敷了傷藥,好容易才止住悲聲,步兒委屈的伏在魯老夫人懷裡,聽曹衝輕聲安撫,許褚在院角掘了一個坑將那隻鳥兒埋葬了,這小公子平日裡溫文儒雅,待人溫和,從不曾疾言厲色,今日因爲一滴血便殺了這鳥兒,來日保不齊爲了那個女子傾覆天下。
心中感慨良久,只見步兒仍然滿面的委屈,抱着一個果子坐在魯老夫人懷裡,看魯肅與曹衝對奕,不知怎的,滿腔的感慨,一觸到她面上的淚便煙消雲散,只覺得爲了她的一朵笑容,不要說一隻鳥兒,哪怕是整個天下都可以拱手讓出。
按照魯肅的安排,早晨曹衝、步兒和魯淑在他的指點下習文,午後步兒在魯老夫人和繡孃的指點下學女紅,曹沖和魯淑繼續習文,傍晚時,曹沖和魯淑在許褚的指點下習武,以強身健體。
漸漸習慣了在魯府的生活,許褚日間或練武或修習兵書,間中與魯肅談論戰事,每每覺得大有進益,且魯府上下,以三個孩兒爲中心,將他們呵護得無微不至,許褚全然無需掛懷,一時之間,竟然有些樂不思歸,
如此過了月餘,轉瞬到了初秋,天氣仍然炎熱,曹操着實想念曹衝,便命人將曹沖和步兒接回府中,馬車纔到府門,曹衝便被曹操急急帶進宮中,臨行命許褚回軍營侯命。
待曹操車駕離開,許褚拉住程昱,才知原來是曹妃罹病,想見曹衝,匆匆回了步兒,將她送至暖玉軒,自回軍營侯命。
獨自一人,步兒覺得異常無聊,趁侍女們在房中閒話,抱着銅鏡偷偷走出側門,沿着長廊走向後院,臨走之前,曹操命人沿河修築了一個池塘,種植秋荷,此刻正當花季,若可行,便摘幾個蓮蓬待曹衝回來之後共享。
走到後院,卻聽一陣劇烈的咳嗽和喘息聲,步兒疑惑的站定,這才發現不知何時,後院已打掃乾淨,想已有人居住,聽那人咳得撕心裂肺,步兒猶豫着是否要上前查看?
站立片刻,咳嗽聲漸歇,步兒繼續前行,不待走出長廊,咳嗽聲又起,步兒循聲而去,卻是一扇虛掩的門,從門縫向內張望,一個身着青衫的男子伏在矮几之上,咳嗽聲正是那男子發出。
小心翼翼的走到那男子身後,聽他艱難的喘息,步兒不由覺得憐憫,“你怎麼了?”
那男子猛然擡首,卻是曹丕,看他披頭散髮,面色發青,步兒有些恐懼的後退半步,不及站定,曹丕已垂首咳嗽,聽他咳得那般可憐,步兒緩步上前,伸手輕輕撫着他的後背,“現在舒服點嗎?”
小小的手,幾乎感覺不到,但是那團溫暖卻透背而入,曹丕放開握着匕首的手,輕輕撫着如同正在燃燒的胸膛,喘息道,“我沒事,只是感染了風寒。”
那雙波光瀲灩的眼眸中滿含着憐憫,步兒小心翼翼的將銅鏡放在一旁,解下腰間繫着的銀製水壺,“這是蜜水,你喝一點兒吧!”
果真是蜜水,微溫的水如同溫柔的手輕輕撫着疼痛的喉嚨,“你怎會到此?”
“衝弟進宮了,”步兒返身把銅鏡抱在懷裡,“我本想到後院去看荷花,聽到有人咳嗽,便過來看看。”
聽她這般說,殺心又起,若她傳將出去,自己的秘密便暴露了,可是看着她,怎樣也下不了手,待飲盡壺中蜜水,曹丕將銀壺放在矮几之上,“我感染了風寒,下人不敢靠近,你快快去吧!”
“那有人照顧你嗎?”步兒猶豫着走到門邊,回過身看着曹丕,“你若病了,無人照顧,那如何是好?”
陽光從門縫中傾泄到她身上,映得她的肌膚如同透明的一般,她額上的桃花靜靜的散發着一種妖異的魅力,令曹丕的心一陣急跳,不由漲紅了臉。
說話間,步兒從袖中取出一面綢巾蒙在面上,“你看,這般我便不會被你傳染,你想要什麼?我幫你取。”
“水,”曹丕掙扎着從地上爬到椅中坐下,伸手捋着亂髮,“我渴得厲害。”
飛步跑回自己的住處,侍女們仍在閒談,全然沒有發現自己的離開,步兒用力抱起茶壺,幾乎是一步一步的移回曹丕的住處。
看她漲得滿面通紅,如同將要滴血一般,想是用盡的渾身的力量,曹丕仰盡飲下幾口茶水,胸口的疼痛正在緩解,“你替我梳梳頭吧!”
