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樹繞花,爛漫春日,捲雲疏散,好道涼風。
倚靠窗前的女子,青絲流瀉,簡單用一隻白玉簪,耳旁兩朵紅菊花;額前梅花妝,那點印紅襯得皮膚好生白細水嫩;那雙半眯着的鳳眼,眼睫覆蓋墨黑的眼瞳,雖然慵懶至極,卻亹亹生寒,讓人不敢擡頭看一眼;紅脣皓齒,欲語還羞,又似已經出了這話,只是風才聽得見。
寂靜而奢華的屋內只站着一個在旁聽命倚靠於窗的女子差遣的侍女,侍女卑微的低着頭等待吩咐已久,呼吸謹慎細微,亦不敢有所動靜。房內靜得針掉下都能聽見,索性這大好春日,微風潛進窗內,撩起紗簾,叮噹作響,侍女才呼吸順暢。薰香煙氣繚繞於室,花的馨香也從遠處飄來……
遠處,男子出現在前,她對窗看見了他。悠忽閃神,平日冷漠而危險的眼睛裡面閃着淡然的不忍,但是稍縱即逝,她還來不及細看,就見他轉頭對着站在身邊恭敬稟告的部下說着什麼,再大步的離去。
終究,只是能看見他的背影,寬闊的背影。這背影裡面在多少個日夜裡面看過,長廊屋頂,廳堂高坐,馬上颯爽英姿,持劍妙曼舞弄,握刀披荊斬將……想起,他帶來一身光亮,讓處於黑暗的自己迎上去,一路坎坷相伴,一路披荊斬棘。”到最後,他卻帶走一室黑暗背對着自己說:“你敢再去傷害她,休怪我無情。”想來,她這沒心沒肺的人,終究還是被絆倒在一場空洞的許諾里面。許諾最後的是利用和背叛。
這樣也好。
女子想,這樣也好。無情絕情,她可以果斷斬斷這流連,拔除這眷戀,她也會好生自在逍遙得活着。她可以把他給她的傷害,一一奉還。她可以對着她的敵人,趕盡殺絕。毫不留情。她可以再次討伐,搶奪這半壁江山。
臉上毫無動靜的女子,搭附在桌邊的手卻是骨骼鮮明,因爲用力而經脈浮現。
屋內聽見細微的聲響,似是什麼東西從高處掉落,侍女斗膽往這細微的聲源望去,只見雕刻在白玉桌上的一顆細小的白稔石珠被女子的指甲狠狠地扣掉,一節沾着血的指甲掉落在地……侍女畏懼心寒,這斷甲之疼她也嘗過,所謂十指連心,一疼疼進心內,百般折磨,但是眼前的女子卻是淡定從容,甚至是面無表情依然是看着窗外。
窗外春景無邊,暖陽耀眼,春風和煦,百花爭豔,芬芳糜爛。
這春日還能有多久呢?女子想。嘴角浮現着讓人猜不透的笑。侍女敝見這笑,傾城之,畏寒之。日後,她纔想起,這笑真正的意味着什麼。
“對酒當歌伊人歡,倦意梳梨花。此去不回,迷途不知返。
淚然思罷,似水流年,百轉千回,悠然情殤,淡在君離時。”
夜深風涼,沒入小窗,惹屋內白紗飛舞,幽靈如夢境般煥然。花雕的梁木,金流錦繡被,寇玉枕。一身白紗罩女子在妖嬈的身體上,黑暗中卻見大朵如紅蓮般的血在這純淨的白渲染開來。沒傷視野。
側躺着的女子,散亂髮絲。看不清真確的容顏。只聞微微的喘息,氣虛如蘭。
黑暗中,不知是誰,推開了門。風瑟瑟的從外面灌進來,屋內白紗飄動宛若弧。只見一雙黑色挑金線,繡工精巧的靴,身穿黑色流金挑邊繡的錦袍,黑暗中魅惑人的臉,那雙明澈而精
銳嚴冷好看的眼睛,緩緩的向着這邊靠近,空氣中浮動着屬於男子身上的麝香,出奇的好聞。
靠近來的鞋生,讓她不安,加諸傷口的疼痛,更加讓她驚恐。郝然間,一個拂袖,引得屋外狂風掀起,拍打着門窗,屋外的桃花開得絢麗,夾着風吹進來,倒流在時空中,隱隱着香。
他被突如其來的風聲止住了腳步,冷冽的雙眼目測周圍,耳聽八方。酒還在胃中灼燒,雖然微醺着,但是意識還是很清醒的。
他緩步而疑,再向前去。忽然,屋外誰的侍衛夭其聲音響起,道:“今天風雨將會大作,請主人務須感到驚擾。”他回了一聲“嗯”之後,醉態迷離着腳步走至跟前,倒下,假寐着。
懶散的躺着,他聞到空氣中隱隱有着一種花的馨香。剛纔在手下來報的時候,眼尖的他看在屋角的一襲白紗,心內突然覺得好玩,於是也沒有驚動了侍衛。靜觀其變。
或許,她還是真的跟來了。他想,卻沒有惱怒她跟來的原因。
一襲白麪紗遮住了好看的脣角,露出了水般的眼睛,鳳眼裡的藏着無數妖嬈,冷冽生寒。待聽見傳來了緩緩而安靜的呼吸的聲音,從邊上的裡角出來,腦海急速想要這樣藉此脫身。但是還沒有走兩步,皓腕就被一股強有力的力量往後拉。
她驚呼一聲,口卻被一雙溫暖的大手包裹住。眉眼因爲扯裂了身上的傷口而微皺。男子有力的雙手很快將他的身體反轉過來,使得在黑暗中直面她的臉。
這張臉,即使是黑暗朦朧,隔着白麪紗,他也可以一清二楚。
她順勢而倒在男子寬廣的懷抱裡面,一片白紗卻更見血色。擡起頭來望見,眼眸再生寒。
男子的臉,冷峻而非凡,眉宇間的英氣廖颯,一雙眼睛如星輝燦爛,此時抿嘴看着女子的薄脣上還有酒香。多少次,她也這般看他,卻沒有一次像是這次一樣看得如此仔細,深透。
“這一次,你又偷偷的跟來了?”男子淡漠開口,透着點點無奈,沒有顧及她的傷口,沒有心疼的她的疼痛,卻把她擁抱在懷裡,她的血髒了他的高貴華飾,透進他的皮膚,蔓延着血腥的味道,與他肌膚融合。
久違了,這樣的念想,這樣的擁抱。像她這般狂傲的女子,什麼時候纔可以這樣安寧的在自己懷中安靜,什麼時候纔可以不必慌張,得勢不饒人?她明明想要的都有了,爲什麼還要如此張狂?
