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長一段時間,我都在昏昏醒醒之間,我似乎清醒過,我又一直在昏迷。數度,我都聽聞嬰兒的啼哭聲。
好像,我永遠都是意識活躍着。
我真的死了嗎?我真的要離開陸明鏡,離開我的孩子、我的朋友、我的一切了嗎?但爲什麼我還可以思考?難道死人是可以思想的?死人也是可以心痛的?
被陳曦推下山崖,我怎麼可能生還?
“長樂,醒醒。”誰在呼喚我?
我仔細分辨,那不屬於陸明鏡,更不屬於我所認識的任何人……莫非,我真的來到陌生的世界?
外力的推搡讓我意識變得清晰,我想睜開眼,看看我到底身處何地。
我費勁一睜,居然真的看到白晃晃的光線下陌生的景緻,迷迷糊糊的,似乎站着一個人。我十分不適應,條件反射閉上眼。當是時,我的大腦一片空白,我不知道我是死是活,我不知道我身處何地。我害怕面對,面對我死,或者面對我活着,流產了、殘疾了。
“長樂,你終於醒了。”那道裹挾淺淺溫柔的聲音,聽起來又多了點喜悅。
我睜開眼,眼前的景象影影綽綽的,從模糊到清晰。對方身形頎長,笑容淺淺,眉目間,全是我不曾熟悉的溫柔。
“是你?”眼前的男人,和李曼筠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只不過,他的眼眸,變成了純正的黑。他神色柔和,毫無侵略性,我看着不怕,就是很震驚。
我並沒有失憶,我被陳曦推下山崖,然後我失去了意識。昏昏醒醒之際,我不知自己死活,但現在見了李曼筠,我確定我活着。
但,爲什麼?
世界上會有這麼巧合的事情,爲什麼李曼筠可以救我?
可能是我想得太急,我突然頭痛欲裂。
“是我,我救了你。”他走近我,“我替你喊醫生。”
說完,他轉身出門。我看着他的背影,下意識想要擡手,卻發現雙手都沉甸甸的,全部不屬於我似的。我吃痛喊出聲,躺在牀上原地不動。我順勢打量這房間,並不是李曼筠的居處。
全然陌生的地方!
心中疑團重重,我這顆心七上八下的。既然活着,所有的事,我都要面對了。我的雙手都像是廢了,我腹中的孩子,還能保得住嗎?
李曼筠救了我,那陸明鏡呢?他如此愛我,定然不會不管我。肯定是他不知情,那他,倘使以爲我死了,又會如何難過呢?
更讓我心煩的是,我沒有看到電話。假如我能看到,我就算再痛,我也要按下我銘記的十一位數字。不管我在哪裡,我要告訴他,我活着。
至少,我活着。
踢踢踏踏的腳步聲接近,李曼筠重新進來,身後跟着穿白大褂戴口罩的醫生。我看不清他的全臉,大致可以確定是中年男子。
醫生全程不露臉,幾次和我對視。我不太適應,又因疼痛閉眼。幾分鐘過去,我沒聽到醫生的決判,反而聽到出門的腳步聲。我看向被關上的門,焦慮不已。
沒多久,李曼筠再度進門,“長樂,你已經好多了。”
凝視漸漸走近的他,我詢問,“李曼筠,我到底怎麼回事?”才說這麼點話,我的喉嚨就生疼生疼的。
“你墜崖了,我救了你。孩子沒保住,你的身體狀態不錯,左腿傷得最重,石膏打着。醫生說了,好好修養,肯定能恢復。”他坐在我跟前,解釋我的情況。
整段話,我聽得最清楚的,就是孩子沒保住。
我乍醒之時,什麼感覺都沒有。就連手痛,都是我想擡起時感受到的,更別提麻木的全身……我感受不到我哪裡痛,哪裡好……
當我聽到李曼筠略含惋惜地告訴我,我的孩子沒保住時,我已是千瘡百孔的心,又被重重一擊。
沒錯,剛懷孕那會兒,我不太接受這個孩子。因爲我目前的狀態不適合懷孕,我甚至懷疑陸明鏡使了手段。可我真正得知我失去我的腹中胎兒時,那種牽扯皮肉的痛苦,頓時如浪潮掩蓋我全身。
此時此刻,陳曦醜陋的嘴臉,都變得模糊不清。
直到,我又失去知覺。
再醒過來時,仍然是李曼筠在我眼前。他言笑晏晏,仿若無事,“長樂,你剛流產,需要大補,不然以後會落下病根。這裡有熬好的雞湯,你要不要喝一點?”
渾身綿軟,我全無力氣,“爲什麼是你救我?陸明鏡呢?我要去找陸明鏡,我要見常歡和一念。這裡是哪裡,我爲什麼在這裡?爲什麼?”
