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在這個特殊的情況下，打死鄒燃也不會去相信那個躺在行軍被裡不斷咳嗽，還時常咳血的垂垂老者就是堂堂大漢帝國的武公呂博奢！
可是那個叫呂濤的僕射將卻肯定地告訴他們，這就是大漢武公殿下！
“殿下，從玉田衛突圍的那支騎兵指揮官我給您帶來了！”呂濤在呂博奢耳邊輕輕道。
呂博奢自從被抗到烏帕爾山上，看見山下潰散的漢軍被四處追殺，立即就噴出一口鮮血昏迷過去。剛纔醒來一下就聽見山下戰鼓隆隆，還以爲是匈奴人攻山了，於是掙扎着坐起來，呂濤只好告訴他不是匈奴軍攻山，而是有漢軍騎從玉田衛趕來支援。
呂濤記得當時呂博奢說了一番讓他很心酸的話：“是嗎？玉田，玉田衛還沒有淪陷嗎？太好，太好了，損我兩萬將士，總算是保住了一片疆土，就算死，我也有臉去見列祖列宗了！咳咳咳……”沒說完就又開始狂咳起來。
等鄒燃等人進來的時候呂博奢已經有些能夠止住咳嗽，而且氣色也不像剛纔那樣灰敗，但依然蒼老的過分，一點不想耄耋老者，反倒像一個即將油盡燈枯的將死之人。
“殿下，這位鄒燃就是那支漢軍騎的指揮官！”爲了避免呂博奢犯跟自己一樣的錯誤，呂濤率先介紹起來。
呂博奢卻沒有去注意他們的軍銜，而是看着鄒燃年輕的臉龐一個勁的點頭：“好好，到了就好。英雄出少年，我煌煌大漢總是會有幾個少年英雄的！來，坐過來，告訴老夫，玉田衛如今的情形如何？”
呂濤輕輕咳了一聲，然後拿眼神只瞟鄒燃。鄒燃當然理會的。他在武功面前不敢坐，只好跪坐在呂博奢面前，恭敬地道：“啓稟武公殿下，玉田衛在三日前曾失陷於敵手，幸好屬下等拼死以戰，復又奪回。如今玉田衛城城防失陷，但仍有我軍在內中死戰，吾等本分兵在外遊鬥，與玉田衛互爲犄角，得知殿下在此與匈奴軍決戰故而引兵來援，希望能盡微薄之力！”
鄒燃這番話說的真真假假，真中有假，假中有真，若不是馬嵬等人深知內情，光聽這話是聽不出什麼毛病的。
武公聽後點點頭，卻沒有什麼表示，也不知道他信或不信。只見他沉默了一會兒忽對呂濤道：“文先，我們還有多少可戰之兵？”
呂濤一愣，但還是老實地回答：“屬下所部還有三千四百人，加上逃回了潰兵，重新整頓可併爲一部，大概還有五千能戰勁卒！”
一聽兩萬大軍如今只剩四分之一不到，呂博奢已經蠟黃的臉色倏然一變，又是一陣劇烈咳嗽。呂濤趕緊上前輕撫呂博奢的後背。
半晌，呂博奢才苦笑道：“兩萬雄兵一場仗下來就只剩五千殘兵，還勁卒……呵呵，文先，你怎麼也開始報喜不報憂起來？昨日你還敢頂撞我，現在怎麼如此唯唯諾諾？！”
呂濤正要解釋，呂博奢卻揮揮手：“罷罷罷，我知你心意。不用解釋的。唉，想我呂博奢枯等一世才獲得這次領兵征戰的機會，卻因一時傲氣導致大敗，一萬五千名將士因我一言而命喪沙場，屍骨不得還鄉，實在我之罪矣。”
呂濤想要安慰幾句，卻被呂博奢止住：“且聽我說完。如今我們這兩萬大軍算是完了，經此大戰，我軍軍心已散，而匈奴雖也有損，但還未損及筋骨，我估計，至多也就折損其兩成人馬，憑藉這座孤山是不能持久的。若想讓這剩下的五千將士還鄉，必須想一條出路，鄒燃，”
鄒燃正在聽着，卻沒想到呂博奢突然問道自己，忙正襟危坐道：“請殿下吩咐。”
“呵呵，敗軍之將，何來吩咐。只是我且問你，玉田衛究竟可不可守？你必須與我說實話，不可模棱兩可，要知這可關係到這數千將士的性命！”
敢情人家武公早就明白鄒燃所說的話不盡不實，只是沒當時揭穿罷了。
鄒燃紅着臉道：“是，殿下。玉田衛原本城不過三尺，兵不滿萬，經過連番血
戰，更是破爛不堪，當然不可倚爲憑恃。不過屬下等定會……”
