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從半夜開始下。淅淅瀝瀝,風透過繡簾,驚醒了正在酣睡了步兒,她凝眸着着在風中飄飛的透簾,適才夢中的境像一一掠過眼前,在夢中,彷彿去了另一個世界,琳琅滿目造型奇特的瓶子,裝着無數說不出的東西,日霜、晚霜、眼霜、化妝水、粉底、蜜粉、睫毛膏、脣膏、脣彩、眼影、胭脂、指甲油,太多太多的東西彷彿都化成了銀子在對步兒微笑。
依稀彷彿記得自己在做一個奇怪的機器,通過那機器,彷彿看到了許多許多製做妝品的方法,例如說澡豆、例如說眉黛、例如說面脂,趁着還有一些記憶,忙起身用樹枝沾着墨汁匆匆記下,只待天明,便立刻去找工匠,命他們按照這些方法,將那些脂粉研究出來。
梳洗過後,便要出門。孫權送的那幾個女兵寸步不離的跟隨在後,早已習慣了她們的存在,明明知道她們每日會將自己的一應動靜回報至孫府,卻又無可奈何。
工匠們細細的看過澡豆、眉粉和麪脂的製做方法,每個人都深緊着眉,顯得極爲難一般,步兒靜候良久,工頭躬身道:“小姐,這些東西都不易找,就說這肥皂莢,十月纔有,您讓我們半月內製成,真真是爲難我們了。”
爲難嗎?步兒有些不悅,卻不表露,“那面脂呢?面脂應該可成吧!”
“看上去製做的方法很簡單,”工頭老實回道:“只不過咱們從前都未這般做過,若小姐要求,半月之內一定做出。”
“眉粉呢?”步兒幾乎是步步緊逼,“還有那些梳妝用的工具,可以做出嗎?”
“小姐,”工頭的眉頭展開,微微笑着,“眉粉卻是最易做的,那些工具也很容易,只奇怪小姐如何想得出,若小姐喜歡,過幾日命人來取就是。”
坐在轎中計算時日。再過月餘新店便可建成,這些澡豆、眉粉、面脂和各類的梳妝工具,定然能爲衝步閣帶來更多的收益,不知爲何,近來聽人談到曹操,心中只是忐忑不安,似乎他的大軍即刻便要攻到江東一般。
趕到新店處,工匠們已開始後期的修飾,果然不愧是江東最有名的工坊,一應作工精細得令步兒有些欣喜,在工頭和幾個女兵的陪伴下,她檢視着房屋一切的細節,那些精巧的架子和陳設令步兒欣喜不已。
給了工匠一百兩銀子的賞錢,請他們晚間到酒樓喝酒,衆工匠齊聲歡呼,滿意的走出新店,一眼便看見孫權侯在自己轎旁,滿面的悠閒,彷彿他在那裡等候自己是再自然不過的事。
“你怎麼來了?”步兒輕蹙着眉,恰到好處的昭示自己的不滿,可是孫權恍若不見。面上的笑容仍然如花一般鮮豔,“你今日無事嗎?”
“不,”孫權輕輕晃動手中的馬鞭,語氣輕快,“今日我要到子布府上去聽課,特來邀你和魯淑一同前往。”
“我有事,”步兒閃身坐進轎中,“哥陪你一同去吧!”
話音才落,便聽孫權在轎外道:“去張府。”
氣惱萬分,這人如此討厭,卻聽孫權悠然在轎外道:“子敬也會去。”
到了張府,果然看見爹爹坐在堂上,一見自己便露出欣喜的神情,忙跑到他身邊,匆匆行禮坐下,轉首卻看見一個鬍鬚花白的老者坐在上首,瞪大眼睛看着自己,滿面的不悅,想必他便是張昭吧!看他神情兇惡,這纔想起,忘記向主人行禮。
重又站起,恭恭敬敬的向張昭行了禮,過了半晌,才聽他拉長了聲音,“請坐。”
氣惱的坐下,魯肅壓低了聲音,“步兒勿惱,子布平生最恨別人無禮,喝杯茶吧!只待一會兒諸葛瑾到來。便可開始了。”
諸葛瑾?這名字這般的熟悉,步兒側首微一沉吟,揚眉道:“是諸葛亮的哥哥嗎?爲何弟弟效忠劉備,哥哥卻效忠主公呢?”
不及迴應,張昭已然聽到,本已佈滿了不悅的黑胖的臉更着的凝重,看着步兒,幾乎要翻白眼,他也不喜歡自己,步兒鼓着腮,卻聽孫權在耳側道:“步兒,諸葛瑾的確是諸葛亮的哥哥,他一直居於江東,大哥起勢不久,便前來投效,是江東的老臣。”
“主公之前曾說過,他想邀諸葛亮到江東,可惜被劉備搶先,”步兒握張昭聽到,壓低了聲音,“爲何主公不請諸葛瑾去請諸葛亮呢?”
