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言還清楚地記得,謝少賢剛來到孤兒院的那天。
那時候的謝少賢還不叫謝少賢,十二歲的少年用超出他年齡的堅韌眼神向大家做着自我介紹,“我叫少賢。”
有人笑着問他,“那你姓什麼呢?”
他將臉一揚,“我沒有姓。”
喻言不明白,孤兒院的小朋友都是沒有父母的孩子,爲什麼就只有謝少賢一個喜歡坐在窗口發呆,甚至還帶着一點成年人才有的孤傲。
也許是他身上那種孤傲吸引了她,她禁不住好奇,輕輕碰他的衣角,將一直捨不得吃的糖遞到他面前,“少賢哥哥。”
謝少賢回過頭來,盯着她手裡的那顆糖,毫不留情地拒絕她,“那是小姑娘才吃的玩意!”
她的笑容頓時僵住,委屈的眼淚刷地一下掉了下來,覺得謝少賢欺負她。
不過讓她沒想到的是,當她被孤兒院幾個年紀稍長的男孩子捉弄的時候,出手幫她的正是這個欺負她的謝少賢。
少年將她拉到身後,擋在她身前,揮拳一把打在對方男孩子的臉上,場面頓時一片混亂。
喻言頓時看傻了眼,卻不是因爲害怕,甚至連哭叫都沒有,就那麼傻愣愣地站着,覺得謝少賢打架的時候真好看。
直到喻言看到一臉鼻青臉腫的謝少賢在走廊裡被孤兒院的阿姨罰的時候,她纔不禁掉下了金豆子。
謝少賢卻一臉滿不在意,“你怎麼那麼會哭。”
後來等喻言和謝少賢慢慢熟悉了,她才知道根本不是那麼回事,什麼發呆孤傲,謝少賢淘得很,又很會玩,上山下河,沒有他去不到的地方。
連謝少賢自己都不知道,像男孩子玩的那些刺激遊戲,他爲什麼總要帶個小拖油瓶。這丫頭笨得可以,尤其是每次偷偷溜出孤兒院,爬牆的時候都要他揹着!
原本以爲兩個人就可以這樣一起長大,卻沒想到會有一天,她要透過後車窗眼巴巴地看着他追出好遠,然後一屁股坐在地上。
再後來她偷偷打聽過謝少賢的消息,只知道他被謝氏財團的謝東平收養,隨他去了國外。
現在那個記憶中的少年,終於衝破了歲月,又重新站在她的面前。也許是經過了時間的沉澱,謝少賢變得斯文帥氣,清澈溫潤,但是她和他都明白,他的心裡還燃着一把火。
正是這把火,讓他的溫潤和司空軒不同。
喻言將衣服晾好,陪他坐在了小土炕的炕沿上。
謝少賢的身上還什麼都沒有穿,讓她實在有些不自在,“怎麼沒見你拿行李?”
謝少賢一直看着她笑,“我一下飛機就來這裡了,行李都被助理拿去酒店了。”
她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謝少賢,不要總是看我。”
謝少賢嘴角的笑意更濃,伸出大手來在她的腦袋上使勁揉了揉,“才幾年不見,你連少賢哥哥都不叫了。”
豈止是才幾年,明明是十多年,久到發生了太多事情,讓她沒法正視謝少賢。
她縮了縮腦袋,“這些年你過得好嗎?”
謝少賢將手收回來,雙手抱在胸前,“家裡人都對我很好。”
謝東平無子,唯一的兒子就是收養來的謝少賢,作爲謝氏未來的繼承人,很難想象當初在孤兒院的謝少賢是怎麼在謝東平嚴苛的標準中脫穎而出的。
喻言的聲音有些小,“我以前還去找過你的。”
謝少賢淡淡點頭,“我已經和孤兒院那邊聯繫過了。”
喻言將頭壓低,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屋子裡面陷入了一片沉默。
謝少賢看着喻言這個樣子,心中不禁有些疼,她以前是那麼活潑可愛的女孩子,不管生活再受人欺負,始終都喜歡咧着嘴笑着露出兩顆小虎牙。
可是現在,她卻只低着頭,不說話。
他輕輕抿了抿嘴,“那張照片你還留着嗎?”