呂博奢打斷了他想要表忠心的話，指了指鄒燃身後的菱悅道：“你是女兵，又是都尉，可是跟在平陽那個小丫頭身邊的侍女麼？”
菱悅恭敬地拜伏：“是，屬下菱悅，見過殿下！”
呂博奢點點頭，又指向馬嵬：“你是都尉，但身上的丘山鎧卻是破舊，想是此地邊衛的都尉，你又是哪所衛城的漢兵都尉？”
好毒的眼睛，都說人老了會成精，之前鄒燃看他敗的這麼慘還以爲這句話不真，現在看來還是有幾分道理的。
馬嵬鏗鏘道：“精絕衛都尉馬嵬，見過殿下！”
呂博奢閉目似乎在思索，霍然睜眼看向馬嵬，愕然道：“你姓馬，可是……”
不待呂博奢說出口，馬嵬已經搶先道：“是，屬下正是錦公第三十二代孫，只是樂丹城一戰屬下失職在前，自知無顏再見列祖列宗，故不再用本名，請殿下萬勿提起！”
鄒燃驚訝地看了馬嵬一眼，不禁暗歎自己真是有眼不識泰山。
錦公，乃是聖祖欽封的三十七位公爵之一。錦公，姓馬名超，“錦馬超”三個字當年可是震懾西涼諸羌，世人皆敬其英勇。聖祖平定西涼更是隻讓錦公率兵三千便兵不血刃地收復了西涼十四州，這份功績也算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了。
沒想到眼前這個邋遢、頹廢的小老頭竟然是錦公馬超的後人！人不可貌相啊！
呂博奢也果然沒有說出馬嵬本來的名字，只是苦笑道：“一將無能，累死三軍。你這麼做也是對的。我且問你，你與菱悅丫頭皆是都尉軍銜卻爲何聽從這個小小尉兵的鄒燃指揮呢？”
老頭好尖銳的問題，鄒燃正想說話，呂博奢卻打斷他：“不要你說，我想聽他們說！”
菱悅與馬嵬對視一眼，最後還是馬嵬開口將鄒燃如何戰精絕、破古蘭、襲玉田，以三千殘兵破月氏萬人的事情一一說來。最後道：“鄒燃本是禁衛軍第一旗第一部的騎校尉，軍銜本較之我等高，只是禁衛改編，朝堂袞袞諸公自有思量，差點讓帝國失一良將！其年輕才俊，少年英雄，能帶我等周旋於十萬敵軍中而無損，故而屬下等甘心聽其號令！”
呂博奢聽的一愣一愣，過程中無數次掃過鄒燃，而呂濤則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他，若不是事實擺在眼前，他也不敢相信，一個學員兵竟然能有如此指揮藝術。
“好，很好！江山代有才人出，我總算沒看錯人！”呂博奢突然冒出這麼一句，嚇了呂濤一跳。不過接下來武公的話更加讓人驚訝。
“鄒燃聽令。”
鄒燃一愣，趕緊肅然站起，行禮致敬。
“現在本帥以大漢武公及天山南六衛鎮守使的身份拔擢鄒燃爲大漢羽林軍騎校尉，並賦予全軍指揮之權！”
“啊？”衆人皆驚。
“不可，不可啊！”鄒燃顯然沒想到呂博奢竟然如此器重自己，他剛剛以尉兵身份指揮兩部人馬就兀自忐忑不安，可現在呂博奢卻一下子將他的軍銜升到騎校尉，還讓他統領全軍，那不是連呂濤都要聽從他的命令了嗎？
說鄒燃心裡不惶恐是不可能的。所以匆忙間也忘了上下尊卑，直在呂博奢面前跳腳：“不可不可啊，殿下，燃才疏學淺，肩小任薄，實不敢擔此大任。還望殿下收回軍令，屬下願奉呂濤將軍爲主，一切聽其號令，絕不違背！”
呂博奢卻笑道：“若不是升僕射將必須由樞密院行文奏請陛下方可見效，老夫甚至想立即升你爲將呢！鄒燃，不是老夫信得過你，而是老夫信得過錦公後人！文先此人我是瞭解的，讓其守成尚可，若是進取……”呂博奢苦笑搖了搖頭，看向呂濤道：“你可願聽此令？”
呂濤立即拜倒：“殿下之令，屬下一切聽從！”
“好，鄒燃，你不要推辭了，難道你真的想看見這數千將士都不得還鄉不成？”
“這……”鄒燃還是覺得有些忐忑。自己手底下已經有了兩個老資格，現在又來一個更老資格的，他真怕自己駕馭不了啊。