我一股腦將問題全都倒出來,累得我接連咳嗽。
他仍然是嚴密無縫的微笑,“你先喝雞湯,有力氣,你才能動身去找陸明鏡,不是麼?”
看到這般近乎完美的笑容,在我腦海裡,他和陳曦重疊了。陳曦也會這麼笑,結果,她在我救她之後,把我推下山崖!我雖保住小命,可我失去孩子,且動彈不得、任人擺佈,又好到哪裡去?
陰森森的感覺油然而生,我顫抖發問,“李曼筠,你是不是……和陳曦是一夥的?”
不然,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會被陳曦推下山崖,陸明鏡這麼愛我都沒救到我,他李曼筠爲什麼救了我?
這樣的猜測,讓我毛骨悚然,更害怕自己的處境。
如果他們真是一鼻孔出氣,我還有什麼活路可言?我倒不如祈求他救我就是一場感天動地的奇蹟。
李曼筠將我扶起,我配合,視線更爲開闊。腰痠背痛難免,但緩過那陣,我突然覺得自己好多了。
他鬆開我後,倒出一碗雞湯,慢條斯理用調羹舀起,“先喝點雞湯?你需要補點營養。”
“李曼筠,你難道不知道,你這樣,我會覺得,你真的是和陳曦串通好的。李曼筠,你們到底想要做什麼……我的孩子已經沒了……你們還想要做什麼……”我剋制不住情緒,一激動,牽動全身筋骨,痛得不行。
不知道爲什麼,我居然哭不出來。
難道死過一回,我的眼淚已經乾涸?還是悲傷到極致,眼淚已經沒有任何作用?
將舀了湯的勺子遞到我脣前,他嘴角含笑,“長樂,先喝點雞湯,盼望奇蹟吧。你活着,纔有力氣,期盼我沒有和陳曦一夥。即便我和陳曦是一夥,你恢復身體,纔有力氣求我回心轉意,帶你去找陸明鏡。我可以告訴你,這裡離b市十萬八千里,你不讓我高興,我怎麼帶你回去?”
“我到底離開b市多久了?”巨大的恐慌正在吞噬着我,“李曼筠,你到底要做什麼?爲什麼不讓我見陸明鏡,爲什麼……”
溫熱的調羹貼上我的嘴脣,他音色轉冷,“我不想跟冰冷的屍體溝通,你最好的選擇就是調養好你的身體。”
我閉緊牙關,拒絕進食。我瞪大眼睛,妄圖與他眼神交鋒。
他雲淡風輕與我對視,倏忽大笑。我往後退,生怕他動作大,把湯灑到我臉上。但他很穩,將勺子放回碗中。
“長樂,我可以理解你,你不能接受你的現狀。既然你不接受我的溫情,我就把殘酷而冰冷的現實告訴你。你被我囚禁了,你哪裡都不能去,你也沒有任何辦法聯繫外界。你可以做的,就是在我離開之後,喝完雞湯,好好休息。那樣,明早我來看你,發現你氣色好多了,我興許會願意告訴你b市的事情,你的丈夫你的孩子……或許,我大發慈悲,送你回去。”
不疾不徐說完,他起身離去。
我清楚,他多半,是謊言。他費盡周折把我囚禁,怎麼可能爲了讓我養好身體?那我的身體本來就很好,何須他多此一舉?
聽到關門聲,我不禁好奇,這人,真的是我認識的李曼筠?我認識的李曼筠,是端着架子的藝術家。的確,他跟我表白了,但他之後給了我充分的自由。他的妥善處理,讓我繼續留在我喜愛的工作上,發揮我的所長。
再見之前,我甚至是感激李曼筠的。
奈何世事多變,轉眼,他竟成了囚禁我的人?
他一說,我突然發現,開着燈的室內,四周都沒有窗戶。我不怕李曼筠給我下毒,只不過我看見雞湯就犯惡心。我會想起,我流產了,我還身在牢籠!
這,難道真的不是一場夢?
使出九牛二虎之力,我靠着完好的右腳,藉助旁物,走到門口,幾次嘗試,我確實無法打開這個門。精疲力竭,我跌坐在地上。目之所及,是我打着厚厚石膏的左腿。流產,殘廢,我還有什麼輪不上?
無力苦笑,我痛得眼冒金星。
“李曼筠,你這個……”怒火中燒,我想謾罵他,卻發現我沒有力氣去罵人。冷靜幾秒,浮上腦海的,全是陸明鏡和兩個孩子。
在這世界上,愛從來比恨重要。
想到陸明鏡和孩子,我心中的柔軟再度盪漾。我久違的淚水,也奪眶而出。我輕撫溼熱的眼淚,突然想去喝那雞湯。哪怕噁心,哪怕是嗟來之食,哪怕只有一線希望……
一線希望,始終是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