“那對臥龍先生而言,實在太不恭敬了,”孫權仍然微笑道:“要請動這樣一位名動天下的謀士可非易事。大哥應親自前往才能表示足夠的誠意,更何況劉備親上臥龍崗三次才請出了臥龍先生。”
過了片刻,諸葛瑾果然到了,他連連的致歉,隨後坐在魯肅對面,一見步兒,便滿面驚訝,待得知步兒的身份,他善意的微笑,但眼神卻是冰冷的,步兒那般的委屈。爲何江東這般多的人都不喜歡自己呢?
振奮着精神聽他們談論天下大事,可是那般的無聊,幾乎便要睡過去,感覺到張昭雪亮的目光,步兒強打着精神,作出全神貫注的模樣,可是心裡卻轉念工匠們是否能如期製出配方上的事物,又想到今年過於炎熱,紫丁香許會欠收。
左思右想,突聽有人柔聲呼喚,轉過首,魯肅有些擔憂的凝視着步兒,“步兒,你累了嗎?神不守舍。”
這是離開這裡的一絲曙光吧!步兒立刻點了點頭,魯肅關切的注視她片刻,轉過身,正要開言,孫權已經長身而起,“師叔,我還得到大都督府去,就此告辭,子敬,我代你送步兒回府!”
不待魯肅迴應,孫權已走到步兒身後,笑容可掬,令人無法拒絕,看魯肅點了點頭,步兒嘟着嘴隨孫權走出張府,那幾個如影子一般的女兵又粘了過來,直到坐進轎中,她們才分散至轎側隨行。
“到衝步閣,”聽到孫權如此吩咐,步兒突然覺得自己的所思所想全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不由微有些寒意,“步兒,你想用些點心嗎?”
香甜的點心並沒有平熄步兒的怒火,她冷眼看着孫權站在窗前注視着後院的一切。總覺得他的眼神中有一種說不出的神情,彷彿是厭惡,又彷彿是憐憫,好容易纔將心神聚集在帳本之上,卻聽孫權緩聲道:“步兒,西市也開了一家脂粉鋪,那裡的脂粉與衝步閣一模一樣。”
一模一樣?疑惑的擡起眼眸,孫權從衣袖中緩緩取出幾個木瓶,“你看吧!這是我晨間特意去買的。”
將瓶中的粉倒在掌心,細細的察看良久,真真的奇怪,果真一模一樣,禁不住擡首看着孫權,他淡然道:“他們的售價比你低兩成。”
立刻想到是衝步閣有人將配方賣給了那家脂粉鋪,可是衝步閣所有的人都是自己收留的,難道真的有人這般做嗎?不,問題應該出在工匠身上,不可能……,突然想到孫權適才注視那些老人的目光,禁不住懷疑出賣配方的人,就在那些老人之中。
“你知道是誰嗎?”步兒揚起眉,面色微微發紫,“你應該知道了,纔去那家脂粉鋪吧!”
孫權沒有迴應,他只是仔細的觀察着步兒的神情,“步兒,你的面色發紫,你不舒服嗎?”
“不,”心跳得這般厲害,幾乎要破腔而出一般,緊緊的抓住案几,“是誰?”
伸手將步兒抱起,“我帶你去醫館。”
服了湯藥,急促跳動的心漸漸平緩下來,注視着步兒的面色浮起一絲紅暈,孫權終放下心來,他皺着眉,“現在還不知道,不過我相信賣配方的人定在衝步閣中。”
伏在孫權背上,步兒只覺得異樣的疲憊,孫權走得很慢,“步兒,你若累了,便睡一會兒,等你醒來,就能見到你爹爹了。”
果然放心的閉上眼眸,幾乎便陷入夢境之中,感覺上自己似乎是跌落到了水裡,四面八方都是水,那些水那麼的溫暖,溫暖得就像今日的陽光一般。
用絹巾輕輕擦拭着步兒面上的淚,她仍在夢中,卻未停止流淚,這般的傷心,是賣配方的人負了她吧!
魯肅緊皺着眉,叮囑繡娘細心呵護,走到廳中,孫權仍然在坐,他已脫下被步兒眼淚浸溼的外袍,面帶一絲淡笑,“子敬,步兒睡了嗎?”
“嗯,她仍在流淚,”魯肅緩緩坐下,“仲謀,你不應該告訴她,三日前淑兒便發現了,步兒是個傻孩子,她覺得她對別人好,別人就一定待她好,她費盡心力賺銀子,只是想幫更多的人,卻不知那些人負了她。”
“子敬,我已經知道是誰賣的配方,”孫權突然擡首,面上盡是淡笑,“若步兒知道,會更加的傷心,讓魯淑不要再查下去,這件事,我來辦。”
看他潔白無暇的面容上仍然帶着如鮮花般豔麗的笑,眼神中卻閃爍着利刃一般的光芒,“子敬,你是君子,有的事,非做不可,君子不便爲,那麼就讓我來幫你吧!總得有人來做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