這時，山下傳來一陣鼓譟。聲聲震耳，竟是匈奴軍在山下開始罵陣！
“武公呂布，勇冠三軍，其孫博奢，卻成縮頭龜。武公之名，名不副實！”
不得不說，匈奴人罵的很沒有水準，甚至沒有一點文學色彩，但是卻句句指中了呂博奢的要害。他這人一生念念不忘的就是想恢復武公呂布當年橫掃天下的豐功偉績，祖先是斷斷不許人侮辱的。
再看呂博奢，果然氣的臉色醬紫。
“文先，扶我出去！”
“殿下，這是匈奴人的激將之計，殿下萬不能中計啊！”呂濤擔憂地看着呂博奢的身體。
呂博奢冷哼一聲，深吸一口氣纔將升起來的怒氣給壓制下去。淡淡一笑：“沒事，老夫只是想去看看打敗我的匈奴人究竟是何模樣！”
雖然很不想讓武公出去，但看他如此堅持，只好上前扶着他往外走。
鄒燃還在發傻，菱悅卻在後面推了他一把，低聲道：“還不過去幫忙？”
鄒燃這才恍惚地“哦”了一聲，匆匆走過去與呂濤一左一右扶着武公。
山下早已變成騎兵的海洋。匈奴人的蒼狼大纛從新豎了起來，而在鄒燃看見那面大纛插在何處的時候差點也氣的吐血。這幫匈奴人，竟然用漢軍的屍體堆砌起一個六七米高的屍臺，然後將蒼狼大纛插在了屍臺之上！大纛旁邊，匈奴多圖王子和格爾蒙泰正拄着帶血的戰刀望着山上！
所有漢軍將士見到這個情景都是氣的滿臉通紅。士可殺不可辱，匈奴人這麼做簡直欺人太甚。他們這是在向漢軍炫耀，炫耀他們戰敗漢軍的武功！
鄒燃都差點氣的吐血，更遑論呂博奢，他在看清屍臺和大纛的那一刻就嗓眼一甜，又噴出了一口血。
呂濤和鄒燃先後驚叫。
“殿下，殿下……”
“醫官，快找醫官！”
“不要，不要管我！”呂博奢掙扎着站直身體，指着山下的屍臺厲聲高喝：“匈奴小兒，汝等辱我大漢將士太甚，只要我大漢還存一天，誓必將爾等碎屍萬段，窮搜天下，萬里追殺，誓滅匈奴！”
“窮搜天下，萬里絕殺，誓滅匈奴！”山上的所有漢軍將士同時握緊手中的武器高聲狂呼。
排山倒海一樣的怒吼讓沸騰謾罵的匈奴人終於安靜下去。不過很快，讓武公更加羞憤氣急的事情發生了。
只見多圖從褲襠裡抽出一面旗幟來，隨風一抖，碩大的呂字出現在重人面前，連老花的呂博奢都能看的一清二楚。
“族旗，那是我武公世家的族旗！”呂博奢驚叫。
鄒燃暗道要糟。
下一刻，多圖手一鬆，武公世家的族旗隨風飄落掉到了地面上，從邊上衝過來數百個匈奴兵對着呂氏族旗撒起了尿……
腥黃的尿柱射在呂氏族旗上，就好像射在呂博奢的臉上。
“氣煞我也！氣煞我也！！”呂博奢再也忍不住，身體一挺，狂噴一口鮮血，轟然倒下。
這個遭受連番打擊的老人終於沒能扛住這種奇恥大辱，活生生被多圖給氣死了。
在嚥氣的最後一刻，他死死抓住鄒燃和呂濤的衣領，輕輕道：“爾等定要幫我報此深仇！記住，我的屍首，絕對，絕對不能被匈奴人得去，燒了，燒了……”
沒說完，第三十代武公薨於這片埋葬了上萬漢軍將士的戰場之上！將軍難免陣前亡，他死的其所。在陰曹，他也不會寂寞，還有上萬將士也埋葬這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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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很多人可能無法理解旗幟對於古人的重要性。想象一下，如果你看見我們的國旗被敵人這樣對待，你是什麼感覺？那就是武公臨死前所感受到的羞辱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