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了避嫌,步兒未在曹操的車中多做停留。當曹仁將步兒乘坐的那輛車上多餘的裝飾御下,馬車行進的速度與大隊相若之後,步兒便與曹衝遷到那輛馬車之上。
總覺得曹衝仍在車中,不時擡首去看他從前坐的地方,可是看到那裡空無一人,纔想起他在步兒車中,異樣的無聊,忍不住便想去探看他們。
寬敞的車廂裡鋪滿了厚厚的皮毛,步兒和曹衝坐在桃花木的方桌旁,聚精會神的查看着桌上的紙張,從散落在地的紙張上的圖案推測,他們正在看銅雀臺的圖紙,緩緩坐在車轅上,聽曹衝滔滔不絕的講述着那些連自己都不知道的細節,不知他花費了多少的時日和耗費了多少的心血纔將這些無聊的東西牢記在腦中,不由有些心酸。
“步姐,這裡是偏殿,”曹衝將步兒看過的圖紙放到一旁,重新鋪上一張新的圖紙,他伸手指着圖紙輕聲道:“我已細細想過,這裡用屏風隔成兩間。我會令他們在左側全部鑲上銅鏡,然後擺放紫檀木的妝臺,右側便擺放你的珠寶和衣裙。”
偌大的偏殿竟然如此設置,那得擺放多少的珠寶和衣裙,這般的寵愛着步兒,要效仿漢武帝劉徹金屋藏嬌嗎?曹操不由微笑了,靜心聽步兒的迴應,“嗯,我不喜歡這裡,適才看過銅雀臺上最高的那個宮殿,咱們住在哪裡可以嗎?”
最高的宮殿?曹操不由又笑了,“當然可以,但是越高的地方會越冷,得讓他們想辦法在冬天的時候令殿裡溫暖如春。”
聽他們輕聲談論着銅雀臺,眼前彷彿出現他們站在銅雀臺的模樣,衣襟當風,將要乘風而去,神仙眷侶,真真的有些令人羨慕。
傾聽良久,這纔回到自己的車中坐定,想到將來他們幸福的生活禁不住會心的笑了,自己所做的一切,不就是爲了曹衝的幸福,無論是平定天下、無論是修築銅雀臺,都是爲了給他幸福,當他成爲天下的王者,他才能全然瞭解自己的用心所在。
呆坐半晌。卻聽許褚在車外道:“丞相,前軍已追到劉備。”
終於追到他了,曹操伸手推開車門,“許褚,牽我的馬來,我要親自去追劉備。”
“丞相,”許褚牽着馬走到車前,“小公子是否同行?”
“你看他能同行嗎?”曹操飛身上馬,“許褚,你得記着,小公子是做大事的人,這樣的小事,就不要驚動他。”
小事?許褚萬分不解,他在心裡暗暗猜測曹操話裡隱藏的意思,可是那番話無論從語氣,還是從說話時他的神態都不難推測出,他說的是實情,不由更加的詫異,連追殺劉備這等的事對於小公子而言都是小事,那麼什麼樣的事纔算大事呢?
打馬跑了一段路,曹操突然拉住馬繮。“許褚,你去告訴丕兒,讓他照顧衝兒和步兒,讓他時時刻刻都盯着他們,他們若出一點兒差池,我便唯他是爲。”
匆匆的將曹操的口諭轉述給曹丕,不及細看他的神情,已然打馬飛馳,不知此時劉備到了何處?只知道追上劉備,手起刀落之後,丞相便再無後顧之憂。
奇怪的是看不見成羣結隊的百姓,劉備不是自詡仁義,誓言要與百姓同生死嗎?難道在這樣危急的時刻,他便拋棄了百姓?
“許褚,”曹操飛快的打馬,恨不能肋下生出雙翅,“我們距劉備還有多遠的路程?”
“丞相,”跟隨在一旁的曹仁大聲回道:“劉備已近在眼前,他現在逃到江邊,已是丞相的囊中之物,除非他會飛,否則,就算是孔明就在他身邊,他也逃不了。”
越是肯定的事,越容易出錯,曹操一言不發,只是沉眸注視着前方,雙手緊緊抓着馬繮,這一次。絕對不能再讓劉備溜走!
終趕到了河邊,可是隻看到無數的木船隨江而下,看船上飄揚的旗幟,那應該是江夏的劉琮,曹操大怒之下,將自己的馬鞭折爲兩段,曹仁和許褚面面相覷,均不敢出言安慰,過了半晌,曹操轉過身,咬牙切齒道:“傳令下去,在赤壁江邊駐營,命新造的戰船沿江而下,再令蔡瑁和張允加緊訓練水軍。”
策馬跟隨在馬車旁,初時馬車裡還會傳出竊竊私語的聲響,可是漸漸的,馬車中寂靜無聲,曹丕覺得奇怪,下令停車,用馬鞭輕輕挑起車簾向內張望,車中散落着無數的紙張,步兒和曹衝便躺在那些紙張之上,曹衝用手護着步兒。兩人相偎着酣睡,微微一笑,收回馬鞭,壓低了聲音,讓跟隨步兒一同到此處的侍女爲他們蓋好錦被。
前方的消息很快便傳了回來,傍晚時分到達臨時的行營,曹丕回了曹衝與步兒的動向,便退到一旁,一言不發。
除了烤兔子之外,滿桌都是奇怪而又美味的小菜,步兒微笑着一邊爲曹衝佈菜。一邊側首查看他的神情和一舉一動,坐在上首沉着臉的曹操不由覺得奇怪,“衝兒,把咱們從許昌帶來的禮物拿給步兒。”
支開曹衝,曹操沉聲道:“步兒,你爲何總是盯着衝兒看個不停?他有什麼不妥嗎?”