從銅鏡上看過去,小小的人兒,站在短凳之上,拿着一把比她的手大了許多的梳子,吃力的梳理着亂髮,梳子落下,用盡渾身的力量都無法梳通,曹丕微微一笑,伸手接過梳子,“我自己來吧!”
看她坐在一旁,眼眸靈動的凝視着自己,曹丕快速將亂髮梳攏,“步兒,衝弟進宮去探姐姐,你爲何不一同去?”
“丞相沒有叫我一同前往,”步兒伸袖擦拭着鏡面,微微有些失落,“許是因爲我上次進宮對陛下說的話令丞相不悅了。”
“你對陛下說了什麼?”匆匆的梳洗過後,只聽長廊裡有急促的腳步聲傳來,應是自己貼身的侍叢送藥過來了,曹丕不欲人看到步兒在屋中,走到門邊,果然是送藥的侍叢,接過藥盒,便命他到河邊相候,待他在河邊站定,曹丕這纔回過身,“陛下又對你說了什麼?”
“我告訴陛下要爲自己的心活,”步兒擦亮了鏡面,滿面的笑着,“陛下說他從未爲自己的心活過。”
爲心活?好奇怪的想法,在這樣的亂世,有誰真正能夠爲自己的心而活?能夠活着就已經不易,即使是父相,也如同走在刀鋒之上一般,袁紹、袁術、公孫瓚和呂布,都是當世梟雄,尤其是袁紹,土地、錢糧、兵馬都勝過了父相,父相又何嘗能夠爲自己的心活?
“步兒,你爲何會有這般的想法?”曹丕飲完藥,靜靜坐在矮椅之中,看着坐在一旁的步兒,她那般的嬌小,嬌小得令人情不自禁的便心生憐愛,“是誰告訴你的嗎?”
“不是,”步兒搖了搖頭,“爹爹說過,今爲亂世,人活着不易,許多的事往往身不由已,他的志向便是爲了自己的心活,可是偏偏許多的人、許多的事令他身不由已,所以他希望步兒能夠爲了自己的心而活。”
原來如此,這般聽上去,步兒的爹爹定然不是尋常之人,難怪會有如步兒這般出衆的兒女,閒談數句,胸口的疼痛已經完全消失,曹丕站起身,“步兒,我今日無事,不如我陪你到河邊去賞荷花如何?”
有些猶豫的看着他,自他砸壞自己的銅鏡,便已不喜他,再加之他時常面容嚴肅,令人望之生畏,但今日他面有病容,想到他在病中,仍然要陪自己去賞荷花,怎樣也無法推辭,點了點頭,抱着銅鏡跳下地,“走吧!”
走到河邊,果然看到田田的荷葉隨風擺舞,間中點綴着半開半閉、或白或紅的荷花,沿着池塘走了一圈,步兒見曹丕着實有些吃力,“我有些累了,想回去歇息。”
不知怎的,曹丕心下竟然有些戀戀不捨,許是因爲在府中,下人們當他是主子,不敢言笑,而曹操當他是衆兒子們的表率,時常不假以顏色,而其他的兄弟面前,又得維護兄長的權威,不苟言笑,與步兒在一塊兒,卻覺得異樣的輕鬆,彷彿她是一個老朋友們可以無所顧忌的暢所欲言。
“我且送你回去,”曹丕伸手摘了一片荷葉彎腰遞給步兒,“擋在頭頂,可避烈日,傍晚我約了幾家的公子到府中鬥蛐蛐兒,你可想看?”
鬥蛐蛐兒?想必非常有趣吧!“嗯,我與衝弟一同來可好?”
微一愣,淡然笑道:“當然,步兒,要我抱你嗎?”
“不必了,”步兒像撐傘一般將荷葉撐在耳邊,“你還在病中,須得好好兒的將養,奶奶熬了湯,一會兒我吩咐侍女送去給你。”
心下不由微微一暖,垂首與她說話,不妨腳下一軟,幾乎跌倒,狼狽不堪的趔趄數步方纔站定,回過身,卻見她笑得甚是暢快,明眸暗轉、櫻脣輕啓,“大傻瓜。”
回到房中,步兒稍事梳洗,便命侍女將湯熱了送去給曹丕,自行爬到榻上躺下,剛剛合上眼,突聽有人在門外道:“魯姑娘,丞相命在下儘速接你入宮。”
換了衣裙,乘着一輛小轎進了皇宮,遠遠看見站在曹貴妃身邊的曹衝迎了過來,不由有些奇怪,不是曹妃病了,所以衝弟才入宮探病,爲何此刻看過去,曹貴妃神采奕奕,並無病容。
“步姐,”曹衝笑容可掬的將步兒從轎中扶下,“我候你多時了,父相說有一事需你相助。”
“何事?”步兒有些疑惑,“我能助丞相什麼?”
“我也不知,父相諱莫如深,隻字未提,只是命人去府中接你,”曹衝顯得異常欣喜,引着步兒到一旁坐下,“步姐,你獨自在府中做了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