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矇矇亮,才半刻便又暗了下來,看勢頭像是要下雨。
藍羞月被彈回對岸,重重摔在地上。蕭客爬了過去,看到她臉色發青,便猜到她中了毒。她左肩有個紅點,應當是受傷的地方。
蕭客扶起藍羞月,扯開衣襟將嘴巴貼上她的左肩。
藍羞月慌了一下便反應過來,慘笑道:“算了,反正是要死的!”
蕭客吸了幾口黑血,幫她穿好衣服,輕拭去她面頰上的淚痕,道:“我還沒死呢,你也彆着急死,咱們還有些時間,可以說說話——”
藍羞月心中一暖,眼淚涌出,蕭客咳了一下,苦笑道:“別哭了,我可沒力氣幫你擦淚了~”
“我是高興的——”藍羞月艱難地擡起玉臂拭去自己的眼淚,道:“我能陪你一起死,我很開心!”
“死有什麼好開心的~”蕭客無奈道。
天可見憐,淅淅瀝瀝下起了雨。藍羞月擡頭,欣然道:“下雨了!”
“老天爺也哭了——走,咱們去避雨!”
小鼓碎在了彼岸,給蕭客留下了足夠的活動空間。兩人相互扶持,尋到了一處,左右共三個山洞,二人挑了一個最近的。
兩人都是瀕死,沒有什麼氣力,進洞便倒了下來,相依而坐。
藍羞月精神不好,卻是興致勃勃,看着外面的雨,喃喃道:“生不同衾,死通穴~”
“你倒是好興致,難道就不怕死麼?”蕭客道。
“誰不怕死,只是,若是一定要死,我很高興能與你一起死,到了黃泉路上,再沒有人跟我搶你!”藍羞月幽幽道。
“平時見你百依百順,到了臨死時怎麼又吃起醋來~”蕭客失笑。
“小七姐是正室,又早早嫁給了你,我有和理由吃醋!”藍羞月道:“其實,小七姐吃我的醋纔對,她嫁與你在先,而你卻先與我生情——也不知小七姐怎麼樣了?”
“她命犯孤鸞,只希望糟老頭能保護好她!只要她能順利生出孩子,她就有了盼頭了~”蕭客悵然道。
洞外霪雨潺潺,洞內情意綿綿。
既是同生共死,藍羞月也不打算守着自己的秘密了。須臾,幽幽道:“公子,你知道我本名叫什麼嗎?”
“小豆子!”蕭客隨口道。
“你,怎麼知道,我沒跟你說過啊!”藍羞月難以置信。
“那次在文曲廟,你神志不清時說出來的,當我沒聽到啊!”蕭客笑道:“不過,我還不知道你姓什麼!”
“你猜猜看?”
“姓洪,叫洪豆,要麼姓呂,叫綠豆!”蕭客道:“怎麼樣,有沒有中?”
藍羞月失笑:“我姓韓!”
“韓豆,憨豆,好名字!”蕭客道。
“你笑什麼?”
“我沒笑啊!”
“你心裡笑了!”
“這都能看出來?”
“反正你不懷好意,就像,就像你叫我小月月時一樣!”藍羞月虛弱的聲音中略帶些嬌蠻。
“那好,是我不對,嗯~現在你可以說說你以前的事了麼?”蕭客道。
“嗯~那好——”藍羞月道:“從前呢,有一個小女孩。她有一個很可愛的名字,叫小豆子,家住洛陽城郊。一家三口,有屋有田,家境算不得殷實,卻也衣食無憂。
她有一個漂亮的母親,和一個勤勞的父親。
母親有一雙巧手,總愛給她做好看的衣服、梳可愛的小辮,喜歡給她每隻鞋子都繡上可愛的小兔子。
父親是屠夫,卻不是一個平凡的人,很勤勞很能幹。父親很疼她,每次掙了錢都會給她買禮物。曾經給她買了一個可愛的蝴蝶髮卡,三百多文錢,父親連眼睛都沒眨一下。
父親經常會喝點小酒,每次酒後,都會抱着她給她講故事,講他當年從軍的故事。小豆子知道父親是個英雄,要不是戰場上受了腿傷,肯定是能做上將軍的。
可是,總有人說父親的壞話,說他是個懦夫,爲逃避兵役,生生將自己的腿打斷。
她自然是不信的。父親那麼正直、那麼勇敢,怎麼可能是懦夫?還有那次,她親眼見到父親手持屠刀,把一個偷錢包的小賊追了半條街。
平靜無憂、令人豔羨的天倫之樂,很美好,卻難長久。小豆子永遠忘不了那個秋天,那個夜晚,和那場無情的大火。
孃親被困在火場裡,鄰居們趕來,卻無一人幫忙。小豆子站在院子裡哭的歇斯底里,央求大叔大嬸們幫忙救孃親,可他們卻都說孃親沒救了。
爲什麼沒救了,怎麼能沒救了!
要是爹爹在,肯定可以救出孃親!可是爹爹呢,爹爹去哪兒了?小豆子拼命地找爹爹,卻怎麼也找不到!
她一度以爲找到了。人羣后面有一個背影,在門口晃了晃又不見了。
那個人要是爹爹就好了!
可惜他不是,如果是的話,他一定能救出孃親的。
孃親沒了,爹爹也不見了,小豆子不知道該怎麼辦,不知道該去哪兒。
沒有孃親給她做飯,她不知道該去哪兒吃。可是,肚子好餓!
