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燕歷鼎朔三十四年,西鄂曆元正十九年,正月初七,西鄂國都鄂城以及西鄂整個皇室,因爲一個人的暴怒,遭受了一場滔天卷地的浩劫。
冀北聯軍在黃沙城前掉頭南行,直奔鄂城,並在經過沿途城鎮時,毫不客氣搶走了對方官倉裡的所有存糧。
在君珂的命令裡,糧倉,搶!軍械庫,搶!馬場,搶!所有驛站哨樓,搶!各地官府,搶!除了百姓分毫不擾外,所有官府勢力,連根拔起!所有對外消息傳遞渠道,徹底掐斷!
大軍呼嘯而過,繞開西鄂在南北兩線集結的準備對付各地王軍的軍隊,以絕對優勢的兵力,捲過西鄂大地,每經過一城,由雲雷堯羽血烈冀北的士兵,輪流襲擊官府阻斷各處關卡哨樓,其餘軍隊依舊狂飆向前,而留下的軍隊在完成任務後,迅速在當地搶掠馬匹,一人帶兩三匹馬,換馬行軍,直到追上大隊伍,下次再換別的軍種去,所搶到的物資,都歸自己所有。
西鄂羯胡都多產馬匹,幾乎每地都有官方馬場,士兵們搶得高興,掐得痛快,人人有份,個個發財。
一路狂飆行軍,一路封鎖消息,所經之處,官府建制被打散,信息渠道癱瘓,兇厲悍絕的冀北聯軍,兩天之內,搶馬換馬,一路疾行,先鋒軍隊堯羽和雲雷,便奔到了鄂城城下。
正月初九,黃昏,鄂城城外一座密林內,晏希的聲音,低低傳來。
“是否等待後續軍隊到來再展開進攻?這裡畢竟是西鄂都城。城東北衛城之內有八萬王城軍,城內還有五萬近衛軍,馬上城門要關,就算我們衝進城內,一旦對方得了消息趕來,我們就被包圍。”
“不。”回答的語聲清冷決然,帶一絲不可抑制的殺氣,“一路行軍,封鎖消息,就是爲了打權雍柏一個措手不及,我估計,最多不過半天,權雍柏定然有別的渠道能將消息送到,我們必須搶時間。”
“是。”
“生擒權雍柏。”君珂回過頭來,一字字道,“我要親自問清楚,爲什麼!”
她一轉頭,晏希趕緊低頭,這漠然清冷,無所畏懼的少年,此刻也不敢再看她的眼睛。
軍中所有人都不敢看她的眼睛。或者說,不是不敢,而是不忍。
那雙清澈晶亮,時常金光一閃的眼眸,此刻縱橫血絲,森然可怖,整個瞳仁邊緣,都是一層淡淡的血色。
這是憂急困苦,也是用眼過度,在黃沙城裡,爲了尋找納蘭述下落,君珂運足目力搜索了一日夜,多次試圖穿透那些鋪地的巨石,這樣長期的損耗下來,她的眼睛沒毀了就不錯。
“一個時辰,我給你一個時辰。”君珂一指五丈高的鄂城城牆,“不管你用什麼辦法,你和雲雷軍,必須給我打開城門!”
“是!”
一個時辰後,鄂城城門大開!
一國都城,一個時辰之內被攻破,創造了大陸歷史上前無古人的記錄。
這固然和君珂來得太快,封鎖消息做得乾脆徹底,王城軍和近衛軍都剛剛接到消息還沒來得及趕來有關,但還有個重要原因,是西鄂方面,對堯羽衛詭異的戰術和武器,措手不及!
堯羽衛先派出了一批最精銳的殺手,偷了一個商隊的通關路引,混進西鄂城,逗留在城關附近,暗殺了看守城門的所有軍官。
等到暗殺完畢,城門關閉,堯羽其餘人,再不遮掩,呈尖刀陣型衝殺而來,城頭上士兵慌亂準備抗敵時,卻發現所有軍官都吊死在自己屋子裡。
有人倉皇下城報信,被埋伏在城門附近的殺手,見一個殺一個。
看守都城城門的,自然也是一國精銳,失了軍官,自己也知道列陣作戰,一批弓弩手剛剛上了城頭,對方更快地上來一批弓弩手,弩力更強勁,將一個個圓球射上城頭,在城頭上方爆開。
這一爆,爆出辛辣刺激的恐怖氣體!還有許多細細碎碎的東西,瞬間籠罩了整個城頭。
所有聞見這氣息的人,咳嗽、頭痛,然後暈倒。
經過柳杏林改良過的辣椒水,已經添加了軟骨和暈眩成分,聞見的人,會在第一時間內喪失戰鬥力。
當前的所有令人軟骨和暈眩的藥物,都是昂貴而難以配製的,所以不可能用於大規模戰爭中,但改良版辣椒水不同,它本身的刺激配方,就令人暈眩,再加上柳杏林研製出的幾種廉價的草藥中和,立即便有這樣的效果。
當然這樣的效果很短暫,並沒有殺傷力,但有這短暫的暈眩咳嗽就夠了。
“瘟疫病人的口水尿液好聞嗎?他們的衣服碎片喜歡嗎?”堯羽衛在城下哈哈大笑。
瘟疫!
醫學不昌明的古代,人人聞之色變的名詞!
“你們西鄂,無故擋我去路,傷我同伴!今日我們無意攻城掠地,就是要你們全城滅絕!”
說完堯羽衛竟然拍馬便走,把後背留給城頭上的人。
西鄂士兵立即開始驚慌。
對方竟然不要入城!那當真是要傳染瘟疫,滅絕全城!