喻言擡起頭,起身到自己的那隻寶貝箱子裡面掏出一張照片,照片中站在向日葵花海中的兩個人臉上洋溢着燦爛的笑容。
謝少賢從她手中接過照片,修長的手指淡淡撫過上面喻言的酒窩,“這些年的記憶裡,一直是這片向日葵花海。”
喻言的心裡一緊,有些害怕他接下去的話,“可是,我已經不是從前謝少賢的那個喻言了。”
謝少賢掛在嘴邊的微笑僵了一瞬間,立即又化開,目光看向她微微凸起的腹部,“謝少賢一直是謝少賢。”
喻言的鼻頭一酸,她當然知道他是。可是他太好,現在的她已經配不上他了。
她緊緊抿着嘴脣,拼命睜大了眼睛,不讓眼淚掉下來,“我去看看給你熬的薑湯好了沒有。”
謝少賢看着她走出去的背影,嘴角依舊掛着笑意。
不管在他離開的這些年裡,她的生命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也不管她的心裡還有沒有他,他都會重新陪在她身邊,一點一點再把她的心捂熱。
奶奶、的房子本來就不大,睡覺的地方也就只有一張小土炕,就連被子也只剩下一牀厚的,一牀薄的。
喻言將厚被子給了謝少賢,薄的被子留給了自己,有些尷尬道:“今天晚上就只能這樣將就一下了。”
謝少賢的一雙長腿搭在炕沿上,目光淡淡掃過那兩牀被子,“你蓋厚的吧。”
喻言不依,“那怎麼行呢,你是客人。”
謝少賢眉心微蹙,削薄的脣一抿,“喻言,我是少賢,不是客人。”
喻言突然住了口,低了頭不說話,卻依舊執拗得將厚被子放到了謝少賢那邊。
謝少賢的眸光一閃。
兩個人正在鋪着被子,忽然聽到有人站在外面“啪啪”地拍房門。
然後便傳來了劉嬸急切的聲音,“喻言,快開門。”
喻言心裡一沉,連忙去開了門,劉嬸站在門口急的臉通紅,“今天白天那位先生是不是跟着你回了家,他是不是有車,走沒走?”
喻言有些納悶地向屋裡望了一眼,“他還沒走,劉嬸,發生了什麼事?”
劉嬸的聲音哽咽着,“孩子本來都醒了,沒想到夜裡又發了燒,我也
沒在意,給他喝了點薑湯,可誰知越燒越厲害,現在都已經叫不醒了,能不能借他的車用用送去醫院?”
喻言剛想回頭叫謝少賢,卻看見他已經披着一件外套半倚在門口,“我這就去看看。”
到了隔壁劉嬸的家裡,謝少賢看了看孩子,臉色微變,“沒有呼吸了。”
劉嬸一聽,立即差點暈倒,只顧着一個勁的哭,連話都說不出來,喻言的臉色也有些慘白,“沒有呼吸了,是不是要人工呼吸?”
說着,喻言想也沒想,直接就要趴過去給那個男孩子做人工呼吸,可還沒碰到人,後脖領子就被一隻大手拉住了。
謝少賢的聲音十分好聽,說出來的話卻差點沒讓喻言噴出來:“男女授受不親。”
她瞪大了眼睛,“謝少賢,人命關天,他還只不過是個十二歲的孩子!”
謝少賢直接將她拉到一邊,“我十二歲的時候已經給你送戒指了,你閃到一邊去,我來。”
不管時隔多久,不管謝少賢變化有多大,有一點他始終都沒有變,從他十二歲的時候,告訴喻言她是他的之後,他能做的事情,從來不讓喻言動手。
喻言扁着嘴看謝少賢,心裡想着如果他真把那個孩子看成是個男人,那他怎麼下得去口。
當然這話她沒有說出來。
謝少賢給他做了幾組人工呼吸後,孩子總算又有了微弱地呼吸,謝少賢抱着孩子趕緊上了車,劉嬸也跟了上去。
喻言也要跟着上車,卻被謝少賢一把攔下,“你好好在家等我回來。”
喻言的腳終究還是沒有邁上車,謝少賢的能力她是知道的,只要有他在,似乎一切事情都能夠擺平。更何況距離最近的普仁醫院,是她現在不想去的地方……
她一個人回到家裡,鑽進了被窩裡,像往常一樣拿出溫宛如的日記。
住在這裡的這段時間,閒暇的時間被無限制釋放了,睡前看溫宛如的日記也就成了娛樂項目之一。
原本一本厚厚的日記,快被她翻到了最後幾頁,她用心品讀着上面的字字句句,感受着溫宛如的氣息,再把這種感覺對肚子裡的孩子講。
最後幾篇日記,溫宛如只用了很少的筆墨,喻言卻似乎能夠隱隱感覺到那簡短文字後包含着更多深層的意義,只是現在她還沒有想通。
“3月12日,晴,閉口不言的人也是罪人。”
喻言皺着眉頭,想了一會兒,又向下面一篇看去,“3月13日,晴,事情還是發生了。”
她越看越有些不明白了,似乎有什麼重大的事情發生在了溫宛如的身上。
“3月13日,陰,對不起,芳華。”
日記的最後一篇,“3月14日,小雨,喻偉中是魔鬼,揭發他!揭發他!揭發他!……”
無數個秘密麻麻地“揭發他”看得喻言頭皮發麻,越到最後溫宛如的筆記就更加錯亂,顯然情緒已經越來越激動。
喻言一把將日記扣上,心情久久不能平靜,3月15日,正是溫宛如去世的日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