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裝石,”曹操的聲音不大不小,僅站在他身周的數人聽到,“左揮。”
曹衝手中的紅旗應聲而動,向左一揮,竹車上的軍士齊聲高喝,已將巨石安好,在一片嘈雜的聲響中,曹操壓低了聲音,“右揮。”
隨着紅旗揮動,兩塊巨石瞄準樓櫓投出,左側的巨石擊中樓櫓中部,右側的巨石擦過樓櫓落入袁軍營中,正覺得遺憾,卻聽一聲巨響,左側的樓櫓從中斷裂,後落至袁軍營中,只聽對面傳來入雲的驚呼聲,想必袁軍正四散奔逃,曹操俯身在曹衝耳畔輕言數句,曹衝立刻再次揮動令旗,一時間,巨石頻飛,巨石將幾座樓櫓打得四分五裂。
耳聽得歡呼聲震天,曹操示意許褚將曹衝舉起,團團轉了一圈,歡呼聲更甚,聽他們讚揚曹衝,步兒面上的笑容如春花般綻放。
“步兒,爲什麼這些時日都笑容滿面?”曹操細心的把釘在鞋後的兩根綢帶環繞在步兒的腳踝上,權衡着力道的輕重,“就連今日先生責罵你課業不認真,你也不着惱。”
“丞相是要衝弟繼承你的大業嗎?”步兒把許褚新刻的木人兒抱在手中,喜笑顏開的凝視着木人兒精緻的眉目,“丞相待衝弟好,我就高興。”
側首看了看步兒精緻的面臉上的笑,那笑意彷彿第一塊春雨後,桃花在微寒的風中徐徐綻放那般美,禁不住也笑了,“步兒,若有一日你不喜歡衝兒了,那麼做我的女兒可好?”
“不要,”步兒皺着眉,“爲何我會不喜歡衝弟?我一生,永遠永遠都喜歡他。”
聽她說得這般肯定,曹操不由又笑了,這一生如此漫長,沒有什麼有稱得上是永遠吧!就是此刻對她的喜愛,自己也不知道會在什麼時候完全消逝,可是這般的喜歡她,彷彿她就是自己的女兒,自己的血肉,雖然對她的喜愛及不上曹衝,但已超越了其他所有的孩兒,這感情如此的令人愉悅,真真的還是希望能夠永遠持續。
“好,永遠永遠喜歡他,”曹操細心的繫好綢帶,擡首示意卞夫人遞過另外一隻繡鞋,“我聽說冀州珠寶堆積如山,金銀能夠買下整個天下,我心裡尋思着,打下冀州之後,就在許昌修築一個高臺,要氣氛雄壯,要高聳入雲霄,我連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銅雀臺,待你與衝兒成婚之後,就送與你們,步兒,你可喜歡?”
沒有迴響,曹操奇怪的擡起首,卻見步兒滿面驚恐的伸臂指着地,那眼中閃爍着恐懼的光芒,彷彿有什麼惡獸出現一般,曹操側過首,不由大驚失色,厚厚的地氈下,似乎有什麼東西在移動,地底有人!
這念頭令曹操毛骨悚然,他伸手抱起步兒,高聲喚道:“許褚,地下有人。”
許褚帶着侍衛衝進帳中,刀劍相交,瞬時便將地氈斬成粉碎,看血如同泉水一般從地上冒出,曹操忙伸袖掩了步兒的面孔,快步退到外帳。
“步姐,”到帳外採摘野花的曹衝抱着一抱的花慌慌張張的衝了進來,“步姐。”
從曹操懷裡掙扎着落在地上,撲進曹沖懷裡,步兒仍在發抖,“地下有人。”
“不怕,”曹衝緊緊抱着步兒,如魯肅一般輕輕撫着她的後背,“不怕,我會保護你,無論人從什麼地方來,我都會保護你。”
看步兒蜷縮在榻上,驚恐萬狀的盯着地面,曹衝持着一柄金柄的匕首坐在她身邊,“步姐,不怕,我一直都陪着你,再不離開。”
“他們會殺了你的,”步兒側過身,將曹衝擋在身後,“丞相說過,袁紹知道你來了,他要捉住你,說不定會一刀殺了你。”
看他們相擁在一塊兒瑟瑟發抖,無論如何安慰,步兒都處於驚恐的狀態之中,曹操命許褚寸步不離的守着他們,又命張遼帶人手持長矛在營地裡尋找地道。
在高地上立起新的大帳,看步兒着實怕得厲害,曹操命人將木頭搭成個一人高的臺子,將後帳安置在臺上,令許褚和張遼分兩班帶人,晝夜不停的在大帳外巡視,步兒才稍覺安心,可是她整夜無法安眠,只要略有聲響,便會驚醒,她蜷縮在曹沖懷裡,胖胖的小臉上佈滿了驚恐,即使卞夫人坐在牀榻邊,她也覺得異樣不安。
第二日清晨,待他們梳洗過後,曹操親自抱着步兒,令曹衝隨在身側到營中巡視,僅一夜的功夫,營地內外,四面均被挖出一道深溝,高深均達丈餘。
站在溝旁,曹操指着深溝道:“你們誰能告訴我爲什麼要挖溝,我就賞他。”
眨着眼睛,步兒垂首看着曹衝,他會意的一笑,“父相,因袁軍想挖地道進入我軍的營地,所以父相命人在營地四處挖以深溝,只要袁軍挖進深溝,我軍便能立刻覺察……。”
“嗯,”曹操滿意的點了點頭,“步兒,你呢?”