衆人都沒有真正見識過瘟疫,也不知道症狀該是怎樣的,但歷來的恐懼心理,使他們更相信這東西“強大恐怖”,而氣味恐怖的辣椒水,很符合這樣的印象。
不是這麼恐怖的東西,怎麼會令人一聞就倒?
士兵立即陷入慌亂,還有戰鬥力的很多人,當即紛紛奔逃,努力要離開那些漫天飄灑的雜物。
城頭亂的這一刻,雲雷軍狂飆而來。
黑色皮甲的雲雷士兵,烏雲席捲,籠罩大地,刀光的亮影匯聚成滾滾光柱,雪亮的刀背倒映士兵鐵青色沉凝的眼眸。
遠處高崗上,黑馬黑衣黑披風的少女,手中長刀緩緩前指。
刀芒如雪,光鋒飛越,刀尖所向,鄂城城池!
“嘿——”兩萬雲雷先鋒沉聲低喝,展開的刀光,抵達城牆陰影。
城頭殘存的士兵十分詫異,城門緊閉,又不是對陣作戰,這些騎兵難道自己去衝大門?
雲雷騎兵堪堪衝到城下,驀然每個騎兵身後,都暴起一個身影,藉着騎兵衝勢沖天而起,上萬人半空中扭腰彈身,鉤索飛出,霍霍一甩,纏上城頭!
普天之下,論攀爬軍種第一,非雲雷莫屬!
絕崖都能上下,還在乎你一個城牆?
雲雷士兵從天而降,城頭一陣砍瓜切菜,城下堯羽捲土重回,帶着牛一到牛七,千斤巨力,衝撞城門!
七頭牛人人鋼筋鐵骨,神力驚人,加在一起,便是萬斤巨車也可比擬。
吃飽了肉的牛們,早就嫌好久沒打架筋骨發癢,撞城門撞得哈哈大笑,十分歡快,城門後拼命用巨槓頂門的士兵,聽着這雷鳴一般的笑聲,心驚膽寒。
“轟!”
兩刻鐘後,城門撞開!
大軍呼嘯捲入,一個照面,便將西鄂士兵踐踏成泥!
堯羽雲雷迅速控制城門,精銳騎士在城門兩側一字排開。
一騎黑馬自山坡馳下,煙塵滾滾而來,穿越肅然列陣等候的屬下隊伍,馬上騎士黑色的披風,在冷風裡揚起剛硬的棱角,凌厲一閃。
一閃間,越過這一國都城,巍巍城門!
繼上代西鄂王叛亂入京和元正初年一名大王攻城之後,西鄂都城歷史上的第三次都城被破,來自於異隊,來自於十八歲少女,鐵血賜予!
“拔掉西鄂王旗,插兩面旗幟!”君珂策馬入城,留下森然的命令,“對城外的城牆上,插近衛軍旗幟,對城內的城牆,插王成軍的旗幟!”
“是。”早已偷來兩軍旗幟的一名堯羽隊長應聲。
鄂城城樓之上,向外的城牆,近衛軍旗幟招展。
得到消息趕來的王城軍,看見城頭上竟然是近衛軍旗幟,大驚失色。
“城內哪位貴人造反?怎麼是近衛軍?”
“是不是祭師大人?他和近衛軍首領一直走得很近!”
“暫緩進城!”王城軍首將猶豫半晌,下令,“這是內戰,不能輕易涉入,我等先在原地觀望!”
“是!”
同樣,城內的近衛軍,在趕向城門支援查看的時候,看見的是王城軍的旗幟。
“王城軍造反了!”近衛軍紛紛駐馬,大驚失色。
“王城軍一向比我們精銳,人數也比我們多!”
“是不是他們和哪位大王勾結,已經打入了都城?天啊!怎麼一點消息都沒有就打開了城門?一定有人裡應外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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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安勿躁!原地待命!”近衛軍將領下令,“待我進宮,向陛下稟報緊急軍情!”
“是!”
