院門,心砰砰跳起來,一咬牙,打開了門。
院子外果然有一隊護衛來來去去,看見他齊齊望過來,柳杏林低下頭,將臉藏在陰影裡,一個護衛低聲招呼道:“老齊,看你那些蛇兒都出來了,可是得手了?”
柳杏林胡亂點點頭,那護衛露出喜色,道:“太好了,趕緊去報二公子。”
一邊派人去報納蘭遷,一邊招呼柳杏林,“你那些蛇都在那邊矮樹下,還不快收拾!看着怪瘮人的。”
柳杏林頭皮一炸,瞬間瞳孔放大——他他他得得得收收收拾拾拾蛇!
腿立即就軟成麪條狀,第一反應就是逃回院子,柳大夫平日不算膽小,但自從小時候被蛇咬過,這玩意便成了他的剋星他的噩夢,砍頭不是不可以商量,撈蛇他寧可去死。
然而心底返身而去的衝動再劇烈,腿卻依舊邁不動,這一回頭,怎麼對得起君珂的信任?怎麼還配做個男人?
手指摳在門邊,無聲無息將木質門板摳了個洞,滲進冷汗去,黑黑的像驚恐大張的眼,人對於恐懼的事物有天生的逃避心理,然而他,不能逃。
對面的人見他不動,已經奇怪地望過來。
柳杏林趕緊笑一聲,自己都覺得那笑聲乾啞像在哭。
“好。”
他站直身體,努力步伐穩定地過去,一人將一個竹簍遞給他,隨即避了開去,前方矮樹下,一大羣蛇糾纏絞結在一起,翻翻滾滾泛着各色鱗光,強烈的噁心和恐懼泛上來,他努力地嚥了口唾沫,覺得喉嚨乾澀得似要冒煙。
“老齊,快點,收拾乾淨咱們離開,不然被鐵統領發現不對就不好了。”
“你,進去看看還有什麼痕跡沒有,收拾仔細點,屍體不要碰。”有人在下命令。
柳杏林霍然回首。
他們要進去!
君珂!
心底蓬地冒了一把火,將黑色的恐懼燒了個乾淨,柳杏林突然蹲下身,手中竹簍一舀,不管不顧舀了一大堆蛇,閉着眼睛擡手就對護衛羣裡砸了過去!
“哎喲!”
“幹什麼!”
“啊蛇!”
護衛們猝不及防,紛紛驚叫躲避,柳杏林早已一把扔下竹簍,拔腳就跑!
他熟悉王府,繞過躲蛇的護衛,衝進一排花樹後,轉個彎便是王府東值戍房,他一邊跑一邊撒嗓子大喊:“快讓我見王妃!我今天開錯了一劑藥!”
身後納蘭遷的護衛還在躲蛇,追之不及,前方值戍房燈火閃動,已經奔出人來,柳杏林牢記君珂囑咐,“不要忙着說被人暗殺,不然一層層報上去保不準還是落入納蘭遷之手,就說見王妃!”
王府氣度森嚴,入夜從無人聲,柳杏林這一聲大叫十分驚動,鐵鈞立刻從值戍房奔出來,厲聲道:“怎麼回事!”
“剛纔睡醒,突然想起今天一劑藥似有不妥,我得立即給王妃把把脈!”
鐵鈞臉色一變——成王妃身份不同尋常,她是大燕屬國堯國的公主,父親和兄長手握重兵,當初原本是要嫁當時的太子現在的皇帝的,誰知道這位公主有個性,自己看中了成王,所以冀北成王妃在諸王妃中地位最高,連帶成王和納蘭述,在皇室地位也高出其餘兄弟一頭,王妃的事,就是王府的大事,誰也怠慢不得。
聽說是這事,鐵鈞連通報成王都不曾,趕緊親自帶柳杏林往王妃寢居去,一大羣護衛跟着,那些隨後趕來的納蘭遷親信,面面相覷。
半夜王妃被驚醒,聽說柳杏林這個要求,自己也很納悶,沒覺得有什麼不適,怎麼這麼着急,但病人哪敢不聽大夫的,當即宣柳杏林進來請脈。
柳杏林進去,裝模作樣給王妃把把脈,先舒了口氣,說:“還好還好。”不待一肚皮疑問的王妃發問,急忙道,“在下心懸娘娘玉體,出來得急,藥箱沒帶出來,須得給娘娘好好用針……可否讓在下小妾把藥箱給送來?”
成王妃已經聽說了白日裡柳大夫的風流逸事,女人對八卦天生有興趣,當下也笑了起來,道:“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