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內。
“三妹妹,你這書寫的是什麼?我怎麼看着像道士畫的符咒啊?”施榕問。
我笑:“四哥,這叫速記。”
“速記?你想的?”施榕疑惑。
“算是吧。”我點頭,解釋說:“孃親去世以後再無人教我識字,於是妹妹便琢磨出這麼一種寫記方法,用以記錄日常瑣事。”
“如此。”施榕意味深長的看着我:“三妹妹,你當真是不一般呢。”
我邊落筆,邊不以爲然的說:“四哥真會說笑,妹妹不過是隨意而爲,你竟也能藉此吹捧一番。他日我若真出息了,四哥又當如何讚美?”
施榕不語,片刻後,他若有所思的問:“三妹妹,你現下書寫的什麼?”
我笑嘻嘻的戲謔他說:“自然是寫四哥你如何俊逸瀟灑、如何疼愛妹妹、如何俠義無雙、如何……如何醉臥花間、紅顏無數嘍。”
“你。”施榕咬牙,擡手給了我一下:“頑劣的丫頭,就知道消遣四哥。”
兄妹嬉鬧一陣之後,我斂容正色:“四哥,蘇府收拾怎麼樣了?”
“哎呀。”施榕猛拍腦門,道:“這幾日我被瑾兒那丫頭纏得差點忘了正事。”說着便從腰間解下兩串鑰匙,遞給我:“喏,三妹妹,這是蘇府的所有鑰匙,一共兩套,另外四哥還給你找了個管家,又買了兩個小廝和丫頭,除了這些,你看還要置辦什麼?”
“目前不用。”我搖搖頭,想了想,又道:“四哥,那幾個人可靠嗎?”
施榕點頭:“三妹妹放心吧,他們都是四哥親自挑選出來的,絕對沒有問題。”
我解下一串鑰匙放到施榕手裡,說:“四哥,這串鑰匙留給你,若是……若是有朝一日情況緊急,妹妹不辭而別……不過只要四哥你在,我保證,終有一日會回來看你的。”
施榕大驚:“三妹妹,你想幹什麼?”
我笑笑,安慰他說:“無它,我只是……”
不等我說完,施榕就猛然將我攬進懷裡,緊緊的抱着,聲音有些顫抖的問:“三妹妹,可還記得你答應過四哥,無論在什麼情況下,無論做什麼事你都不會瞞着我?”
我動容,趴在他肩上低低應答:“記得。”
“那你再答應四哥一個條件。”施榕要求。
我想了想,道:“說。”
“永遠不許拋下四哥!”施榕放開我,目光堅決。
我聽得心裡一陣難受,待稍稍平復後便笑呵呵的揶揄他:“四哥,我只聽說過有妹妹賴着兄長的,倒沒聽說有哥哥賴着妹妹的,難道你娶了嫂子也要跟着我不成?再說妹妹以後嫁了人,總是要離開相府、離開四哥的,你說說看,這個要求讓我如何答應?”
施榕任性,不講道理的堅持:“這些哥哥不管,你快答應我。”
我爲難:“四哥,做不到的事爲何非要妹妹答應?”
正在這時,門外傳來施榕貼身小廝的聲音:“少爺,二小姐正急着找您。”
我暗舒一口氣,然後往外推施榕:“四哥,快走吧走吧,莫去晚了,不然二姐姐該發脾氣了。”
施榕定住身體,直直的看着我:“三妹妹,勿要打岔,快答應我。”
“好吧好吧。”我無奈鬆口。
施榕滿意,側首朝門外朗聲吩咐道:“茗雨,去回二小姐,就說我沒空。”說完轉眼繼續看我。
四目相視半晌,我打破沉默:“四哥,你願意學速記嗎?”
施榕指指自己的鼻尖,不確定的問:“三妹妹是要教我嗎?”
“沒錯。”我點頭,“四哥,等你學會之後,有朝一日,咱們兄妹若是分開便以此寫書信,書寫天下不可能有第三個人看得懂的書信,四哥,你可願意?”
施榕聞言立刻神采煥然,他抓住我的手驚訝的確認:“三妹妹此話當真?天下間除了你我真的就不會再有人看得懂?”
我重聲確認:“不會再有第三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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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十五這天,我早早被敏兒喊起來梳妝。
主僕二人嘀嘀咕咕,修修改改辛苦了一番之後,史上最爛俗的裝扮終於在我身上誕生。
“三妹妹,你怎麼妝扮成這樣?”施榕指着我驚叫。
我瞥了瞥銅鏡中那張豔俗至極的臉蛋,不以爲然的說:“怎麼?四哥,你妹妹不美嗎?”
施榕斥道:“胡鬧,三妹妹,你知道今日要去什麼地方嗎?”
“去皇宮,去鬥花草!”我輕描淡寫的說道,“走吧,四哥,去晚了,二姐姐又要急了。”
“等等。”施榕上前,擡手就要去拔我頭上金燦燦的釵釵串串,我趕忙彎身躲開,急叫:“四哥,我好不容易化好的妝,你敢破壞?”
施榕氣得手指直往我額頭上點,道:“今兒我就破壞了,你能怎麼着吧?你瞧瞧你,這還有一點兒人樣嗎?”
沒有人樣兒?呵呵,說明我這妝化得很成功!
我急忙抱住他一隻手臂,討好的解釋說:“四哥,你忘了妹妹給你說過的話了?我不是給你說過要在花草會上裝傻的嗎?”
“啊?”施榕停止動作,看着我想了想,不確定的問:“三妹妹,你這樣就是爲了……?”