……
此時,西鄂王宮,一派歌舞昇平景象。
雖說年後就打算對諸王用兵,但該有的慶典依舊不能少,西鄂崇尚“九”這個數字,認爲是至高之數,正月初九,所有皇族都會在正殿團聚,舉行盛宴。
權雍柏高舉上座,滿面紅光,他身側下首位置,左側位置空着,右側坐着殷山成。
皇族子弟輪番上來給權雍柏敬酒,權雍柏呵呵大笑,來者不拒。
他心情不錯。
半年前得了一位謀士,自稱有經天緯地之才,可以助他完成數代以來王室想做卻一直沒有做到的事——廢除各王,收歸皇權。
西鄂當初建國在大燕之後,原本西鄂是雜居民族,仰慕大燕文化儀禮,在政治經濟人文各方面都加以模仿,其中也將大燕建國初期的諸王分封制度學了來,這一學,以西鄂的國力和中央控制能力,對諸王的掌控駕馭能力,連大燕也不如,直接導致西鄂這些年來,陷入割據狀態,主弱臣強。
這是懸在幾代西鄂皇帝頭頂的噩夢,做夢都想着如何驅散,權雍柏也不例外,所以當他得到這個毛遂自薦的謀士,將信將疑之下,還是給予了重任。
當時他還沒了解這謀士的智謀,只是看中了他的手下,那一批手下,有男有女,男的陰詭,女的妖豔,各自有異術,當他們的主子被拜爲副相後,這些男女便分赴各地,潛入了各王府邸。
自此後,權雍柏對各王秘密信息的掌握,遠超當初,而在那位謀士的獻計之下,他採用合縱連橫,逐步分化,以及一系列挑撥之計,令那些不可一世的驕橫大王們屢屢火拼,勢力逐步削弱。
更妙的是,這位謀士,竟然還能借力打力,勸說他開放國境,借道冀北聯軍,然後利用冀北聯軍的力量,將勢力最強最桀驁的天南王拿下。
心頭大患一去,他喜不自勝,立即採納了副相關於黃沙城的建議,黃沙城也是心頭一患,如果能借助冀北聯軍力量除去,自然皆大歡喜,爲此送出一個鐵礦,雖然有些心疼,但他相信這位副相的看法——納蘭述人中之龍,君珂得屬下愛戴,心胸廣博,兩人聯手,將來天下必有一席之地,以黃沙城之事送份人情,從此交好,以後最起碼堯國方面,再無後顧之憂。
現在,黃沙城的事情應該已經妥善處理完了吧?也該安排人交割鐵礦了。
權雍柏笑微微地看了看空着的位置,眼神有點遺憾,副相今天沒來,據說是受了風寒,在家休養。
權雍柏思考着,等下宴席結束,得派人多送些補品去,副相爲國殫精竭慮,自己該好好籠絡纔是。
又想最近南方針對各王的信報都來得及時,北方的各路消息卻似乎有延遲,北線驛路司已經兩天沒有各地奏摺了,宴會後要派人去催問。
他這麼想着,接過宮女斟滿酒的酒杯,酒液忽然一晃,他臉色一沉,宮女大驚失色,便要跪下看罪。
人還沒跪下,轟然一聲巨響。
聲音彷彿發在宮門處,那麼遠傳到這裡,還雄壯得震動整個大殿,人人酒杯傾倒,屁股發麻。
遠處隱隱有海嘯般的呼喊聲響起,也像海潮一般,初初還在遙遠的地方,轉眼間驚濤駭浪,水晶牆已經撞到眼前!
權雍柏駭然站起,濺了一身酒液菜餚也沒發覺,厲喝:“怎麼回事!”
“砰!”
殿門轟然撞開,一個人撲了進來,渾身鮮血淋漓,重重栽倒在鋪了紅毯的白石地面上,鮮血瞬間將身下紅毯染成紫黑色,四面王孫驚呼走避,那人在地上顫巍巍擡起頭,伸出鮮血淋漓的手,嘶聲道:“陛下……完了……完了……”
權雍柏一眼認出那是負責宮內守衛的御林軍統領,心中一沉,勉強支撐着喝問:“怎麼了!來人——”
“啪!”又是一聲,跌進來一個人,滿身浴血,正落在御林軍統領身邊,落下的時候已經沒了氣息,御林軍統領一看,駭然大叫起來,“老林!不是叫你守住日華門的嗎?怎麼……”
“啪。”第三個人撞進來,無聲跌落,隨即一人大步而入,腋下夾着一個人,面無表情,繞過面前死的死傷的傷那三人,看也不看四面驚呼逃竄的皇子王孫,直奔御座而來。
那人黑髮飄散,一身黑衣,眼眸微紅,面容如雪。
鮮明的色彩,森然的氣息,明明少女之姿,行動間凜冽卻有魔神之態。
權雍柏一眼就愣住了。
怎麼會是她?
“君統領!”他被對方來勢所驚,慌忙迎上一步,忽然又覺不對,沉下臉厲聲道,“你怎麼會出現在這裡?這是我西鄂王宮!你一個別國將領,竟然敢擅闖我西鄂國宴,殺傷我西鄂將領,當真當我西鄂無人嗎?”
一邊怒責,他一邊不動聲色向後退,他不是傻子,當然看出此刻情勢不對,無論如何,先保證自己安全要緊。
“對啊,我怎麼會出現在這裡?”君珂輕蔑地一笑,“這不是你西鄂王宮嗎?”
“你……”
“裝潢得還不錯。”君珂隨意四處看看,沒有笑意地笑了笑,“配做我的行宮。”
“放肆!”
“你說對了。”君珂看着他,點點頭,“姑娘我今天,就是來放肆的。”
她指指地上鮮血淋漓的那三人,輕描淡寫道:“這是你御林軍一位主將和兩位副將,我剛纔已經命人對他們放肆完了,接下來,只好你來承受我的放肆了,哦,”她微笑畫了一個圈,囊括了整座大殿,“還有你的子子孫孫們。”
“誰讓你進來的?是不是有宮人和你勾結?”權雍柏臉色鐵青,神情中滿是不信,“三天前還接到信報,說你在黃沙城,你怎麼可能現在到了這裡?你孤身闖入朕的皇宮,殺傷朕的將軍,當真以爲西鄂之下,無人可以治你?”
他看見大殿四面閃動的人影,卻並不相信君珂能夠帶大軍進入鄂城乃至王宮,一定是君珂帶一小部分能人,因爲某個原因,突然闖宮,才能闖到此處,但只要自己一聲招呼,一個旗花,這一小批人,裡外夾擊,還是死無葬身之地!
“我怎麼進來的?”君珂笑笑,“我率三十萬大軍,從黃沙城出發,一路經過九垸山,里爾城、大夜城、自匡山城經昆陽城折轉向南,進入鄂城,過城西區,越九宮長街,御府井八公樓,自長陽宮門入,一直走到了這裡,就這樣。”
權雍柏越聽心越驚,君珂所說的那一系列城池,正是他剛纔所擔憂的兩天沒有消息傳遞的北方城池,一個不少!
“不可能!”權雍柏眼珠發直,想了半晌,勃然大怒,“君珂!你太過分了!你冀北聯軍來到西鄂,我西鄂大方開放國境,還送你鐵礦糧草和馬匹,情義深厚,無可比擬,你竟然狼心狗肺,恩將仇報!”
