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答應我一件事,可以麼……”
他無力地倒在地上,鮮血染紅了衣衫,墨跪在他身邊,這鮮血,也染在了墨的心頭。
四周,翠竹輕輕搖擺着,隱隱傳來皇家軍的吶喊。
他們,快要來了。
他的呼吸突然急促,緊緊地抓着墨的手,眼神中帶着一絲淒涼,英雄末路的淒涼,卻又帶着一絲希望,彷彿是對墨的信任。
一滴淚,從墨的眼角滑下,“無論什麼事,我都會爲你做到……”
他欣慰地一笑,竹林綠影之中,顯得格外悲涼。
“替我,君臨天下!”
用盡全力說完這最後一句話,他安然一笑,輕輕閉上了眼。
墨顫抖着,眼角的淚再也止不住,連連點頭。
後方的追兵就要過來了,墨甚至能聽到他們的吶喊聲。
“快!叛軍首領就在這裡!拿下他!”
墨的眸中猝然閃過一絲殺意,握緊了腰間的寶劍,許久,卻又無力地垂下,後方的追兵,越來越近了。
“皇兄,我會爲你,把這百年前就該得到的天下奪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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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曲歌,一杯酒。斷了人腸,苦了相思。
瑩瑩江面上的火光,照亮了一家客船,上有人高聲吟詩:“千錯萬錯此生緣,千悔萬悔紅顏消!”
可悲,可嘆!
錯錯錯,錯在今生的緣,難難難,難在斷不了情。
“若爲女子,請隨曲哼唱。若爲男子,請品詞安念。”一女子坐在一襲紗簾後,渺渺紫煙從香爐中飄出,女子的聲音如一曲道不盡的歌,婉轉清秀。
客船上衆人的心,卻是早已被她吸引,被她那清麗的聲音所傾倒,欲一睹芳容。
“姑娘,可否讓我們看一下絕世容顏?”終於有一人按耐不住,開口詢問道。
從那一抹紗簾後飄來徐徐青煙,那女子笑出聲來,衆人的心,又是跟着跑了。
“你們,不會害怕?”女子修長的身影映在簾上,那一抹傾城的弧度,勾得衆人神魂顛倒。
見四周之人沒有異議,那女子便輕輕用手中的玉簫,挑開了那層薄紗。
衆人屏住呼吸,睜大眼,不願錯過這一睹芳容的時刻。
那女子轉過頭,卻是一半傾城傾國,一半如老朽一般,刻着深深的皺紋。
同一張臉,兩種天地。
衆人紛紛退後一步,“你……”帶着深深的失望和驚訝,甚至還有些驚恐,紛紛離席而去。
女子看着衆人的背影,嫣然一笑,暗淡了這俗世繁華,只餘孤影幾度徘徊。
她,已經不知多少次,看着衆人的期望,又目送着失落的背影,也習慣了,獨自憔悴。
這些過客,來來往往,擦肩而過,然而又什麼也留不下,,一縷心傷,半生尋覓。
將玉簫放到脣邊,輕輕吹起,無奈的清幽,孤芳自賞的清麗。
紅顏易老,怎奈流觴?我只不過,提前了一半而已。
這時,卻是有一人輕輕拍手,讚歎道:“好曲!”
簫聲戛然而止,女子緩緩放下脣邊的玉蕭,回眸,卻正是那最先提出要看她容貌的男子。
“看也看過了,失望,也失望過了,閣下,就走吧。”女子的聲音依然如黃鶯般婉轉,不帶一絲感情。
男子卻仍是停步不走:“我可不是爲了你的容貌而來。”
女子也不再說話,靜靜地站在那裡,寂寂夜色中,彷彿成了一幀靜默的風景。
男子無言,只是看着她傾城的身姿,不協調的臉。
“你不記得我了?”許久,喃喃輕道。
女子這才仔細看他,但也只是看了一眼,之後,重歸寂靜。
“醉雨煙雨兩不勝,天上人間一般愁”
輕吟了一句
詩,那雙明亮的眸,卻望向了遠方的夜空。
別是憂愁,恰是憂愁,一縷心傷,淚已流盡。
“我知道,你還是沒有原諒我……”男子的話似乎是淒冷的秋水,波動了她的心絃。
“我終於君臨天下,你,可以回來麼?”他放下君王的架子,向這生命中無可替代的女子發出請求。
回答他的卻是一聲否定,不容他再反駁,“不,我在這裡,很好。”
“兩世不擦肩,只亂塵埃路。”輕道一句詩,女子轉過身,仍是傾城的背影,令天下人爲之傾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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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年倒退,彷彿回到三年前。
"墨,這是朕的女兒,你看看怎麼樣?”皇帝坐在黃金色的龍椅之上,慈愛地望着自己的女兒。
只見那少女穿着碧水裙,輕盈無比地轉了一個圈,輕移蓮步,飄然而來,微笑着看着傾,那雙秋水般的碧瞳裡,帶着點調皮,還有得意。
墨優雅地坐在殿下,烏黑的長髮傾瀉着披在身上,不算奢華的長袍,端着酒杯,不經意間擡頭,看了她一眼。
卻是再也移不開目光,墨感到,自己的手甚至有些顫抖了,杯中的酒輕輕盪漾着,畫出一條條好看的波紋。
在這奢華的大殿中,少女彷彿盛開在其中的一朵白花,讓他不能自拔。
半晌,才注意自己竟失了態,輕咳一聲,低下頭去,“月兒公主自是傾國傾城,臣驚歎。”
那少女對皇帝調皮一笑,顯然是在笑話墨的失態,同時也小小地炫耀着自己的美貌。
皇帝哈哈一笑,對這個最喜愛的公主無可奈何。
墨訕訕一笑,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那道清影入了眼眸,卻是再也揮之不去,笑靨如花,在輝煌的大殿中,格外顯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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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你的家人呢?”月兒蹦蹦跳跳地走在御花園的小路上,忽又轉過身,近距離地看着墨。
墨愣了一下,看着她碧水一般雙眸,“在很遠的地方。”
那狐狸般機靈的少女不解地歪了歪頭,“很遠是多遠?”
