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校場鴉雀無聲,千里追風落地的聲音如重鼓一般敲擊着衆人的心,他們目不轉睛的盯着許褚,他仍然站立不動,如同一座大山一般保護着那個幼小的女孩子。
不知過了多久,曹操擊掌高喝道:“好,好,好許褚。”
就在曹操說完最後一個字,許褚這才倒下,衆人七手八腳將他用木板擡了,儘速送到醫所,這纔看到那個滿面驚惶的女孩子,她茫然的看着衆人,似乎詫異自己的生還,無論曹衝怎麼呼喚她,她面上的神情總是充滿了驚恐,彷彿時時在等待那落下的馬蹄。
一路上步兒對任何的聲響都恍若不聞,她只是緊張的抓着自己的裙裾,看她這般模樣,曹操也覺得心痛,可是連曹衝的呼喚她都置若罔聞,不知她見到自己的家人是否會恢復?
到了那座庭院外,曹操也不下車,只是吩咐從府中調來服侍曹沖和步兒的張繡娘抱着步兒與曹衝一同去叩開院門,過了片刻,便聽到步兒的哭聲,曹操放心的吩咐人調轉車頭,真沒想到那孩子竟然這般勇敢,就衝她的這份勇氣,就把衝兒交給她也未嘗不可。
哭了許久,魯肅抱着步兒緩緩在庭院中踱步,輕輕撫着她的後背,曹衝也步也趨,“先生,步姐還在怕嗎?”
“嗯,”魯肅很喜歡曹衝,他輕聲道:“幼時,步兒受了驚,我就這般抱着她在庭院中踱步,輕輕撫着她的後背,這樣她就能慢慢平靜下來。”
“那我可以抱她嗎?”曹衝做了一個和魯肅相同的姿勢,“這樣我也可以安撫步姐。”
“等你大一些便可以,”魯肅摘了一朵小花插在步兒的髮際,“現在你可抱不動步兒,你要住這裡,曹丞相應承了嗎?”
“嗯,”曹衝點了點頭,“父相已經同意了。”
直到晚間,步兒才略略鎮定了下來,用過晚餐,魯肅抱着步兒,帶着魯淑和曹衝沿着街道散步,走到一家餅鋪外,步兒突然指着櫃檯上的餅,意欲想買,出來得急了,魯肅並未帶銀兩,曹衝察言觀色,快步走到餅鋪前,指着剛出爐的餅,“老闆,我們沒帶銀兩,可是步姐又想要,你能給一塊給我嗎?”
餅鋪的老闆擡首看了看魯肅懷裡的步兒,滿面善意的笑,“可以,可以,小姑娘長得真可愛,這餅就送給與她了。”
看着步兒、魯淑和曹衝並肩坐在石上,步兒興奮的盯着曹衝手中金黃色的烤餅,嘟着小嘴,“爹爹,渴了。”
聽她說話,魯肅已然喜不自禁,返身走到身後的店鋪,討了一杯蜜水,小心翼翼的捧着木杯走出店門,不待舉步,已與一個人撞個滿懷,杯中的水盡數灑到那人身上,魯肅大驚,也不看那人是誰,只是躬身致歉。
“非禮啊!”那人的聲音尖銳異常,魯肅微一擡頭,卻是一個胖大的婦人,她撫着自己的胸口,嘶心裂肺一般的高聲尖叫,“非禮……。”
四周閒散的人羣迅速聚攏,看不到步兒,魯肅心頭大急,正要擠出人羣,卻那胖婦人的侍女抓住衣袖,“做什麼?想逃嗎?”
魯肅後退一步,掙脫那女子,“這位夫人真真抱歉,適才不小心將水灑到你身上,你的衣裙多少銀兩,在下賠你便是,我的孩子還在前面的石上,請讓……。”
“不行,”那胖婦人高聲尖叫,“你適才胡亂摸我,又當如何?且隨我去官府。”
急得滿頭大汗,一邊害怕人羣擠傷了步兒,一邊又覺得這女子蠻不講理,卻又無從爭辯,正覺得左右爲難,卻聽一個細小的聲音在腿邊響起,“爹爹纔不是這樣的人。”
垂下首,竟然是步兒,魯肅先自放下心來,再定晴細看,曹沖和魯淑站在步兒身後,步兒手中還捧着半邊餅,波光瀲灩的大眼眸帶着一絲淡淡的憤怒,“爹爹纔不會非禮。”
“小丫頭胡說什麼?”胖婦人的幾個侍女叉着腰,橫眉怒目,衆人見她們凶神惡煞的與這般玉雪可愛的小姑娘爲難,不由議論紛紛,“你怎知道你爹爹不會非禮我家夫人?”
眨了眨眼睛,步兒卻不立刻迴應,只是轉過身看着衆人,團團轉了一圈,“各位叔叔伯伯、大嬸大娘,步兒很像孃親,卻沒有孃親美貌,若有那般美貌的夫人,爹爹會不會非禮這位夫人?”