“狼心狗肺?恩將仇報?”君珂靜靜聽着,霍然仰頭,大笑。
她一笑,滿頭黑髮披散,眼眸一輪血紅,權雍柏被她那近乎瘋狂的神態,驚得一跳。
“你西鄂大方開放國境!”君珂森然上前一步,“你西鄂開放國境,挑唆天南王阻路,借刀殺人,利用我和納蘭述!”
權雍柏退後一步,直着脖子解釋,“我們有替你解除天南的異士能人!”
君珂根本不理他。
“送我糧草?”她又緩緩上前一步,“你一邊送我糧草馬匹,一邊控制官府不許賣我存糧,一邊擄走我的士兵,下傳染毒物!”
“哪有此事!”權雍柏退一步,神色驚詫。
“送我馬匹?”君珂再上前一步,“你令我士兵身染疾病,然後搶先買走所有我需要的藥物,令我士兵輾轉病榻,不得前進!還派人夜襲騷擾,困我當路!”
“胡說!”權雍柏再退,滿頭汗落,轉頭對殷山成望去,殷山成也露出驚異的神色。
“送我鐵礦!”君珂大笑,聲音淒厲,“你拿聯軍急需的武器做誘餌,讓我們帶着雲雷人去黃沙城送死,什麼雲雷棄民,什麼滿地罪徒,什麼以雲雷招安,什麼不費吹灰之力你我雙贏,到頭來,滿地屍首,一座空城!”
“怎麼可能!”權雍柏一跤跌落在御座,“怎麼可能!”
“什麼鐵礦糧草武器馬匹!”君珂振臂大呼,“我現在想通了,等你送?我爲什麼要等你送?等你送那點東西,還要我們面對陷阱,不如我乾脆,統統拿過來!”
“你做夢!”權雍柏跳起來,“來人啊,來人啊!”
“叫吧,叫破喉嚨我聽聽。”君珂冷笑,“我很想看看假仁假義的西鄂大君,如何用他的破鑼嗓子,結束屬於你權氏王朝這個時代的!”
她手臂一鬆,腋下一直夾着的人撲通一聲掉下來,是個華服男子。
“你的皇太子,今天稱病未來是吧,剛纔我看他在宮內玩男女搏擊遊戲太累,幫他鬆鬆骨。”君珂腳踩在西鄂皇太子身上,淡淡道,“現在,我不高興和你廢話,如果你不想你兒子被我踩死在面前,那告訴我,你的副相,在哪裡?”
“副相……副相!”權雍柏滿頭汗珠滾滾而下,眼中霍然閃過一道厲光,“原來……原來……原來是他!這些我不知道的事情,是他!”
“他在哪裡!”君珂大喝。
“他在……”權雍柏話說到一半,忽然一個翻滾翻向御案下,用力將一邊案角一掰!
軋軋連響,四面穹頂,冷箭攢射,權雍柏身形一沉。
慘呼連響,鮮血激射。
冷箭並沒有射向君珂,卻落入躲在一邊的皇子王孫羣中。頓時射死了大半。
與此同時,人影一閃,一腳將倒地的西鄂皇太子踢起,撞上御案,御案一沉,權雍柏再也翻不下去。
大殿穹頂鑽出幾個堯羽振翅部的衛士,振翅專司機關之術,幾個人高踞殿頂,看着底下慘呼哀嚎,不屑地撇撇嘴。
“我的兒……”權雍柏一聲慘叫震動大殿,他此時纔看見,被踢過來阻擋住機關的皇太子,已經死了。
君珂身邊,醜福慢騰騰轉轉腳腕,發出一陣格格之聲,神情漠然。
“和天南王學的機關?可惜太粗糙。”君珂淡淡道,“說,人在哪裡?”
權雍柏卻在一聲聲抱着兒子嚎啕,完全不理君珂的話,君珂眼神裡閃過一絲厲色,上前一步。
“君統領。”一人突然開口。
君珂扭頭,靜靜注視那人,“殷祭師也要螳臂擋車嗎?”
殷山成苦笑了一下,“不敢。”他看看殿外,“陛下不信您率軍入城,但在老夫看來,您剛纔沒有撒謊,因爲北部那些城市,確實已經斷了聯絡。”
君珂淡淡道:“別廢話,不管我有沒有帶兵進皇宮,但最起碼,我現在掐住了你們的生死,如果你此刻阻攔我,不是爲了告訴我那賤人的下落,我立刻殺了你。”
殷山成向她使個眼色,“關於副相下落,我或者可以給統領一個建議。”
君珂猶豫了一下,頷首,“好。”
示意醜福放心,她跟着殷山成,進入大殿內殿。
“有些話,不能在陛下面前說。”殷山成在內殿向她施禮,“副相的下落,別人不知,老夫卻是略知一二,他現在應該在城西第一高塔玉浮塔上,那裡據說曾留下一位雲遊高僧的法經和重寶,對重傷者有治療作用,他似乎受了傷,在那裡休養。”
“多謝。”君珂二話不說,轉身就要走。
“君統領不問我爲什麼知道,爲什麼肯告訴你嗎?”殷山成在她背後問。
君珂停住腳步,沒有回頭。
“在這副相到來之前,你殷山成,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但今天我看見,他的位置,在你之上。”她冷笑一聲,“權柄被奪,皇帝疏遠,你怎麼甘心?正好借刀殺人。”
“君統領智人也。”殷山成長嘆一聲,“不過這只是其一,還有其二。”
“與我何干?”君珂要走。
“與你有關。”殷山成道,“老夫曾經做過推算,權氏王朝第十代而絕,如今正是第十代,老夫本來還不信這天命所示,因爲自從這副相來後,國家還有一統之勢,毫無亡國之相,未曾想,結果會落在你身上。”
“權雍柏和暗害我們的事,有無關聯?”