不等他說完,我就連忙點頭:“對對對,這下四哥明白了吧?”
施榕恍悟,只是還有些不甘的指着我說:“三妹妹,你這妝也太嚇人了吧?”
。
相府外早有一輛豪華馬車等候,施桀、施榕哥倆負責送施瑾和我進宮。我絕世無雙的妝扮果然引得府內上上下下無數驚歎,“舒兒,你的品味還真是不同尋常。”仙女般的施瑾嘲笑說。
馬車大而寬敞,施瑾與我相對而坐,卻無話題交談,只因我們倆互相看不上。馬車走了很久,中間停了一次,像是應付檢查,之後沒多久,便完全停了下來。應該是到皇宮了吧?我想。
施桀攙着施瑾在前,施榕攙着我隨後。
“四哥,你和三哥怎麼也來了?你不是說頂討厭這類應酬的嗎”我小聲問。
施榕沒好氣的回:“爹爹和大哥、二哥不在府內,三哥便是家主,他自是要來的,至於我,當然是爲了你。”
“勿要竊語。”走在前面的施桀回頭警告。
施榕和我對視一眼,趕緊閉嘴噤聲。話說這個施桀真不是一般的淡定,整個相府只有他對我的‘如花’妝容無動於衷。我偷偷揉眼確定了好幾次,都沒發現他臉上有啥波動。
在宮娥的引領下,兄妹四人穿過道道宮門,直接來到繁花茂葉相互簇擁的御花園內。施桀同學很會掐點兒,園內雖然已經有不少公子淑媛,但很明顯只有我們到達的時間不早不晚,因爲坐下沒多久,就有內監高喊皇上皇后駕到。
俯身跪地三呼萬歲之後,各方謝禮平身,然後男女分開在御花園內依次落座。不知是有意安排還是無意巧合,反正目前的排列組合是皇帝率男隊居左,皇后領女隊居右。呵呵,男左女右,頗有對打擂臺的架勢。
而更爲巧合的是,我和魏晨正好相對,都排在長長隊列的倒數幾位。四目相對的剎那間,繞是這小子的面孔一貫森然冷峻,此刻看向我的表情也忍不住意味深長的勾嘴莞爾。我心下冷哼幾聲面無表情的將眼光移開,朝前一看,施榕正伸着腦袋四處張望,待看到我後,他嘴巴無聲的動了動,我點頭,淺笑着示意他不用擔心。
皇帝首先致辭開幕,大意是說今年的‘鬥花草’就不賞花賽草了,爲了節省時間,所以直接進入詩、詞、歌、賦比賽這一環節。接着內監尖聲宣佈比賽規則,其內容和一般的比賽程式不多,由皇帝和皇后爲對方隊列出題,採取淘汰制,最後男、女各角逐出冠、亞、季三名。勝出者帝、後會分別給與豐厚的賞賜,若是沒有婚媒在身者,皇帝也有可能會當場親自賜婚,以示恩寵。
三聲響鼓之後,氣氛高漲起來,不管是男隊的公子哥兒,還是女隊的淑女名媛似乎都暗暗憋着一股勁兒。皇帝首先出題,以“花”爲名要求女隊人人賦詩一首,然後由他和三位大學士裁斷出下一輪的晉級者。
一時之間,鶯聲燕語,起起落落。
施瑾不愧才名在外,一首《醉花間》引得帝、後齊齊點頭讚許。等待了約半個時辰,當大家的目光全部聚焦在全場打扮最“出衆”的我身上時,我沒有讓大家失望,故作得意的站起身大聲朗誦了自己的佳作:“夏眠不覺曉,蟬鳴真不少。一場風雨來,花草全倒了。”果不其然,在一片震耳的鬨笑聲中,丞相府三小姐沒有任何懸念的首輪就被淘汰出局。
被踢出賽局的人自然不能再呆在比賽正場,可是咱也沒敢亂跑。退下後我在園內找了個濃蔭遮擋的僻靜處,愜意的靠在一棵大樹上安然的等待比賽結束。
“舒兒。”閉目養神之際,魏晨的聲音忽然在耳畔響起。
我有些驚訝,稍稍調整神態後即不失禮貌的微笑招呼道:“魏公子。”
該來的終究是躲不掉。
魏晨意味深長的看着我,說:“舒兒就不奇怪我爲何會知曉你的身份?”
我不以爲然:“爲何要奇怪?我原本就沒想隱瞞。”
魏晨注視着我,稍時,不知是想到了什麼,竟抿嘴微笑:“舒兒,你的詩做得不錯。”
“是吧?我也這樣認爲。” 我認真的附和道,“可惜的是世人大多皆不懂詩詞,所以我只好遺憾的提前退場了……”
不想我話音未落,就聽“撲哧”一聲,魏晨失態的大笑開來。接着,這傢伙好像控制不住般,竟在我面前笑得前仰後合。好半晌,他才停下來,臉上依舊笑意滿滿的說:“舒兒,如此看來,你我倒是世間難得的一對……嗯……知音。”
“哦?”我一本正經的問道:“難道魏公子亦是因爲懷才不遇才提前退場的嗎?”
結果魏晨好不容易止住的笑聲因這一問再度敞開:“舒兒,怪不得……施榕……他對你百般疼愛,你當真……當真有趣的緊。”
我淡淡的接道:“魏公子,你,還是喚我三小姐吧!我比較喜歡這個稱呼。”
魏晨聞言立時斂容正色,目光深深的看着我說:“舒兒,若說這世間還有人能看到你的美,那麼這個人便是我,魏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