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蘇靈雨見君漪凰兀自出神,連喚數聲君漪凰才如夢初醒。
“娘娘想到什麼喜事了嗎?”
“沒有。”君漪凰斂了笑,正容道:“我明日要與陛下同去歸隴行宮,你這幾日不用過來了。”
“是。”
“還有,靜貴嬪有喜了,陛下好容易再得喜訊,很是重視,你記得避諱些。”
“靜貴嬪有喜?什麼時候的事?”蘇靈雨聞言頗爲訝異,這麼大的事她竟沒聽來往的妃嬪提起。
“才診出來的,不過月餘。皇后娘娘的意思是足三月胎象穩固了,再傳喜訊。”
宮中的爭寵手段蘇靈雨自然清楚,聽君漪凰此言,低聲應了,猶豫片刻又道:“娘娘你……”
“有什麼話,直說便是。”
“靜貴嬪本就極受陛下寵愛,若是再誕下皇子……”
“那是日後的事,你想得未免太長遠了。我倦了,你先回吧。”
“是,靈雨告退。”
後來的日子過得很是無聊。
清濤院的東暖閣中依舊迎來送往,蘇靈雨陪笑得臉都僵了,每當夜深人靜時,就越發思念與那個寡言淡然的淑妃娘娘相處的自在時光。
陛下離宮,宮中的女人沒了最大的期待,日子苦熬,便想方設法地弄些花樣來打發時間。春日裡,日頭一日比一日暖,御花園中百花齊放,最後馨貴嬪一時興起,遍發帖子,邀請各宮各院的妃嬪同去御花園中賞花吃酒,名曰望春宴。
馨貴嬪雖不如靜貴嬪得陛下歡心,卻育有一女,性子乖巧可人,又是此時宮中唯一好好的孩子,十分得南詔帝喜愛。因此馨貴嬪請帖到處,人人應諾。到得擺宴那日,天公更是做美,清晨時分就躍出好大一個紅球,紅彤彤的瞧着便十分喜人。
御花園中嘰嘰喳喳,各宮妃嬪應約而至,一時間滿園鶯語。這種宴會面上是飲宴聚會,暗地裡卻專爲攀比,各宮妃嬪各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當真是人比花嬌,沉魚落雁。
蘇靈雨也是一早就到了,她不願出風頭惹人注目,專撿了清雅的顏色穿着,頭上也不過別了兩朵金絲絹花,插了那隻沉香木的步搖。站在花團錦簇的景色中,倒別有一番清麗絕倫的味道。
到得人齊了,馨貴嬪便將人召集到早已擺放好的案前坐下。案上放滿了御膳房烹製的各色精緻糕點和時令的新鮮水果,間隙都用鮮花裝扮了,用盡了十分的心思。
“冬日裡姐妹們都怕冷不願動彈,除了除夕佳節,再沒這般聚過。前些日子裡我看御花園的花兒含苞欲放,我便尋思不知是這春日的百花嬌美,還是咱們姐妹們人比花嬌。今日咱們姐妹們就藉着與百花爭豔的由頭,聚上一聚,好好熱鬧一番,驅驅冬日裡積攢的寒氣。”
“多謝馨貴嬪,馨貴嬪安好!靜貴嬪安好!”
馨貴嬪素來口齒伶俐,這番語帶雙關又含打趣的開場一說話,宴會上原本還有些拘謹的氣氛頓時消散不少。坐在下座的衆多的妃嬪齊聲道了謝問過安,面上均露出笑容。
“皇后鳳體違和,今日宴上第一杯酒,便恭祝皇后娘娘平復如故,長樂永康!”
“龔祝皇后娘娘平復如故,長樂永康!”