“應該沒有。”殷山成搖頭,“他並不是傻子,根本無意在此刻招惹你們,這都是副相仗着他信任,瞞天過海所爲。”
“那我也沒打算殺他,權氏王朝,我沒興趣結束。”
“他也活不長了。”殷山成一語驚人,“權氏子弟先天不足,多有暗疾,經過這一場,短期之內,他必駕崩。而今日殿上,皇太子喪命,諸皇子王孫多死於箭下,權氏王族滅絕。西鄂,將要陷入四分五裂之中。”
“與我何干?”君珂還是那個回答。
“剛纔我在殿上,聽君統領大笑,稱何必等我西鄂贈送,不如將這些東西,統統搶到手中,雖是激憤之言,但卻是此刻真言。”殷山成聲音低沉,“君統領,黃沙城出事了是嗎,你還要尋找納蘭公子是嗎?既然如此,何不坐鎮鄂城,掌控西鄂,讓這全國之力,都爲你所用,來找你想要找的人呢?”
君珂霍然轉身。
“就算找不到納蘭公子,他身負的仇,以你的性子,必然要報。何不再進一步,吞併西鄂全境,以西鄂作爲自己的後方,攻入堯國,勝算大增?”殷山成一笑,“今日你們有如此慘痛事件,全是因爲孤軍深入,沒有後方和補給,一旦西鄂成爲你的地盤,這樣的事,再不會發生!”他頓了頓,又補充道,“老夫和近衛軍統領交好,只要君統領願意,老夫可以勸說近衛軍,令他們停戰投降!”
“你既掌握近衛軍,爲何不乾脆自己奪了王位?”
“老夫只是和近衛軍統領交好,以祭師身份,得他信任而已,”殷山成苦笑,“我手中沒有兵權,也不能服天下,奪了王位也坐不穩,在西鄂的傳說裡,歷代祭師爲人敬重也爲人猜忌,因爲他們通神靈意旨,所以不能擁有王權,否則必遭天譴。”
“那這樣的建議,對你有何好處?”半晌君珂淡淡問。
“權雍柏近年來對我已經恩寵漸消,甚至因爲副相挑撥,對我多有猜忌之心。從設計天南王卻瞞着我那事,便可以看出來。”殷山成苦笑道,“如果再繼續下去,只怕終有一日兔死狗烹,家族傾覆。所以我必須爲自己再尋良主,憑這擁立新主之功,保我殷氏家族榮華百年不替!”
他期待地看着君珂,背對他的君珂,始終沒有回答,半晌,快步走出。
她匆匆而去,衣袂帶風將簾幕掀起,殷山成在帳幕暗淡的陰影裡,喃喃一嘆。
“多舛天下啊……”
城西玉浮塔。
君珂冷冷仰望那高達十層,飛檐翹出的白色古塔。
她身後是將白塔層層包圍的堯羽衛,雲雷軍則在城內和近衛軍展開激戰。
五萬近衛軍,終於發現不對,對雲雷軍展開了反攻,雲雷軍挾持着權雍柏,從皇宮中反撲而出,毫不客氣和近衛軍撞上。
不過這場戰鬥不會持續很久,殷山成已經出發去找近衛軍首領勸說了。
雖是寒冬,但這裡四面樹木居然依舊蔭翠,樹林之外有一方清澈的碧湖,景緻優美,有種特別的乾淨空靈之氣。
遠處的喧囂,傳到這裡,也似乎被隔斷消弭,化爲遙遠的背景。
“她也配住在這種地方?”君珂嘴角一抹冷笑,喃喃自語。
白塔被包圍,塔內毫無動靜,這裡的地勢非常不利於逃跑,也不知道對方是怎麼想的。
不過在場的人都感覺到,塔內有不少人手,那些鬼祟漂浮,幽沉神秘的目光,無處不在。
君珂更覺得那種目光,十分熟悉。
“君珂!”君珂還沒開口,塔中人倒先說話了,一層的一扇窄窗開了,探出那面具人的腦袋,“你來了?有膽量隨我上塔一會嗎?有個人很想見你呢。”
君珂盯着那張面具,眼神灼熱又森冷,像凝固的岩漿,外表冷卻,內裡足可焚原。
“你真是越來越讓我驚訝了。”她緩緩道,“姜雲澤。”
面具人笑了笑,嘶啞的聲音,微微透出點屬於女子的柔和,“好久不見,君珂,你卻是越來越讓我失望了,唉,從來都這麼蠢。”
君珂冷笑一聲。
她並沒有十足把握這人是姜雲澤,但想來想去,那種連環計,那種借力打力的陰詭手法,實在很像她的風格,當然,她一個人是做不到的,還得有助力。
這助力,很早之前就開始了吧,早在風雲燕京,一切還沒揭開之前。
雖然不知道姜雲澤是怎麼變成這個樣子,連她也瞞了過去,但不可否認,這女人一定付出了極大的代價。
姜雲澤,一向就很會將自己付出的代價轉化爲仇恨,記在別人的頭上。
今日一試,果然。
看樣子,她也厭倦了藏頭露尾,要和自己抵死一戰了。
“你上來,一個人。”姜雲澤向她招招手,“不然,你就下令攻擊吧,我還是願意和納蘭述死在一起的。”
君珂挑挑眉,向前邁出一步。
“君老大。”
“統領。”
