颳了兩日的風,躁熱一掃而空。屈指算來,轉瞬間將至中元節,步兒每日悶在營地中,每每要到營外,總被女兵們笑容可掬,但是沒有一絲通融餘地的擋了回來,想是孫權早就預想到步兒會偷溜出營,所以下了嚴令。
這日魯肅看步兒着實苦悶,便令魯淑陪她到江邊散心,即使在營中,四個女兵也寸步不離,彷彿又回到建業那些苦悶的時光裡,步兒抱着銅鏡,嘟着嘴,無論魯淑怎麼勸解,她都緊緊鎖着愁眉。
到了江邊,秋花開得繁盛,大江東去,驚濤拍岸,河岸邊長滿了長草和花得如火如荼的秋花,魯淑找了一塊乾淨的大石。用樹枝掃去石上的浮塵,又從江中提水洗淨大石,纔將食物和帶來的圈椅放在石上。
安然正坐,油傘紙擋住炙熱的陽光,面對開闊的江面,江風陣陣,心曠神怡,喝了一杯茶,步兒舒適得幾乎就要睡過去,看野花開得燦爛,心下喜歡,“哥,幫我摘一把花。”
聽魯淑吩咐女兵好生照應,便跳下大石走到一旁採摘野花,步兒收回視線,從袖中抽出柔布輕輕擦拭銅鏡,突然覺得陽光好生耀眼,正要將銅鏡移到一旁,突見銅鏡中有影像浮出,心中大喜,許久沒有看到銅鏡中出現影像,希望能夠顯示大戰的結局。
銅鏡中的影像初時很模糊,過了半晌才逐漸清晰,沒想到這一次銅鏡中的影像不是顯示將來,而是過去,自己一個人穿行在長廊間,突然頓住腳步。有些恐懼的推開了一扇門,一個男子伏在椅中,身子劇烈的抖動。
那是自己發現曹丕秘密的那一日,不由覺得奇怪,爲什麼銅鏡會顯示那一日的影像,將銅鏡放在膝上,細細的察看,看着銅鏡中的自己,那般的詭異,清晰的看見曹丕眼中的殺氣,凜冽如刀,不由覺得後怕。
光影閃動,鏡中的影像突然變得模糊不清,這是影像消失的徵兆,步兒輕聲嘆息,正要將銅鏡收好,銅鏡中的影像卻又變得清晰起來,但影像極爲混亂,彷彿是一場混戰,仔細辨認良久,似乎是官渡之戰。銅鏡中的大火彷彿能將天地都焚盡一般,糧草燃燒揚起的灰塵遮天蔽日,是火燒烏巢嗎?
心中一動,鏡中的影像又變了,諸葛亮神采飛揚、意氣風發的站在船頭,雙目平視前方,看他的神情,應該是大戰過後……,大戰過後?諸葛亮這樣的神情是否是說明孫劉聯盟獲得了勝利?
心幾乎都要提到嗓子眼兒,眨眼間,小舟到了碼頭,諸葛亮搖着羽扇走下小舟,一個面如鍋底,虯髯橫飛的高大男子大腳步迎上前來,看樣子與諸葛亮相談甚歡,但不知爲什麼,總覺得諸葛亮眼神中有一絲不耐,難道這就是諸葛亮與劉備的罅隙?
凝神看了下去,這時諸葛亮與那男子似乎已經走進了一個大殿,一眼便認出那赤面長髯的男子是關羽,他倨傲的站立着,即使看見諸葛亮也只是微微的躬了躬身,全然沒有一絲恭敬之意。
諸葛亮坐在大殿之上,卻不見劉備,一衆人的似乎在談話,而且除了諸葛亮之外,其他人的神情都越來越激動,最終在碼頭上接諸葛亮的男子伸手掀翻了案几,案几之上的竹簡激飛到空中。隨後盡數落下,若非趙雲手疾眼快將諸葛亮拉到一旁,竹簡中的半數都要落在他身上。
凝神靜氣,銅鏡中的景象再次轉變,這一次劉備面如重冰,神情激動,他指手畫腳,似乎在怒斥關羽和張飛,那兩人雖然垂頭喪氣,但偶爾從關羽擡首偷眼察看劉備時的眼神看出他並不服氣,只是懾於劉備的威嚴而不敢反駁劉備。
再一個景象,卻是一個陰暗的所在,劉備獨自在帷幕之下,他不時喃喃自語,看他雙目通紅,面上淚痕……。
“步兒,你在看什麼?”聽到魯淑的聲音,不及擡首,銅鏡中的影像已經盡數消失,不由有些惱怒,擡起首,魯淑滿面興奮,抱着滿懷的鮮花。“你看看,這些含苞欲放的花兒,插幾日便會怒放,你一定喜歡。”
看他滿面的笑意,步兒只覺得滿腔的憤怒無法宣泄,悻悻的再一次注視銅鏡,鏡面雪亮,映着自己如花的容顏,只得用柔巾快速將銅鏡擦拭一遍,再珍重的放回絹帶之中,小心翼翼的放進袖中。“嗯,很漂亮,哥,渴了。”