“不是,”步兒放下筷子,嬌嬌的搖了搖頭,“我在看衝弟喜歡什麼菜,待來日爲他準備。”
聽她這般說,不由皺起了眉頭,“你到現在還不知道衝兒喜歡的東西是什麼嗎?那你如何侍候他?”
這般的疾言厲色,步兒嘟起嘴,顯得極爲不悅,“從前的知道了,並不意味着衝弟沒有新近喜歡的東西,我當然得隨時都要留心。”
一時語塞,午間受挫的惱怒還未盡數消散,曹操揚起眉,便要斥責步兒,看她滿面的倔強,不由更加的惱怒,“時時留心?早去哪兒了?你們不是每日都在通信嗎?”
“這裡是江南,菜色當然和北方不同,衝弟從未品嚐過南方的菜,連他自己都不清楚他喜歡什麼樣的菜,更別提我!”步兒漲紅了臉,“丞相沒有追到劉備,就要把氣撒到步兒身上嗎?”
聽她一語道破自己的用心,曹操不由也漲紅了臉,與她大眼瞪着小眼,瞪了半晌,曹操怒聲道:“我是生氣,若非你在不適當的時候出現,我已經追上劉備了。”
“是丞相自己跑得慢,”步兒惱了,雙目盈淚。就連聲音都變了,“爲何要把過錯推到步兒身上?如果丞相不想見到步兒,我現在就回去。”
看她流淚,曹操立時慌了,柔聲道:“我怎會不想見到步兒?這幾年,我也時時會想起從前步兒在許昌的日子,在我心裡,步兒就像是我自己的孩子一般,可是劉備這一逃,不知何年才能捉到他,我一時之間惱了。”
“惱了便要胡亂怪責別人嗎?”步兒仍然在哭,“是丞相自己的錯,爲什麼要怪我?”
看曹操被步兒的幾滴眼淚逼得手忙腳亂,許褚不由暗暗失笑,一切都彷彿回到了從前,步兒幼時,無論做錯什麼,只要幾滴眼淚,便會令曹操放棄初衷,“好了,是我的心情焦躁,不怪步兒,一會兒衝兒回來,見你哭了,定然會生氣。”
好容易步兒才收了淚,曹操長出一口氣,“你在家時,也這般哭嗎?每逢這個時刻,你爹爹會如何待你呢?”
“爹爹纔不會讓步兒哭,”步兒嘟着嘴,將兔肉切成更小塊,“爹爹纔不會如丞相一般毫無理由的亂髮脾氣,爹爹只會保護步兒不受傷害。”
真真的可氣,自己對她百依百順,在她心裡,許連魯肅的一根頭髮都及不上吧!
“父相,這是要送給步姐的嗎?”曹衝興沖沖的抱着一個木匣跑了回來,跑得氣喘吁吁,“我想我應該沒有拿錯。”
鑲嵌着象牙的木匣,看上去異樣的珍貴,曹操冷眼看着曹衝將木匣放在步兒面前,“打開吧!這是我爲衝兒準備的聘禮,你看看是否喜歡?”
聘禮?步兒的臉被興奮點燃了,她小心翼翼的伸指撫摸着木匣上的花紋,撫摸了許久,她的手緩緩移到匣蓋之上,“是什麼?丞相準備的聘禮是什麼?”
“你自己看,”曹操神秘的笑着,“我殫精竭慮的準備了這許多年,就是要找一份能夠配得上你與衝兒的聘禮,我想,這份聘禮一定不會讓你失望。”
屏息注視着木匣,側首看了看曹衝,他也滿面期待,步兒深深的吸了口氣,緩緩的、一點一點的打開匣蓋,目光一觸到匣內的東西,步兒只覺得呼吸都停頓了。
半晌才擡首注視着曹操,她不敢相信曹操竟然把這個東西當做聘禮,“丞相,你真的把匣內的東西作爲給我的聘禮嗎?”
“喜歡嗎?”曹操的目光從步兒面上移到曹衝面上,微笑着詢問,“喜歡嗎?”
再一次打開匣蓋,在跳動的燈火之下,玉璽靜靜的躺在紅色的絲綢之上,曹操的聲音恍若夢境般模糊,“衝兒,步兒,我要將整個天下與這個玉璽一同送給你們,當做你們大婚的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