幾個聲音一起勸阻,君珂搖搖頭。
“總是他爲我不顧一切。”她近乎溫柔地道,“也該輪到我一回。”
晏希突然閉了閉眼睛。
這清冷少年,似乎由此想到什麼,臉上露出欣喜又疼痛的複雜神色。
但他還是道:“我比誰都希望主子無事,但是現在主子不在,你是聯軍主帥,你若再出事,一切便將付諸東流。”
“相信我,我不是魯莽。”君珂仰着頭,看着這通體白色,散發着聖潔光芒的塔,輕輕道,“是,我知道姜雲澤必然有陷阱,我一個人去很危險,但是我一見這裡,就有特別的感受,感覺它無害而又親切……很特別。”
“納蘭述沒那麼容易被制,”她向白塔走去,再不回頭,“我也是。”
……
塔內燈火通明,或坐或站很多黑衣男女,衣飾看起來很有幾分熟悉,正是那夜騷擾大軍的黑衣人。
這些人多半已經掛彩,正用警惕的目光盯着君珂,眼神裡還有幾分疑惑。
他們疑惑的不是君珂,而是姜雲澤的命令,在他們看來,在這死地約戰君珂,姜雲澤腦子是進了水,這塔中是存有一些佛門靈藥,但這塔中一種若有若無的氣息,令他們很不舒服,連他們教中的神獸,也無法在這裡呆下去。
久浸陰邪之術的人們,是永遠不會喜歡這種地方的。
但他們得到的命令是,配合聽從姜雲澤,所以也只有全員聚集在這裡。
“你們不來,不要怪我逃生時,丟下你們!”這是姜雲澤先前說的話。
這些人不明白爲什麼姜雲澤這麼信心滿滿,但還是一個不漏地,留在了這裡。
君珂的目光在他們身上一掃而過,盯住了站在一二層之間臺階上的姜雲澤。
她還是那副見不得人裝扮,虛弱地靠在欄杆上,君珂翹起脣角,眼神在她肩上瞄過,“那一箭,如何?”
她指的是那晚騷擾,她彎弓射中那黑衣首領,那人自然是姜雲澤。
“準頭一般。”姜雲澤喘息微笑。
“運氣讓你逃得一劫。”君珂漠然答,“沒有第二次。”
姜雲澤冷笑,一指上頭,“廢話少說,想見納蘭述?可敢隨我登樓?”
君珂上前一步。
姜雲澤一揮手,那些黑衣人把守住一層門口,和外面的堯羽雲雷相互對峙。
隨即她緩緩向後退去。
君珂毫不猶豫跟上。
姜雲澤傷重,步履踉蹌,退了幾步,身子一歪,險些絆倒在地。
君珂立即上前一步。
“啪!”
一個清脆響亮的耳光。
面具飛起,哐當落地,剛欲起身的姜雲澤,被這狠狠一耳光打得向後一栽,背靠牆壁,驚聲道:“你敢打我!”
回答她的是又一聲惡狠狠的巴掌!
“問這話的人都很蠢。”君珂轉動着手腕,“都已經打了,還有什麼敢不敢?”
“納蘭述在我手裡,你敢——”
“啪!”
又是一個脆得人發顫的耳光!
“我敢。”君珂冷冷道,“無論你有什麼陰謀詭計,都在塔頂,在此之前,我爲什麼不打你個痛快?”
打,爲什麼不打?既然從一層到九層,是一段空白的路,爲什麼不從現在開始,就從精神到,將這女人折磨到底?
這樣她的勝算,才更大些。
“你……”。
“啪!”
第四個巴掌狂猛地捲了來,將姜雲澤的話打回了肚子裡,四個巴掌,左右對稱,幾乎是瞬間,姜雲澤的臉,便腫起了大紅饅頭,那張已經毀掉的臉,更加面目全非。
連捱了四巴掌的姜雲澤,終於暫時說不出來。
她瞪大眼睛看着君珂,眼神裡流露後悔,因爲她突然發覺,現在的君珂,已經不是她印象中的君珂了。
印象中君珂光明磊落,善良寬容,富有她所譏嘲的那種憐憫之心,如果對方處於絕對劣勢,她不會逼迫太甚。
所以她敢不要人保護,單獨和君珂上塔,一方面她這邊已經人手不足,在那晚騷擾中人人受傷,另一方面塔上狹窄,人多反而妨礙她的計劃。
沒想到……
“愣什麼?給我爬!”君珂一腳飛起,將她踢上了二層。
姜雲澤在地上打了個滾,肩上綻開血跡,殷然一地,她痛苦地喘息,眼看一雙黑色的靴子,已經逼到自己面前,腳尖一點一點,似乎又打算飛起,驚得連滾帶爬,自己竄上了三層。
君珂不急不忙地追過去,站在二層三層之間的樓梯底部,對靠着欄杆喘息的姜雲澤道:“郡主娘娘,我說,你現在怎麼變成這個德行?你看你還像個人嗎?蒙古症兒童福爾馬林泡出的怪胎,都比你中看些。”
“君珂……”姜雲澤爬在樓梯中段,單手支地,眼神裡全是血絲,“你好意思問?你還好意思問?這全是拜你所賜!是你!是你!是你這個賤人!”
“哦,是我呀,真開心。”君珂輕描淡寫地笑,“真是一件讓我做夢都要笑醒的好事。嗯,當初城頭上那一網,爽嗎?”
