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備逼殺袁術的消息傳來時,曹操正要用膳,聽完回報,他捧着飯碗久久沒有說話,郭嘉知他心裡難受,也不開言,只是悶頭將碗中的米飯用盡,默默的放下飯碗,轉過首,曹操也捧着碗在發呆,心中暗暗嘆息,劉備這一走,無疑是龍歸大海,他將是比袁紹更加可怕的對手。
“丞相,”程昱站在門外,顯得異樣謹慎,“小公子已回府,現前來向丞相請安。”
這纔看到曹操從深思中清醒,他放下手中的碗,“進來吧!”
兩個小小的人影隨後出現在門旁,看他們相互扶持着走進屋內,遠遠便向曹操躬身行禮,曹操面露淡笑,這許是十日以來,唯一高興的時刻。
“坐吧!”曹操指了指木椅,立刻有下人放上錦墊,看他們在椅中並肩坐定,這才淡然道:“用過膳了嗎?”
“嗯,”曹衝點了點頭,“父相,適才兒臣進府時,聽荀先生說劉備已經斬殺了袁術,爲何父相還悶悶不樂?”
聽他這般問,壓在郭嘉心頭的大石頓時化爲烏有,這才細細打量兩個孩子,他們穿着同樣顏色和布料的衣服,雪白的面頰上浸着淡淡的紅,如同抹了上好的胭脂,兩個孩子均滿面笑意,顯得心滿意足,看着步兒面上的笑,郭嘉不由想到十日前,不知她用什麼樣的方法令丞相應承每日許她回家十日,這於丞相而言,可是一個難以想像的勝利。
正想得出神,曹操輕聲道:“玄德離我而去,我的心,始終有些難受。”
“父相何需爲這等僞君子覺得難受,”曹衝笑逐顏開,輕輕拍着步兒的手,“若劉備不走,留在許昌,明裡是澆菜灌園,暗裡不知做何勾當,想必來日也是禍患,他走了,父相應該覺得高興,因爲從此便有藉口可以斬殺他,永絕後患。”
清晰的看見曹操面上的笑容如紙上水漬迅速化開,郭嘉長出一口氣,只聽曹操笑道:“衝兒說得是,也罷,走就走了,你們回暖玉軒吧!午後,我還得進宮。”
兩個孩兒告辭出去,曹操面上的笑容已經一掃而空,“奉孝,你說咱們現下的當務之急是袁紹,還是劉備?”
不待回言,只見曹丕提着幾隻野味站在門外求見,曹操高聲喚他進來,只見他也是滿面喜色,“父相,兒與彰弟今日出城打獵,收穫頗豐,不敢專享,特獻與父相一同享用。”
目光快速掠過獵物,曹操面無喜色,只淡然道:“衝兒已經回府,將野雞和兔子送去暖玉軒,告訴卞夫人,晚間我去暖玉軒一同用膳。”
眼見得曹丕喜出望外,勿勿行了禮便大步而出,那步履之大,幾近小跑,郭嘉不由有些奇怪,曹操並未對他有什麼褒獎,爲何如此興奮?
進了庭院,只覺得安靜得連花瓣飄落的聲音都清晰可聞,曹丕走進長廊,將手中的野味放在廊下,緩緩走到門邊,透過竹簾向內張望,屋內一般的靜謐,只看得見淡青色的帳幔輕輕垂落在地。
難道他們在休息嗎?緩緩拉起竹簾,屋內有一股靜靜的香味兒自簾後飄出,曹丕不敢進帳,慢慢走到一旁的書桌後坐下。
月餘未至,屋內的陳設陌生了許多,書案之上擺放的五對木人兒,是出自許褚的手筆吧!那對憨態可掬的嬰兒,即使那麼幼小,也手牽着手,那些木人兒,神態各異,眉目卻栩栩如生,連步兒額間那朵桃花都刻得那般完美。
忍不住便要伸手,卻聽到帳內有輕輕的笑聲,手中空中頓住,茫然的擡首,卻只看見青色的帳簾在風中輕輕飛舞,帳簾上繡着的桃花如同漫天飛舞的紅雨。
“你在做什麼?”這突入奇來的聲音令曹丕微微一抖,他垂下首,只見步兒抱着一束花站在書桌旁,滿面的疑惑,“你怎麼來了?”