“不會,”曹衝搶先回道:“當然不會。”
見四周衆人受步兒蠱惑,胖婦人不由勃然大怒,顧不得她是孩子,伸腿便踢,魯淑大叫一聲,拉着步兒將她護在身後,那半塊餅掉落在地,婦人落地之時,正踏在餅上,立時滑倒,狼狽地摔得仰面朝天。
圍觀的衆人哈哈大笑,侍女將那婦人扶起,那婦人破口大罵,污言穢語源源不斷,自魯肅始,那幾人從未聽過這般污穢的言語,曹衝愣怔片刻,伸手捂住步兒的耳朵,正要大聲斥責那婦人,卻聽一清朗的聲音在人羣外響起,“住口,天子腳下,豈容你放肆。”
衆人一同回身,只見一年輕的貴公子騎於馬上,他衣飾華麗,雖然不甚俊美,但目光如同寒星,令人一觸,便心生寒意,曹衝一見他,便興奮的揮了揮手,“二哥,二哥。”
來的人,正是曹丕,他跳下馬,走進人羣,圍觀的人自動分開,曹丕走到曹衝身邊,微笑着執着他的手,正視着那婦人,“你可知道辱罵的是誰?”
看他的氣勢,那婦人先自泄了氣,再轉目看到跟隨在他身後的幾個軍士裝束的壯漢,隱隱覺得恐懼,但面上又不便表露,強自撐着最後的一點餘威,“是誰?不過就是一個小丫頭。”
微微一笑,曹丕悠然道:“你既不知情,那我也不怪你,衝弟,父相已命我將暖玉軒的陳設送過來,就在大車之上,你且看看有何短少沒有?”
聽到他喚衝弟,那婦人已隱約覺得不妙,待聽他提及父相,便已明白麪前的人定然是曹丞相的公子,那小丫頭與曹公子在一塊兒,定然是權貴之後,一時間面色大變,目光閃爍,正值此時曹丕背對着自己,那婦人立刻後退,想混進人羣之中離開,卻被軍士擋在身後,一個個金剛怒目,觸之令人生畏。
“步兒,你想怎樣懲罰她們?”曹丕笑容瀟灑,圍着那幾個女子團團轉了一個圈,“你看這樣可好,讓她們到餅鋪做工……。”
清晰的看見步兒皺了皺眉,額間全開的桃花一時間變得含苞欲放,曹丕立時頓住,卻聽步兒輕聲道:“這可不好,她們長得如此胖大,恐旁人見了,害怕用了餅,變得與她們一般模樣,影響了餅鋪的生意。”
聽她說得憂心忡忡,再者見那幾個女子,以那婦人爲首,果真長得胖大健壯,人羣不由轟然大笑,就連魯肅也不禁莞爾,曹丕會意一笑,“我明白了,那就讓她們去挖河泥吧!這月餘,正疏浚護城河,來人,押她們去護城河邊,告訴監工,十五日,一日不許少,也不許容情,否則軍法從事。”
看着那幾個女子垂頭喪氣的被軍士押走,人羣議論着陣陣散開,魯肅見步兒的小臉如同結了重冰,知道她心裡痛惜那塊餅,正準備回家取銀兩,卻見那餅鋪的老闆笑容可掬的用油紙包了一包餅送了過來,“小姑娘真聰明,這包餅送與你吃,不收你的銀兩。”
看步兒面上的笑容就像桃花盛開,魯肅真真哭笑不得,不便申斥,只得抱着她,引着曹丕和那幾輛裝滿了傢什的大車回到暫住的小院。
在大堂坐定,曹丕仍然笑容可掬,“步兒,父相說許褚勝了,他許了你一個要求,你可以回信給他,告訴他是什麼要求。”
翻來覆去看了數遍,均不知步兒畫的是什麼,曹操沉吟片刻,命人召來郭嘉,不待郭嘉行禮,便將那張紙小心翼翼的遞了過去,“看看吧,這就是步兒的要求,你猜猜看是什麼?”
微笑着細細看了半晌,郭嘉小心翼翼的將那張紙放還到案几之上,“丞相,屬下得恭喜許褚將軍了。”
“恭喜他?”曹操有些疑惑,“爲何?”
“丞相請看,這張滿是鬍鬚的臉便是許褚將軍,”郭嘉指着紙上一個點了許多黑點,兩條短橫線與一條長橫線之間有一條豎線的圓圈,“而這盤點心,應該是代表送點心的侍女,屬下想,小姑娘是在爲許褚將軍討那位送點心的侍女。”
點心?曹操橫看豎看,只覺得那是一堆石頭,無論從任何角度都看不出那是一盤點心,不由額上冒汗,真不知郭嘉是如何猜出的,輕咳一聲,“郭嘉,你敢肯定嗎?”
“丞相,”郭嘉微微一笑,“郭奕也曾這般畫過。”
原來如此,曹操長出一口氣,立刻將管家傳來,詢問每日裡送點心至暖玉軒的是何人,管家一聽詢問,躊躇半晌,小心翼翼的查看曹操的神情,“丞相,送點心至暖玉軒的,是張繡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