“賤人,不是你,我怎麼會重傷毀容?我怎麼會被迫流亡西鄂?我怎麼會服食那可怕的‘再生散’?”姜雲澤死死抓住欄杆,手背蒼白迸出青筋,“再生散!再生!再生!那哪裡是再生,是將一個人活活拆散,再次生成一個怪物!縮短的被拉長,拉長的被扯扁,全身肌膚像蛇一樣一層層地蛻,每次都是煉獄刀山血海……”她聲音恨極,眼眸黑得不見底,倒映那痛不欲生的日子裡的絕望和崩塌,憤怒到失去理智,突然張着尖尖的五指,向君珂撲過來。
“砰。”
鮮血和牙齒,圓潤地濺出來。
君珂一腳踢在她的下巴,踢到她在半空一個迴旋,撞在狹窄的樓梯扶手上,哧溜一下竟然倒滑下來,君珂啪一下再將她踢上去,落在四層樓板上咚地一聲。
樓板上傳來姜雲澤的輾轉呻吟,君珂拍拍衣角,不急不忙上樓去。
此時她才注意到四面裝飾,這白塔內部並不如普通佛塔一般,裝飾肅穆而華麗,相當的簡單幹淨,透着一股先前她就感覺到的空靈之氣,四面供着一些小小的罈子,牆壁上雕着一些奇異的花紋,看上去像什麼符號。
那些符號,乍一看平平無奇,看久了卻令人覺得光澤燦爛,莊嚴高貴,每一個轉折拐角,漸漸在塔內有些灰暗的光線裡靈動浮游,沒入人的腦海。
君珂眼神有些迷幻。
姜雲澤眼瞳一縮,露出狂喜之色,立即小心地掩去。
這纔是她今天不惜以身作餌,誘使君珂上塔的關鍵。
這處玉浮塔,存在已經數百年,但真正名噪西鄂,成爲聖地,卻在八年前。八年前,這座塔裡,西鄂高僧在此聯袂和一個雲遊僧鬥法,齊齊敗北,心悅誠服,求拜那位高僧門下,那人卻一笑拈花,飄然而去,臨行前只在四面牆上留下了這些古怪的文字,當日參加鬥法的高僧,圍着那些無人看懂的符號讚歎不絕,之後相繼圓寂,並將舍利子供奉此處,從此後這塔被視爲佛門聖地。一開始日夜有人拜謁不絕,漸漸有人發現了奇異之處,隨即西鄂皇室也發現了這座塔的異常,從此予以封閉,漸漸便沒人想起這個典故。
她是前不久機緣巧合聽說這個秘密的,並親自去試了好多次,確認無誤,纔有了今日之計。
不過在此之前,她先得忍。
姜雲澤不怕忍,她一向自認爲,忍性無人可及。
“賤人……”她向牆壁退去,努力將自己的身影,多出現在那寫滿字體的牆前,“等你落在我手裡,我一定會用十倍的再生散,讓你一次次‘再生’!”她桀桀地笑起來,“你說,你如果再生十次,會變成什麼模樣?蛆蟲?怪物?四足蛇?哈哈……”
“砰。”君珂一拳捶在她肚子上,捶得她身子蜷起,縮成一團如蝦米。
“你這頭腳縮成一團的模樣,像不像蛆蟲?怪物?四足蛇?”君珂笑容煞氣,“好好看看!這就是你下輩子的模樣!”
她一把薅起姜雲澤頭髮,在她的慘呼聲裡,將她拋上了五層。
“君珂,你會下地獄!你會被抽筋……扒皮!死無葬身之地!”姜雲澤已經站不起來,迅速爬到五層的牆前,嘶啞地對底下喊話。
君珂衣袂飄飄上樓來,還是第一眼,看住了四面牆壁,眼神一幻,隨即轉向姜雲澤,冷笑一聲,“郡主娘娘,我有個疑問不解,你兩個月前不是還在燕京麼?但西鄂這裡,這個所謂的副相,卻是半年前就來了。”
“你這叫貴人多忘事。”姜雲澤吐出一口帶血的唾沫,冷笑道,“兩個月前我是出現在燕京城門上,但是我被你們驅逐出燕京,卻是更早!”
“原來你並沒有回到你們姜家鄉下祖宅。”君珂點頭,“你竟然直接去了西鄂,好!好!是我小看你了,我是真沒想到,你一個燕京土生土長,金尊玉貴的郡主娘娘,竟有那麼大決心,敢於一個人喬裝投奔西鄂!”
“爲了表示對你的敬仰!”她一腳將姜雲澤踢撞到了六層牆上,“送你上雲霄!”
姜雲澤後背撞在牆上重重一聲,傷口鮮血飛灑,染紅牆壁。
君珂忍不住又對牆壁多看了一眼。
姜雲澤順着牆壁落地,伏地一口口咳出鮮血,心中卻泛起狂喜——君珂兇悍依舊,但是很明顯,從四層開始,她的力度已經減弱。
這自然不是因爲對她的憐憫才減弱,而是君珂已經不知不覺,中了招。
君珂從五層之上走了上來,閒庭信步的姿態,但眼神裡也有些疑惑,還微微有點喘息。
姜雲澤看在眼底更是心中冷笑,若是平常時候,君珂怎麼可能因爲這幾個動作,就出現喘息?
死到臨頭,猶不知!
“你這腳感真不好。”君珂的袍角,落在姜雲澤身前,語聲淡淡傳下來,“你胸前那塊蒙了人皮的銅片,誰教你的法子?”