女子也無開口,任由他這般懲罰般的溺愛,她想自己有那麼一瞬間是陷進他溫柔的陷阱裡面,那一瞬間,她感覺自己的心口好像裝進了什麼,美好的念想,溫馨的感受。但是她的笑臉蒼白如蘭,氣虛微弱得很。不想說話,也無力氣回答。
男人犀利的眼睛掃過眼前精美妖冶的女子。只見她微散着青絲,用着一條白絲帶錧着,額角落下幾發絲,青青茹岱的眉彎彎的存在,雙眸透着冷和淡漠,白麪紗裡面的脣角透着血絲,微微開啓着喘氣,但是即使是這樣,也想讓人一親芳澤。白紗披身,使得她的膚色更是如若凝脂。
“真的這樣想殺了我嗎?”男子似問無問,依然一口冷漠,這般忌諱之語從他口中溢出,亦像是笑話般。“你知道的,彎彎,想要殺了我,你還要努力才行啊……”
女子眼睛眯着。疼
痛已經讓她難以支撐,眼睛裡面卻透着冷光。原來他知道,他知道她會來……
“彎彎,知道嗎?我知道你會來。所以我在這裡就是看你一眼。”他說的真摯誠懇。女子卻毫無動情。
這溫潤耳語,無限情思,綿綿而來。女子彎起脣角,隱忍着出口:“西雲澈,這話我已經聽膩了。”忽然她見他眼裡毫無防備之際,快速掙脫他的懷抱,找到他的穴位,點上。然後利落的翻身而起,霧水沾溼般的眼睛,透着冷意,劍抵上他的頸項,“西雲澈,今天殺不了你,還有下次。知道嗎?保護好你的女人還有你,你的江山,因爲我會隨時奉陪。”
寒意從劍裡面透進皮膚,五臟六腑均被這女子傳進來的恨意給灼燒。“彎彎,不要太執拗,你要的,我已經給你了。”反轉之前的一派溫和,這次卻是威脅警告的眼神看着女子。
“不過意的話,你可以先行而去。她會尾追其後的。你的江山也有我半個功勞。”女子眼睛彷彿燃燒的火焰,冷然開口。收起劍鋒,緩緩走近沒法動彈的男子,雙手握柄,向着他的胸口,“沒有想到吧?剛纔還說着不能殺你的話,現在,你就想要被屠宰的羊一樣。”說完,這劍貫穿了他的胸口。頓時,他的血噴涌而出,濺灑在她白紗上,妖嬈的散發出來,猶如一朵曼陀羅,午夜妖嬈綻放,糜爛芬芳。她脣角帶笑,逼近男子的前面,說,“這一劍是我的見面禮,以後,我們只能在戰場上見。你和她的所作所爲,我將一一奉還。”
他睜大着眼睛,疼痛在胸口,但是他卻只覺得,他所堅持的,所摯愛的,所要得到原諒的,原來也只是自己的一念空想。
她轉身過身,淚如泉涌,帶着狼狽,一步步從容,滴滴血掉落在地上,滴滴淚撒在地上,分不清是她的血還是她的血,卻是她的淚。
沒有心的人會哭嗎?
要多少次,才能真正的接近;要多少次,她才相信,自己的所作所爲,對於她是毫無偏差的;要多少次,她纔會懂得,他這樣做的用心良苦?
“她不會懂得的。”西雲澈想。胸口的劍傷對於他來說根本是沒有什麼大礙,在她離去的時候還給自己點上了止血的穴,所以他不會死。她根本沒有用力刺下去,或許還是存點心思。如果她想要殺死一個人很簡單,但是要殺死西雲澈,可能會有點難,正如他和她所說:“彎彎,你要殺死我,還是要多努力。”這點到不是西雲澈是什麼不死之身,因爲在戰爭中成長的男子,是沒有這樣容易被一劍致命的。他們更比別人懂得怎麼保護自己。
無疑,西雲澈此次的做法,從開始的驚疑,到現在的刺殺,都是他製造的假象。
“如果我說,我無法讓你離開,那也是一種笑話,我因爲不想讓你笑話了,所以才演了這一出。”
“帝王如我,鐵血江山,屍首堆起,主宰政權,由血來構築。不怕萬兵傾城,炮火來襲,身在沙場,保疆衛國。卻背了你一句承諾,冷落了你,負了你。傲骨霜華的你,命運多舛的你,我怎會不知道呢?但是,這樣做真的讓你這樣難受嗎?彎彎?”
今夜月明,風已淡去,西雲澈看着窗外星輝月影。眼裡,訣別了一絲空念。從此以後,再不相欠。彎彎,你就是想要讓我對你說這樣的話是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