“衝弟適才不是說過了嗎?”步兒伸袖掩口,打了一個哈欠,顯得極爲睏倦,“衝弟的想法,便是我的想法。”
“真真的狡猾,你讓衝兒說,我如何知道你的想法是什麼?”曹操看她面上的驚悸漸漸淡去,微笑着轉過身,“好了,咱們回去吧!你們也累了,好好睡上一覺,明日帶你們出營去玩兒可好?”
“剛纔答應給衝弟的賞賜呢?”步兒微微不滿,“轉身就忘了嗎?”
“衝兒想要什麼?”曹操垂首對曹衝微微一笑,“你看看,晚給了一會兒,步兒便這般的不滿。”
曹衝微微一笑,“父相,步姐不是將那粒名爲日的明珠送給父相了嗎?衝兒想要那顆明珠。”
心念閃動,早已明白曹衝是代步兒討要的,並不是步兒想要,而是曹衝知道步兒喜歡,垂首看了看曹衝,他小小的面上凝着淡淡的笑,彷彿那個要求,只是無心,滿心的喜歡,只覺得心都快被對他的喜愛漲破了,他怎會如此的聰慧,聰慧得簡直連成人都無法及上。
“好,”曹操擡首看着營地中巡營的軍士,心中下定決心,只要回到許昌,哪怕是派出一萬人,也要找到司馬懿來當他的老師,教他人君之道,“步兒既然也猜到了,那麼我再將名爲月的明珠賞給步兒,你們一人一粒,我回去便命夫人用綾爲你們制一個布袋,將明珠懸掛於帳頂的布袋。”
回到後帳,步兒和曹衝幾乎是即刻相擁着便睡了過去,曹衝坐在榻邊看着曹衝,滿面的慈愛,就連郭嘉站在帳口呼喚數聲他均未聽見。
走出大帳,一眼便看見程昱站在一側,盯着圍着大帳的深坑出神,郭嘉緩步走到程昱身後,“仲德,你在看什麼?”
“奉孝,”程昱衝郭嘉點首示意,“我在想丞相令小公子代他下令,你說丞相是有意爲之,還是臨時起意。”
“當然是……,”郭嘉微笑着頓住,那笑容顯得異樣的意味深長,靜待片刻,聲如耳語,“當然是有意爲之,旁人許會覺得丞相此次帶小公子出征,令丕公子監國,是爲了考察他們,其實丞相心裡,早已認定繼承之人是小公子。”
“我也是這般認爲,”程昱點了點頭,回首看了看身後的大帳,“否則丞相怎會如此寵愛那個來歷不明的小姑娘,簡直將她奉爲掌上明珠,聽聞連鳳凰臨世都給了她。”
“丞相喜歡步兒姑娘,的確是因爲小公子,”郭嘉捲袖與程昱並肩而行,“放眼天下,能夠配得上小公子的,也只有這位步兒姑娘了,你看看,前些時日在陣前,丞相令小公子代他下令,小姑娘笑得多甜蜜,她心裡對丞相的用心如明鏡一般,她暗地裡也在促使丞相下定決心,這孩子,真真的聰明,我對她和小公子可真是心悅誠服、甘拜下風。”
聽郭嘉如此稱許步兒,程昱不由微覺奇怪,這郭奉孝被稱爲鬼才,清高而又倨傲,何時對人如此讚歎有加,不承想今日終聽得他的讚許,卻是對兩個五歲的孩兒,想是他看到了自己看不到的東西,既然他如此稱許,那麼那兩個孩子便絕不可小視。
“奉孝,”程昱請郭嘉一同回到自己的大帳中,汲水烹茶,“在你心裡,覺得小公子和丕公子誰更適合繼承大業?”
“丕公子心機深沉,城府深不可測,帝王心術,也算是千里挑一吧!”郭嘉仰頸飲茶,“小公子龍鳳之姿,聰明絕頂,在下覺得若小公子繼承了丞相的大業,天下定然有一番新的景像。”
細細的品味郭嘉話裡的意思,他似乎更屬意曹衝,程昱垂首飲茶,卻聽郭嘉淡然道:“天下戰亂已久,這天下大勢,是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我是庸人,看不出什麼時候會合,但是我想若小公子承繼大業,定然能夠一統天下,令丞相的大業完滿。”
“那一日想必咱們都看不到了吧!”程昱微笑着舉起茶杯,“但是想到那一日的來臨,仍然令人覺得欣喜莫明,來,就讓咱們預祝那一日早些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