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問天在第三日黃昏趕到軍營,步兒和曹衝身上已長滿了水痘,診過脈之後,譚問天提筆開方,曹操命軍中的醫士儘速熬藥,待兩人服下第一帖藥,曹操高懸的心才緩緩落歸原位,前次走得匆忙,不曾與譚問天細談,此次細問之下,方知他的師傅原來是神醫扁鵑。
過了數日,步兒和曹衝身上的水痘消了又長,此一次較前次更加的厲害,重重疊疊,每日裡聽兩個孩子因爲奇癢而哭泣,總覺得異樣的心酸,幸得步兒聽卞夫人言說抓破水痘會有奇醜的疤痕,竟強行忍耐,無論如何的哭泣,兩隻手都乖乖的縮在綢巾之中,不敢稍動。
又過十數日,水痘終完全消退,步兒和曹衝四腳和身體上的痘疤已完全脫落,只餘面上的痘疤,細細問過譚問天,再過兩日,所有的痘疤脫落後,便能痊癒,曹操自喜不自勝,命許褚到林間打了兩隻野兔,吩咐人清洗乾淨,抹了調料掛在當風中,只待步兒和曹衝痊癒後,熬湯讓月餘不沾油葷的兩人解饞。
這日晚間,步兒面上的最後一個痘疤終是掉落,她喜不自禁的抱着銅鏡細看自己的容貌,曹衝安靜的坐在她身邊,不時愛憐的伸手撫一撫她流水般的黑髮。
突聽曹操在帳外高聲怒斥,步兒放下手中的銅鏡,與曹衝互視一眼,想必是戰事不利,所以曹操才如此煩悶,兩人手執着手走到帳門邊,此時曹操已壓低了聲音,“你找不到袁軍的糧道?你怎麼能找不到袁軍的糧道?”
透過帳門的縫隙,清晰可見曹仁漲紅的臉,曹操怒道:“你馬上帶本部人馬出去,無論如何,必須找到袁軍的糧道,現在營中只有三日的糧草,我們必須用袁軍的糧草補給我們糧草的缺失,站着做什麼?還不快去。”
眼看曹仁快步走出大帳,兩人慢慢退回案几後,剛剛坐定,曹操已經大步走進內帳,一見兩人,便露出愉快的笑,“在做什麼?在帳中悶了這許多時日,趁今日天氣晴好,我陪你們到帳外走走如何?”
幫步兒的穿好罩衣,又用青紗籠住她的頭,這才執着她的手跟隨在曹操身側慢慢走出大帳,許久沒有出帳,就連陽光中都帶着一絲香味兒,不遠處張遼和許褚正訓練士兵,黃土瀰漫,煙塵滾滾,一派生機昂然。
看着曹操面上的笑容,沒有人會想到營中糧草將盡,若曹仁在三日之內找不到袁軍的糧道,不知他能以什麼樣的方法解決此次缺糧的危機。
“丞相,”在營中走了一柱香的功夫,步兒滿頭的大汗,“抱,累了。”
垂首看了看曹衝,他正拈着一塊綢巾輕拭步兒面上的汗,“父相,步兒累了,你抱她。”
俯身將步兒抱起,輕若無骨,帶着一絲幽香,伏在肩頭,“我們回去吧!”
回到大帳,兩個孩子開始擺弄許褚新刻的木頭人兒,曹操無心處理公文,便坐在一旁,含笑看他們談笑、嬉戲,不由看得入神,就連卞夫人捧着裝藥的條案走進內帳都未發現,“丞相,孩子們該服藥了。”
烏溜溜的眼睛在木碗上掃了一圈,步兒嘟着嘴,“我不喝,太苦了。”
說完,她垂下首,盯着手中的木人兒,曹操眼珠轉動,對曹衝微一示意,曹衝微微一笑,“步姐,若你不喝藥,又長水痘,變成醜八怪怎麼辦?”
側首猶豫了半晌,步兒堅定的搖了搖頭,“不會,我已經痊癒了,譚先生說的。”
“可是譚先生也開了藥方,”曹衝捧着木碗,“是要清理我們身上的餘毒,你若不喝,餘毒還留在體內,總有一日,水痘又會冒出來的。”
“不要,”步兒猶豫着看了看曹衝手中的木碗,躲避一般的側過首,“太苦……。”
“我也得喝啊,”曹衝眨着眼睛,“步姐只讓我一個人吃苦嗎?你陪我一塊兒好嗎?”
看曹衝仰頸喝了一口藥,步兒猶豫着回過頭,眨着眼睛,“嗯,那我也喝。”
心急如焚的的等步兒喝完藥,這才放下心來,想到公文堆積如如山,曹操只得回了大帳,命人挑起帳簾,看步兒和曹衝坐在帳外的平臺上小聲談笑,兩個侍女站在一旁,隨時侯命。
“渴了,”步兒抱着木人兒,嘟着嘴,顯得極煩惱,曹衝不由失笑,每逢步兒覺得口渴,總是會露出這樣的神情,“渴了。”
“好,”曹衝從木椅中滑下,示意兩個侍女好好侍候步兒,“稍等一會兒。”
目送着曹沖走進大帳,步兒頗有些無聊的左顧右盼,卻見樂進和徐晃鬼鬼祟祟的站在木臺下,看樣子滿面激奮,不由好奇的走到他們頭頂,卻聽樂進道:“丞相真真的無奈,天天都得陪着那個討厭的孩子,小心翼翼,連大氣都不敢出。”
討厭的孩子?步兒眨了眨眼睛,只覺得奇怪,衝弟溫和可親,那麼的討人喜歡,爲什麼他們不喜歡他?真真的奇怪?