就着魯淑的手喝了兩口蜜水,眼睛注視着江面,適才銅鏡中的影像一一涌上心頭,那個豹眼的男子一定是張飛,看樣子關羽和張飛並不像劉備那般信任諸葛亮,甚至還在猜忌他,若果真如此,那麼劉備陣營內部也並非鐵板一塊,只要有縫隙,那麼便有機會。
正想得高興,突聽有人高聲呼喚,“淑公子、步兒姑娘……。”
擡起首,只見諸葛亮的小舟順江而下,諸葛亮的書童站在船頭,興奮得連連招手,魯淑看諸葛亮彎腰走出船艙,忙起身向他行禮,不及站直身子,卻見魯肅也閃身走出船艙,滿面笑意的向自己和步兒招手。
小舟在水流漸緩之地靠岸,船伕將錨拋到江中,又搭好跳板,魯肅當先走下船,快步走了過來,“步兒,現在陽光鼎盛,你身子又柔弱……。”
“爹爹,”步兒從魯肅關切的神情立時猜到他要送自己回屋,禁不住抱怨起來,“就算是步兒有病,也不應該總悶在屋裡,就算是身子健康的人,總悶在屋裡也會生病。”
不及等待答案,魯淑已經知道爹爹必然投降。果然,魯肅立刻柔聲道:“那乖乖就在江邊散散心,千萬不要出營地去。”
“好,”步兒眨了眨眼睛,神情乖巧可愛,魯肅微笑着從袖中取出絹巾,輕輕拭了拭她額上的細汗,“爹爹,你和孔明先生要去何處?”
“孔明適才說這裡的風景極美,”魯肅笑容中充滿了憐愛,“沒想到你們也在這裡,淑兒,妹妹還在病中,爲何帶了酒?”
本想偷偷的把酒藏起來,沒想到還是被他看到了,魯淑硬着頭皮轉過身,擠出一臉笑,“爹爹,這些酒是我……。”
“我讓你照看妹妹,你喝了酒,還能照看好她嗎?”魯肅神情嚴肅,語氣卻極溫和,想是步兒在場,不便厲聲斥責,只是皺了眉,“還不收起來。”
“爹爹,”步兒看諸葛亮走了過來,便點頭向他示意,“稍稍喝一點兒酒能活血化瘀,應該不妨事的。”
說話間,女兵們又搬了兩個圈椅放在石上,衆人團團坐下,書童從小舟上取了幾碟小菜,又爲四人斟了一杯酒,步兒聞到酒香,眉開眼笑,正要伸手,魯肅已搶先將酒杯取走,“步兒,你還未痊癒,喝茶好些。”
眼巴巴兒看着魯肅將酒傾到石上,魯淑接過杯子,用茶水清洗,又倒了一杯茶放在步兒手邊,趁魯肅不注意,悄悄擠了擠眼睛,步兒嘟着嘴,卻聽諸葛亮笑道:“劍書,米酒還有嗎?”
“有,”說着,站在諸葛亮身後的書童從揹簍裡取出一個竹筒遞給魯淑,“這是先生自釀的米酒,酒味兒淡,正適合姑娘飲用。”
瞪大眼睛盯着魯肅,步兒始終不敢打開竹筒的塞子,魯肅面有難色,諸葛亮輕搖羽扇,“子敬,適才步兒姑娘也說了,略微的喝點酒,可以活血化瘀,而且這米酒幾乎不算酒,步兒姑娘既然喜歡,子敬就不要勸阻了。”
“好吧!”魯肅轉首看着步兒,“那就喝一點兒。”
雖然滿面興奮,但實際心中卻頗覺不安,諸葛亮到江東不過短短月餘,似乎能夠左右爹爹,甚至能夠改變他的想法,真真的可怕!
“子敬,”諸葛亮轉身眺望江面,眯着眼睛的樣子令他俊美的臉有些可笑,“過幾日便是中元節,不知軍營中是否有應節的傳統?”
“現在大戰一觸即發,我想大都督應該沒有這樣的閒情逸致,”魯肅淡笑着迴應,“難道劉皇叔軍中有應節的傳統?”
“我卻覺得越是大戰在即,越應該放鬆心情,其實前朝也有古例可循,”諸葛亮收回視線,微笑着步兒飲下一杯米酒,“不如請大都督法外開恩,中元節在營地中設一市集,讓大家既可以賞燈、又可以放鬆心情,豈不一舉兩得?”
市集?如果能在沉悶至極的營地中設市集,那麼一定會非常熱鬧的,步兒不由提起了精神,滿面期待的凝視着魯肅,卻見魯肅滿面難色,過了半晌才輕聲道:“我想大都督一定不會願意……。”
“子敬,無論什麼事,都不要把話說得太滿,”諸葛亮點首對步兒示意,“其實只要步兒姑娘出馬,想必大都督一定會同意。”
自己?步兒不由大吃了一驚,連大都督夫人小喬都無法改變周瑜,自己怎麼能夠說服意志堅定的周瑜?
“步兒姑娘,不用擔心,”諸葛亮從桌上拿給了一個果子遞給劍書,“放眼營中,能夠說服大都督的,只有步兒姑娘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