她去隔壁嬸子家,卻被嬸子趕了出來。她不明白,平時慈祥善良的嬸子,爲何不給她飯吃。爹孃還在時,自己明明在嬸子家吃過飯的,爲什麼現在就不行了?
小豆子真的很餓,她去了馬大姐家的饅頭鋪,求馬大姐給她一個饅頭。馬大姐不但不給,還罵她小乞丐。小豆子不明白爲什麼,她記得以前每次經過這裡,馬大姐總會笑眯眯地問她餓不餓,然後拿兩個熱乎乎的饅頭給自己帶回家。怎麼現在就不行了?
小豆子很聰明,她發現街角的那家小飯館,每天都有泔水從後面的水道倒出來。有時候還能找到肉塊,可好吃了。
可是,天冷了。家裡燒剩下的半面黑牆,已經擋不住風了。她知道城外有個廟,卻不敢去。她怕爹爹回來找不到她。
那晚真的好冷!爹爹應該不會這麼巧今晚回來吧!去城外的廟裡躲一晚,明天再回來等爹爹!
小豆子哆哆嗦嗦離開了家,可是城門關了,她出不去。她只能躲在城門下,起碼能擋住一些風。
那晚真的好冷,城門下面漏風,吹的她的腳好麻。她好怕,她覺得自己就要死了。模糊中,她看到了母親!
那年她六歲!
那晚她看到的不是母親,是後來稱之爲師傅的女人。
從那天起,她的生活就變了,天天習武,還要學琴棋書畫。小豆子不喜歡這種生活,但她依然很賣力,因爲那是師傅的吩咐。
10歲那年,她下了山,第一件事,就是回家看看。可是爹爹並沒有回來,家裡也被別人家蓋了房子……”
藍羞月將故事講完,依然保持着平靜,蕭客卻知道她心中並不平靜。
“你看到我跳進火場救人,是不是就喜歡上我了?”蕭客道。
“我纔沒有!”藍羞月撅着嘴道。
“還敢嘴硬!”蕭客道:“我說呢,我這人長得醜,又沒錢,你這麼個大美人怎麼就看上我了,原來是因爲這個,看來我運氣不是一般的好!”
“也不完全是這樣呢,後來經過相處,我發現公子的確挺好的!”藍羞月道。
“哪裡好,說說看?”蕭客追問。
“嗯~會吟詩作畫,會,會——”藍羞月一時真想不起來蕭客有何優點,於是便道:“反正挺好的!”
“沒你說的這麼好啦~”蕭客嬌羞道,略一思考又道:“其實優點還是有的,比如英俊瀟灑,氣質儒雅,熱情豪爽,爲人正直,勤勞善良又不死板,敦厚誠實又不失風趣,多了去了,只是不知道你喜歡哪一點?”
“有這麼多嗎?”
“何止!”蕭客道:“我跟你說……”
“好了好了,我承認行了吧!”藍羞月打斷道:“那你爲什麼會喜歡我呢,嗯~我是說剛開始的時候!”
“因爲你長得美啊!”蕭客理所當然道。
“就這些?”藍羞月似乎很不滿,有些委屈。
“你不是說剛開始嗎,剛開始我又不瞭解你,只能以貌取人,然後就把你娶了!”蕭客道。
“你好膚淺!”藍羞月依然有些不滿。
“這有什麼膚淺的,喏,就說你,你喜歡上我還不是因爲我勇敢,如果我是個壞人呢?”蕭客道。
“你的意思是你是好人?”藍羞月促狹道。
“啊——那個,我的意思是,人跟人之間相互吸引,總是因爲比較簡單的原因,之後若是相互喜歡呢,就需要相互瞭解了!”蕭客道:“你說我膚淺,我可不認啊,那個陸小鳳不一樣很美,可我就是不喜歡她呢!”
“那你還留下她,分明就是有心思——你是不是想先敲打敲打她,理理他的性子,然後再收房啊?”藍羞月撇嘴道。
“你還有力氣吃醋啊,真是的,我們現在都要死了——”蕭客道:“大不了我答應你,下輩子只喜歡你一個,這樣行不行?”
“這還差不多,嗯~咱們現在同年同月同日死,下輩子就可以同年同月同日生了~”藍羞月臉上泛起喜悅。
“等等,待會兒可不可以讓我先死?”蕭客煞有其事道。
“爲什麼?”藍羞月不解道。
“我先去探探黃泉路——”蕭客說着,忽然發現洞裡進來一隻受傷的兔子,看了一眼藍羞月道:“餓不餓?”
“你想幹什麼,你還有力氣烤兔子?”藍羞月看着那隻兔子,又道:“好漂亮的兔子,咱們就不要多造殺孽了吧!”
“那好吧~”蕭客道。
白色的小兔子本來還嚇了一跳,此時聽得二人言語,才放心地走了過來。
藍羞月掙扎了一下,想要幫它看看傷,卻發現自己中毒太深,根本動不了。可憐巴巴地望向蕭客。
“怕了你了,我還有些力氣,就讓我來吧!”蕭客說完,在藍羞月裙子上撕下一條布,幫小兔子綁上傷口,一邊喃喃道:“如果是個兔子精就好了,說不定能就咱一命呢!”
“恁地異想天開~”藍羞月無奈笑笑道:“我也想啊!”
殊不知,一語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