蘇靈雨隨其他人同舉起玉樽,口中應和,眼神卻往靜貴嬪那邊瞄,心中奇怪非常。
靜貴嬪既有了身孕,便該臥牀靜養,蘇靈雨卻沒想到她竟會應約參與這望春宴。不過再轉念一想,靜貴嬪孕有龍種一事還未昭告宮中,馨貴嬪雖與她同級,卻因爲有了公主在地位上無形高了一些,若是靜貴嬪拒絕赴宴,未免拂了馨貴嬪的顏面,徒授人話柄。
只是這樣一來,這杯開宴酒明指着是祝祈皇后身體康健的,靜貴嬪卻是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了。
對於靜貴嬪其人,蘇靈雨多聽於宮中口舌傳聞和傅流熒的偶爾提及。靜貴嬪據說性子纖柔婉約,與淑妃不同,和宮內上下皆交好。身姿容貌亦與性子相同,如弱柳扶風,嬌花照水,楚楚動人,視之便引人垂憐。加上她出身顯貴,因此入宮三載餘,帝王恩寵不減,由七品娘子晉升爲三品貴嬪,可謂是萬千寵愛集一身。
對於所謂的纖柔婉約云云,蘇靈雨是壓根不相信的。後宮三千粉黛,能抓住南詔帝心思的就不會是一個簡單的女人。況且盛寵之下難免招嫉,若無過硬的身家背景,心機智巧略遜的人根本無法存活遑論扶搖直上飛上枝頭。這也是蘇靈雨說什麼也不願納禮於她的主要緣故。
如今蘇靈雨暗自窺視靜貴嬪,倒也想看看如今這個局面,她要如何解決。
卻沒想到靜貴嬪如同其他妃嬪一般,舉杯說完祝詞後,纖手遮面竟仰首直接將玉樽中的酒一飲而盡。
蘇靈雨面露訝色,急忙用袖擋住面容假裝飲酒,心中對這位靜貴嬪卻沒來由懼了三分。
她關注着靜貴嬪,自然知道那杯酒是喝得貨真價實。她也相信淑妃所言靜貴嬪有孕在身。但爲了不露喜訊不落口舌,靜貴嬪竟絲毫不顧腹中骨血,卻是她萬萬沒想到的。
如斯狠厲決絕,難怪可作人上人。
連飲數杯酒後,酒意微涌,場面越發熱鬧起來。珍婉儀柳石蘭看衆人興致頗高,自己也笑眯了眼兒,起身道:“各位姐姐妹妹,就這樣幹喝酒,要不了幾杯便醉了,辜負了園中百花不說,也沒個意思。不若我們來玩點遊戲,輸了的罰喝酒,各位姐妹們意下如何?”
“這妮子最是愛玩愛鬧。”馨貴嬪抿脣對靜貴嬪笑道:“每次一開宴就出些稀奇主意,一點規矩都沒有。”
“珍婉儀性子天真可愛,年紀又小,愛熱鬧也是人之常情。”靜貴嬪夏若卿柔聲回道:“今日裡難得大家都這麼高興,聽聽她的主意也無妨。”
“說說吧,你這次又想鬧什麼?”
“回馨貴嬪,妾想着啊,這麼一大園子的花,我們就只坐在角落裡,哪裡賞得得了許多?不如安排宮人們拿了些繡球藏在園中各處,姐妹們輪流去找,擊鼓爲令,限時一炷香,找不到的自然只能被罰喝酒了。”
“這聽來倒也新鮮。那便依你所言,只是人少了不好找,人多繡球只怕一下就找了出來,實在沒意思。不如先抽籤定下人來,抽中的人一同去尋。”
“馨貴嬪想的可比妾周全多了!”
珍婉儀笑得兩眼亮晶晶的,連忙指使宮人備籤子藏繡球。其他妃嬪也從未玩過這種遊戲,各個竊竊私語,興奮莫名。
片刻宮人即來報,說繡球已然藏好了,又捧着一筒子竹籤讓各宮妃嬪來抽。蘇靈雨隨手抽了一根,展開一看,內裡一點黃,竟然是中籤了。
此時其餘諸人也紛紛展開手中籤子,馨貴嬪笑道:“第一輪中籤的是靜貴嬪、莫婕妤、傅貴人、蘇貴人和蕭美人。園中藏了十個繡球,限時一炷香,時間到了若差一個繡球便罰一杯酒,差上三五個,就只能罰上三五杯了。”
蘇靈雨也覺得頗爲好玩,因此聞聲笑意盈盈站起身,與其餘抽中籤子的四人道:“靜貴嬪、莫婕妤,諸位姐們,園子這麼大,我們分開去尋如何?”