“我在西鄂遇見一個人。”姜雲澤斜着眼睛冷笑,“那人也有些神異,所以我着意結交,她卻不肯爲我所用,我們在一場攀談中,提起了各種生來異常,她說有人能看見最細小的東西,有人能將一切被毀壞的物體復原,有人能穿牆,還有人能透視,我便問她,當真任何東西都擋不住那樣的神眼?她說,鉛和銅。”她哈哈大笑,“君珂,你看,天都絕你!我在西鄂,居然也能碰見能解你神異的奇人!”
君珂默然半晌,冷笑一聲,“你可知道,有些天生下賤的人,走一次狗屎運,就必須要付出十倍的代價來補償,現在,輪到你拿命來補了。”
她腳尖一點,姜雲澤胸前銅片下,發出嘎吱一聲脆響,那是肋骨斷裂的聲音,隨即她飛了起來,重重落在第七層,斷裂的肋骨因這一撞,穿出胸口,白骨森森。
君珂一掀衣袂,飛快地竄上來,“這一腳,是許新子的!”
不待姜雲澤回答,她旋風般又是一踢,穿過第七層樓梯,踢上第八層,“這一腳,是向正儀的!”
姜雲澤慘呼聲驚天動地,整座塔都似在顫抖。
君珂的腿似乎也在顫抖,她有點詫異地撫了撫。
快要痛昏的姜雲澤眼睛一亮,堅持着不讓自己昏去,眼前一黑,君珂的身影再次騰騰捲來,又是凌厲而殺氣騰騰一腳。
“這一腳,是所有死去的兄弟們的!”
“砰”一聲,姜雲澤落在第九層樓板上,死魚般抽搐幾下,終於抵受不住,暈了過去。
君珂抓住她的頭髮,狂風暴雨般就是一頓耳光,一直到她再慘呼着被打醒。
“最後一個問題。”君珂也是喘息連連,“憑你一個人,怕是沒有這個能力,最起碼一開始,必得有人助你。”她蹲在姜雲澤面前,盯着她的眼睛,“誰?”
“想……知道……麼……”姜雲澤嘶啞地笑,一個字一口血水,“……你……難道……猜不到?”
君珂手指指骨格格作響,聲音清脆,讓人懷疑下一個瞬間,她就要捏碎姜雲澤的咽喉。
然而她最終將姜雲澤拖起,往第十層而去。
“納蘭述在哪裡?”君珂望着四面空空的第十層,一覽無餘,兩扇圓桌那麼大的地方,什麼都沒有,更不要說是納蘭述。
她眼神又四處搜索了一遍,十層之上,那些古怪符號更少了些,但她目光觸及,突然晃了晃。
“納蘭述在哪裡!”她勃然怒喝,伸手去抓姜雲澤,手指卻一軟,沒有抓住。
姜雲澤在地上艱難地爬行,拖出一條長長的血線,她看起來已經不似人樣,連笑意都猙獰若鬼,卻拼了死命扶着牆站起來,低弱地大笑。
“納蘭述!”她嘿嘿笑,“我怎麼……知道……他在哪裡?”
“什麼意思?”君珂霍然轉頭。
“哼,好一個……納蘭述。”姜雲澤說這個名字,像含在齒縫裡磨礪,每個字都充滿恨意,“……衆叛親離……都能不死……還將我的人給殺了不少……唉,雲雷軍當時跟去的人再多些就好了……一起叛變……哈哈……”
“雲雷?”君珂一直冷靜的眼神終於變了,“你什麼意思?雲雷叛變?納蘭和許新子,不是被黃沙城罪徒和雲雷棄民所害,而是被雲雷軍下手?”
納蘭述出事,她一直深自懊悔,帶的雲雷軍太少,總想着如果多帶些人接應,納蘭述不至於孤軍深入。誰知道,真相竟然是這樣的!
爲了確保雲雷棄民的信任,帶去的必須是雲雷軍,如果真的是雲雷軍下手,那還要恨,爲什麼帶了那麼多雲雷軍!
姜雲澤只在笑,吃吃笑,“種孽因……食……惡果……”
君珂心中一涼。
她已經知道,是什麼原因,導致雲雷軍對納蘭述下手,導致黃沙城事變了。
“原來如此……”
“原來如此……”姜雲澤往嘴裡塞了一顆藥丸,竟然站了起來,站到了君珂的身邊,兩人此時都站在第十層欄杆邊,看着下方密密麻麻的人羣。
君珂似乎有點恍惚,沒有注意到兩人是詭異的並肩而立姿態,直到肩膀上忽然搭上了一隻手,她才霍然驚覺。
那隻手,竟然是姜雲澤的!
“你幹什麼?”君珂斜睨着那隻手,神情詫然而凌厲,“你找死?”
“君珂!”姜雲澤喘息地大笑,鬼一樣的臉湊在君珂近旁,手指捏緊了君珂的琵琶骨,“你還敢站在這裡?你居然敢站在這裡?白塔第十層!死亡之巔!”
“你什麼意思?”君珂一甩肩,要甩脫她的手,但身子一動,臉色就一變。
“發現了嗎?發現……了嗎?”姜雲澤快活大笑,身子搖晃,將一口血沫狠狠噴在君珂臉上,“發現你內腑空蕩了嗎?發現你武功被制了嗎?發現你全身力氣都突然沒有了嗎……哈哈……白塔從四層開始……就有……佛門大光明心法……一切初次接觸這心法的武林中人……都會慢慢受制……直到離開白塔才能慢慢恢復……可我不會讓你離開的……君珂……你真可笑……你以爲我當真那麼傻……會送上門給你那麼折磨……”她尖笑着,歡喜着,慢慢用力捏君珂的肩膀,“你等着……我剛纔受到的所有那些……都要一點點地還給你……十倍……百倍……千倍……所有的痛苦……所有的……所……”
“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