正想着,卻聽徐晃道:“的確,你看這幾日生病,丞相日日愁眉不展,昨日我還聽曹仁慨嘆,說是前些時日擊敗袁軍,丞相接到戰報,竟然沒有一句讚揚,滿面的憂心忡忡。”
原來如此,步兒釋然的展開眉頭,一會兒告訴曹衝,他一定也覺得好笑,正要悄悄離開,樂進惱怒道:“那孩子才進府兩年,你看看搜刮了多少的東西,旁的不說,鳳冠和鳳凰臨世價值連城,想必丞相給她的時候,也心如刀割。”
聽到這裡,才明白他們在談論自己,步兒微揚着眉,滿心的不忿,卻見徐晃點了點頭,“就是,你看看那孩子長得那麼胖,這也不吃,那也不吃,今後要養活她着實不易。”
回到椅邊,曹衝滿面疑惑,一見步兒便露出笑容,“水來了。”
沉默的喝了兩口水,心中的疑惑幾乎要衝口而出,可是想到徐晃說的話,滿心的委屈,難道自己真的吃得太多了嗎?
執着不肯吃烤兔子,抱着木人兒走進內帳,眼淚幾乎要奪眶而出,曹操捧着木碗隨後跟了進來,“步兒,怎麼了?你不餓嗎?”
背對着曹操,不肯轉身,曹操耐着性子勸解了半個時辰,步兒連頭都沒有回一下,不知發生了什麼,悶悶的坐在大帳中,看侍女們護着步兒走到帳外,她獨自坐在許褚特意爲她做的錦凳之上,垂着頭,不知在想什麼,總覺得她小小的背影凝滿了太多的悲哀,定然是發生了什麼,但整個下午,她都在自己眼前晃動,究竟發生了什麼?
等了許久,曹衝終從營外跑了回來,滿抱的鮮花,遠遠便聽見他的聲音,“步姐,你看,你看,我爲你摘了這許多的花兒,你喜歡嗎?”
看着那些嬌嫩的花和曹衝滿身的塵土,步兒的委屈涌上心頭,淚眼朦朧的看着曹衝,他興奮的捧着那些花兒,眼睛如同珠寶一般閃閃發亮,“步姐,你喜歡嗎?我特意爲你摘的……。”
伸開手臂想要撲到他懷裡,眼淚如同潮水般涌出,“衝弟,你不要嫌棄我。”
聽得莫明其妙,曹衝忙放開手中的花,與步兒相擁在一塊兒,輕輕的撫着她的背,令她因爲痛哭而抽搐的身體慢慢平靜下來,“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我聽徐晃說,我長得胖,”步兒嗚咽着哭,聲音含糊不清,“要養我不易,你放心吧,從今天開始我會少吃一些……。”
“胡說八道,”曹衝漲紅了臉,“病了這許久,你都瘦了,我喜歡胖胖的步姐,這般的瘦,風一吹便倒了,怎會胖?”
“可是……,”步兒猶豫着,“可是……。”
“纔沒有可是,”曹衝從袖中抽出綢巾,細細擦淨步兒面上的淚痕,“我就喜歡步姐胖胖的樣子……。”
站在帳內,越聽越惱,樂進和徐晃兩個傢伙無事跑到這兒來嚼什麼舌根,待步兒和曹衝回到內帳,立刻命人將他們傳進大帳。
看着曹操冒火的雙眸,樂進和徐晃有些茫然,這幾日風平浪靜,曹仁帶兵出營後,一直未歸,不知什麼事令丞相如此惱火,正猜想間,卻聽曹操沉聲道:“你們很閒嗎?”
一聽此言,樂進和徐晃面面相覷,“丞相,此話何意?”
“何意?”曹操豎起了眉,“若不是很閒,如何關注旁人是胖是瘦,一個小孩子,礙着你們什麼事兒?兩個帶兵的人,嚼這樣的舌頭,真真的榮耀嗎?”
禁不住漲紅了臉,曹操怒髮衝冠,壓低了聲音,“你們看看那孩子多傷心,連飯都不肯用,獨自坐在營外坐了半晌,我看了她的背影,都快要流出眼淚來了,你們說爲什麼?就因爲你們兩個人閒極無聊!滾,每人各領十軍棍,明日到營外去打十隻野味,一隻不許少。”
樂進和徐晃垂頭喪氣的從大帳中退出,自去領了十軍棍,準備一應打獵的事物,卻見許褚匆匆走進帳中,“兩位將軍,丞相有密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