“也好。”靜貴嬪夏若卿頷首笑道。傅流熒看了下蘇靈雨,淡淡點頭,卻不搭話。
蘇靈雨只能假裝未察覺傅流熒的冷淡,各自商討了自己的方向,待得鼓聲一起,領着青綃疾步去尋了。
蘇靈雨尋的方向是北面,這面又稱冷香園,種植的花卉以梅花爲主。春日裡梅花都凋零了,桃花卻還未開繁,一眼望去一目瞭然,藏在其中的物件便十分醒目。不多時蘇靈雨與青綃已經繞着冷香園一圈,將藏在裡面的兩個繡球尋了出來。
兩個繡球都是掛着樹枝上的,頂頭紮了段綠色的綢緞,不過拳頭大小,很是精巧。青綃捧着手心裡瞧得愛不釋手,對蘇靈雨笑道:“貴人,你看珍婉儀備的這些繡球真是可愛,還有股子香味。怕是珍貴嬪爲了今日這望春宴,準備了好幾日吧。”
青綃說者無心,蘇靈雨聽者卻有意。此話入耳,臉上笑容忽地頓了下,才道:“你方纔說什麼?”
“奴婢說珍貴嬪爲了今日的望春宴,怕是準備了好幾日了。貴人,怎麼了?”
蘇靈雨不語,拿過紮了綢緞的繡球湊到鼻尖輕嗅,一股淡淡的清香竄入鼻中,很是舒適,卻是沒聞過的味道。
“貴人?”
“沒事。”蘇靈雨搖頭,這味道不嗆鼻,應該不是麝香,想來也是她心思太多,想到別處去了。
“貴人,這片尋完了,我們要不要去西園幫着尋尋看?那邊種滿藤蘿,比冷香園難尋多了。”
“也好,我可不想連飲四五杯酒,喝醉了難免失儀。”蘇靈雨笑應道,轉身自往西園去了。
西園是靜貴嬪夏若卿去尋的,藤蘿花高且密,一路上蘇靈雨仰着脖子細細去看,眼睛都花了才尋到一個繡球。她揉了揉眼睛,對青綃道:“先尋個地歇歇吧,我眼睛都被花耀花了。”
青綃給蘇靈雨找了個可歇息的地兒,將人安置坐下了,正要說話,旁側卻同時傳來了輕輕的人聲:“娘娘!您這又是何苦!”
“別多嘴,將水端來就是。”聲音輕柔動人,卻帶了絲淡淡的倦意,正是靜貴嬪夏若卿。
蘇靈雨與青綃面面相覬,不知靜貴嬪這話是什麼意思,不多時旁側又傳來了低低的嘔吐聲。她們背靠的這株藤蘿長得極好,長長的花搖曳到地上,倒像一幅天然的垂簾。蘇靈雨按捺不住心裡的好奇,躡步走到樹後往花間縫隙看去,卻是夏若卿正由侍女扶着。蘇靈雨這角度能看到夏若卿手中拿了一根籤子探入口中,籤子微動,夏若卿垂首便是一陣乾嘔,清液順着脣角直往外流。
蘇靈雨微怔,隨即立刻明白了,夏若卿這是在催吐,要吐出方纔喝的酒。
“娘娘!您懷的是天子的龍種,即便傳出了喜訊又如何?有陛下爲娘娘撐腰,旁人敢怎麼的?!”
“不行!胎像未完全穩固之前貿然傳出喜訊,此胎定然保不住。後宮爭寵的手段……縱有陛下又如何?你忘了福美人的下場嗎?”夏若卿厲聲道:“陛下當下對父親諸多不滿,若有此胎穩住君心還好,若是沒了……夏氏一族只怕就此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