“就是很遠很遠的地方啊,只有脫離了人世,才能到達的地方。”墨依然淡笑着,卻掩飾不住那一絲黯然。
月兒愣了一愣,接着低下頭,喃喃地道:“恩……對不起。”
墨苦笑着,正要安慰她幾句,腦中卻突然劃過一個主意,看着眼前天真無邪的少女,他卻猶豫着……
“替我,君臨天下!”
數年前的那一聲誓言卻劃過耳畔,墨在這一瞬間決定了主意。
“月兒……”
少女眨了眨眼,不解地問道:“怎麼了?‘
“你可知道,你父皇的玉璽在哪裡?”
月兒點了點頭,“知道。”
墨的嘴角上揚起一絲弧度,“可以帶我去嗎?”
月兒眨了眨眼,歡快地一笑,“去了之後,你會原諒我嗎?”
墨輕輕點頭,“恩,當然……”
對不起了,月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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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偷盜者!追!”幾個侍衛拔出腰間的刀,厲聲命令道。
一蒙面男子手中拿着代表皇家權威的玉璽,急急奔走在房檐之上,朦朧的月色,給了他最好的掩護。
“你……”
那蒙面男子飛快地跳下房檐,眼看着就要甩掉追兵,突然,一道穿着黑衣的清影入了他的視線。
他猛地停下,靜靜看着這個黑衣人。
這時,後方的追兵已經到了咫尺之遙,侍衛長卻是詭異一笑,一揮長袖,只見漫天的粉末帶着難聞的氣味籠罩住了周圍。
那蒙面男子還未反應過來,卻有一雙細長的手,飛快地將他推開,自己卻進入了那漫天的粉末之中。
那男子一驚,轉頭再看時,卻發現那黑衣人轉過頭,拿下了面紗,那張絕美的
容顏,在漫天的粉末之中,悽美地笑着。
“快走!”那黃鶯般的聲音一聲呵斥,驚醒了男子。
男子深深地看了清影一眼,轉頭離去,手中,緊緊抓着玉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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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頁史書,被風吹起,又多了幾分惆悵?
代表皇室權力的玉璽竟不翼而飛,據說,偷盜者,正是月兒公主。傳言四起,有謠言說,月家王朝,要終結在此。
百姓陷入驚恐的數個月後,卻有一支軍隊站在城牆腳下。
而打頭的叛軍,正是墨。
墨揚言,玉璽在他手中,一時間,無數百姓相繼投靠墨家軍,造成了皇室孤立的局勢。
第二天的深夜,城頭的燈火被打滅,墨,開始攻城。
那一夜,註定被寫進史冊。
那一夜,一將功成萬骨枯,王城的姓氏,已經被改寫。
“答應我一件事……”
“替我,君臨天下!”
墨的嘴角泛起苦膩的笑,鮮血染紅了長街,帝國血染,宏圖霸業,君臨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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傾國後一年。
“月兒。”墨看着那帶着面紗的女子的背影,傾國傾城,正如那天。
只不過,多了幾分成熟,與淒冷。
她自嘲地苦笑一聲,“我被天下人所唾棄,這天下,早已將我孤立。”
墨一聲不語地看着她,看着那個讓他愧疚的女子。
“你想要的結果,已經達成了。”
“所以,我已無用,就此別過。”
她一聲冷笑,一陣風吹來,輕輕吹開了她的面紗。
那張容顏,已經略顯腐爛,那雙眸,卻猶如那天一般,不曾改變。
面紗之下,竟是這樣一張美麗卻醜陋的容顏。
“你要去哪?”墨的話語中,仍是止不住的苦膩。
“天地之大,總有我容身之地。”
給他的,只是一個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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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火通明的客船。
“我已經回不去了。”
她的聲音不帶一絲感情,彷彿早已拋棄了塵世。
陰陽相隔似的容顏,泛起一絲苦膩。
“自從幾年前中了陰陽魔草的時候起,就回不去了。”
墨終於露出了悲苦的表情,“月兒,不論你變成什麼樣,我都會照顧你,永生永世!”
月兒卻是輕輕搖頭,笑道:“你是君王,我是一聲名狼藉的人,回去,只會增添麻煩。”
墨苦膩地低下頭,“月兒。”
“何事?”
“不論以後,這個國家發生了什麼事,你都不要吐露出去,還有……要活下去。”
月兒眉宇間閃過一絲悲傷,“爲何?”
“這是我對你的最後一個請求……”
月兒轉過身,點頭,卻是淚如雨下。
客船的燈火依舊明亮,照亮了江面,人心,卻早已涼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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傾國後數十年。
墨國發生了巨大的變動,也是巨大的浩劫。
那場浩劫,死去了無數百姓,和臣子。
也包括……墨。
月兒遵守着當初的誓言,投靠了城中的黑市,活了下去。
但當年的那件事,知道的人已經甚少。
那一半邊的臉已經完全腐爛,那一半卻沒有衰老的痕跡,陰陽魔草,曠世奇毒,即使尋遍世間都沒有解毒之法。
“這是我對你最後一個請求……”
“活下去……”
我遵守了你的誓言,活下去……
花開花落,秋風捲起枯葉,枯葉又帶來了滿室的春風,接着,又是枯葉,來來複復,也不知過了多久……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