“哦,”慌忙站起身,這才覺得步兒是那般的幼小,她甚至不及自己的膝蓋,半蹲了下來,“我今晨到城外打獵,頗有收穫,父相命我送些來給衝弟和你嚐嚐鮮。”
“是嗎?”步兒將手中的花束交給曹丕,“插到瓶子裡,我有東西給你。”
注視着步兒走進帳中,返身將花束插進花瓶之中,正要整理,卻見帳簾微動,步兒已從帳內走出,手中拿着一個瓷瓶和一張紙,“這個瓷瓶裡是奶奶自己熬的藥膏,很有用,這是我求奶奶寫的,你吩咐人按照這個方法熬些糖水,經常飲用,能夠潤肺。”
心中一動,她似乎已經猜到了自己的隱疾,可是看着她精緻的面孔,怎樣也無法起殺心,微微笑着展開手中那張紙,正是步兒稚嫩的手筆,寫得甚是認真,平日總聽曹操感嘆步兒寫字總是偷工減料,幾經教導,總是不改,現在看來,每一個字都工工整整,全然沒有一點兒錯漏,心下只覺得異樣的感動,不知她在寫這方子的時候,耗用了幾許的精力。
將那張紙細細摺好,放進懷裡,步兒站在椅中,伸手細細的整理着瓶中的花束,曹丕笑道:“衝弟呢?他在哪兒?”
“昨日爹爹與他聊天,幾乎徹夜未眠,”步兒頭也不回,只聽得她的聲音如同蜜糖般甜美,“適才睡了。”
走到她身後,只覺得幽香陣陣,那香非蘭非麝,幽靜中帶着甜美,不由有些沉迷,呆站半晌,步兒轉過身,好奇的盯着他,“你怎麼了?”
“沒事,”曹丕覺察到自己的失態,尷尬的笑着,“步兒,你現在要做什麼?”
輕盈的跳到地上,步兒走到門旁,“午後我要做女紅,我幫衝弟做了一塊綢巾,今日絞了邊兒,明日便可以給他了。”
“我午後無事,就在此處如何?”曹丕只覺得自己滿面的假笑,在她澄澈的目光注視下,只覺得自己那般的污穢不堪,“一會兒衝弟醒了,我有話要與他言。”
步兒掀簾走到庭院中的花樹下坐定,從石側拿出一個小竹籃抱在懷裡,曹丕隨後跟出,坐在她身側的石上,看她穿針引線,全神貫注於手中的綢巾。
從旁看去,那塊淺灰色的絹巾上繡着幾朵紅色的小花,雖然花朵不大,但看得出費過一番心血,步兒每繡數針,便將綢巾放在手掌上細細查看落針是否妥當,看她如此認真,不由微微覺得嫉妒,卻又不捨離開,便靜坐在一旁,呆呆的凝望着她。
透過竹簾,隱約看見一個青衫的少年坐在步兒身側,曹衝微有些不悅,若無父相的命令,旁人定然不敢輕易踏足此地,看背影,便已知曉是二哥曹丕,不知怎的,總是不太喜歡他注視步兒的目光,那般的專注,專注得令人有些厭惡。
沉澱了心情,曹衝掀簾走到庭院之中,“二哥,你來了。”
聽到曹衝的聲音,曹丕忙站起身,看他快步走到步兒身側,伸手與她伸出的手相握,隨即再轉首對自己淡然而笑,“是父相讓你來的嗎?我在廊下看到一些野味,聽張遼將軍說今日二哥出城打獵去了,想必都是二哥的收穫吧!”
隱約聽出他聲音裡隱含的敵意,曹丕正猶豫着是否要離開,只聽許褚的聲音在庭院外響起,“小公子,步兒,你們看張遼送了什麼給我?”
齊齊的擡首,許褚滿面的興奮,他手中拿着兩個油紙包,一見曹丕便明顯愣住了,“二公子在此正如,張遼還託我送些給夫人。”
已然猜到他手中的油紙包中是晨間打到的鹿肉,微微一笑,“好極了,我正準備去向張將軍討要,娘最擅長的便是鹿肉鍋子,我這就請娘幫忙,晚間送過來,許褚,你隨我一同去。”
看曹丕和許褚匆匆的走了,曹衝這才斂了面上的笑容,放開步兒的手,走到旁,伸腿將曹丕送來的獵物踢散,那般的用力,似乎要將獵物踢到九宵雲外方纔解恨。
“你怎麼了?”步兒好奇的放下手中的綢巾,走到曹衝身後,伸手便要拉他,卻被他用力掙脫,“衝弟,你怎麼了?”
“適才你們在庭院中聊什麼?”曹衝轉過身,滿面的憤怒,“爲什麼不在屋中?爲什麼你們要坐在庭院中?”
“我一直都在庭院中,只是適才去後院找夫人要絲線,回來的時候便看見曹丕進了屋,”步兒見他惱了,連目光都似乎在燃燒,不由覺得有些恐懼,“怕他驚醒了你,便跟了進去。”
“那他對你說什麼?”曹衝怒氣不熄,“難道他就一言不發,坐在你身邊嗎?”
“他只說丞相讓他送些野味兒來給你嚐鮮,”步兒試探性的伸手拉起曹衝的手,“其他的什麼都沒說,我一直在繡那塊綢巾,也未注意他在做什麼?曹丕做了什麼讓你如此惱火嗎?”
恨恨的執着步兒柔軟的手,聽她溫言安慰自己,面上也露出淡淡的笑,想到適才曹丕注視步兒的目光,直到此時,只覺那般的不悅,心中只是轉念如何說服曹操將曹丕拒於暖玉軒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