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封信就像是顧婉清的手一般覆蓋在了顧知沫的身體上,陡然間。她只覺得自己的體內傳來了一陣暖流。這樣的暖流在不經意間竟讓她有了一種歸屬感。
原來,自己的母親是真的在意自己的。
脣角緩緩地溢出了一抹弧度。淡淡的,卻充盈着難以言語的複雜情感。
興奮的感覺持續了許久,甚至連那個所謂的遺書,顧知沫都沒有再去翻看,她就直接安然地闔上了雙眼。
好長的一段時間之後。顧知沫慢慢地進入了夢鄉。
“知沫……”
忽然間,顧知沫感到自己的耳側傳來了一聲呼喚。很輕,卻足以讓人聽地一清二楚。
顧知沫轉身。四下巡視了一番,卻依然還是沒有找到這個聲音的來源。就在她想要放棄的時候,她的眼前有一個熟悉的身形,款款而來。
她面帶微笑。周遭的一切都在她的笑容裡變得明亮了許多。
顧知沫不由自主地笑出了聲,然後直接朝着顧婉清的方向撲了過去,口中喃喃着。“媽,我就知道你不忍心丟下我一個人的。你終於願意回來看我了。”
顧婉清的手溫柔在她的額頭上輕輕地點了點,然後才掀了掀脣瓣,“知沫。我好想你。你過來陪我吧。”
這樣的一句話,讓顧知沫一愣,下一秒,她緊緊抱着的人就變成了孟雪的樣子直接卡住了她的脖子。
力道越來越大,顧知沫掙脫不開,她只能尖叫了一聲。
這樣的一聲也讓自己終於從夢裡醒了過來。顧知沫猛地從牀上坐了起來,額頭上也早已附着上了一層密密匝匝的冷汗。她的手用力地捂住了自己的胸口,好久,她的喘息聲才慢慢地恢復了正常。
顧知沫皺了皺眉頭,原本是個美夢,卻因爲孟雪的突然闖入變成了一個噩夢。
窗簾沒有拉,顧知沫朝着窗外看了一眼,天還沒有亮,她拿出手機,劃開屏幕,隨意地瞥了瞥,不過才凌晨四點。
顧知沫的手支撐着自己的身體移到了牀邊,兩條腿只是稍稍地動了動,那張信紙便跟隨着一起滑落了下來,膝蓋不小心碰到了木質的盒子,“哐當”一聲,掉落在地板上的聲響讓她自己都嚇了一跳。
擦去額頭上的汗水,顧知沫的手觸碰到自己紅腫的雙眼時,吃痛地“嘶”了一聲,不用照鏡子,她都可以直接感受到自己的眼部有多麼難看。
打開牀櫃上的小夜燈,昏黃的燈光只是微微照亮了牀頭的一角。顧知沫沒有穿鞋,藉着這抹亮光,赤着腳下了牀,把盒子從地板上撿起來之後,一個人慢慢地走到了窗臺上。
透明的玻璃窗外,駱俊塵特意爲她隴上了一層防盜窗,豎着的管子竟讓一瞬間有了被關在監獄裡的錯覺。
顧知沫用力地吸了一口氣,然後緩緩地打開窗戶,緊接着,悶熱的空氣便直接涌了進來,打在自己的身上,有種溼膩膩的感覺。
踮起腳尖,顧知沫把自己的腦袋從窗口探了出去,就在這時,有一束異樣的光亮朝着自己的方向打了過來。
儘管只是一閃而過,顧知沫卻大氣都不敢出,下意識地蹲着身子,她的一隻手快速地捂住了自己的口鼻。
不知道過了多久,那束晃眼的光突然間消失了。確定自己沒有被看到之後,顧知沫才小心翼翼地站了起來。
心有餘悸,她鎖上窗戶之後,重新回到了牀上。
因爲窗外沒有任何的光亮,剛剛的那束光只能讓顧知沫依稀地辨別出是個男人的身影。
難道是駱俊塵?她快速地搖了搖頭,然後否定了這個想法,這是他自己的家,他沒必要做出這樣的事情。
就在這時,她的心中忽然間就閃現出了一個名字,尹志遠,只是,如果真的是他,他這個點出現在那裡是爲了什麼?
對於這個上了年紀的男人,顧知沫並不是很瞭解,她只知道自從自己與駱俊塵相認之後,他就一直待在駱俊塵的身邊,照顧着他的生活起居。
不過,駱俊塵家裡的工作人員不少,如果直接斷定是尹志遠,那也未免顯得有些太武斷了。
想到這裡,顧知沫痛苦地在自己的腦袋上拍打了幾下,頭痛欲裂的感覺沒有再讓她繼續想下去。
無力地垂下了手,微涼的指尖卻在不經意間不小心觸碰到了擺放在牀邊的牛皮紙,她本能地縮回了自己的手,幾秒鐘之後,顧知沫又重新把它拿到了手中。
她想,大概,這就是駱俊塵想從自己這裡得到的東西了。
繞開外面的棉絲線,顧知沫遲疑了一下,還是把裡面的那張紙拿了出來,可是,把那張紙鋪開以後她才發現,紙上面竟然是一片空白。
怎麼會這樣?這難道並不是那封所謂的“遺書”?
顧知沫的心裡“咯噔”了一下,緊接着,她便意識到,或許,當年這封遺書在交到自己母親手裡的時候,就已經被人掉了包了。
顧知沫呆呆地坐在了牀上,眸子裡的光亮再一次被茫然不知所措的情緒所取代,好不容易查找到的線索竟然就這樣斷了。
半晌,她纔回過了神,除了顧婉清寫給自己的那封信,顧知沫把其它的兩樣東西重新放回了盒子裡,然後放到了原處。
時間尚早,顧知沫卻早已經沒有了一絲一毫的睡意。
她索性下了牀,抱出了自己的筆記本,打開網頁,隨意地翻閱着。
昨天發生的兩件事新聞並沒有進行大肆地報道,大概是被人壓下去了吧。
顧知沫的手在一則火災新聞的鏈接出停了下來,而就在這時,她的手機突然間震動了一下。
讓顧知沫沒有想到的是,一大早給自己發短信的人竟然是路子揚,她劃開屏幕,卻只有簡單地五個字,“再見,顧知沫。”
再見,顧知沫。
很熟悉的一句話,只是此刻,這句話是路子揚對自己說的。
原本以爲自己會毫無感覺,可顧知沫的心卻忽然間疼了一下,就好像是被什麼東西咬了一陣,有種難以用文字形容出來的感覺。
胸口悶地慌,顧知沫突然就意識到了一個問題,路子揚死了。
在堅持了兩年之後,他最終還是沒能抵抗住病魔的折磨。
生命有時候比想象中顯得還要脆弱。
失去了所有的興致,顧知沫合上電腦之後,便一動不動地坐在了牀頭。
天終於亮了。
顧知沫大口大口地喘息了一陣之後,才慢慢地從牀上走了下來。
洗臉,刷牙,這些動作對她而言,原本再簡單不過,可在此刻,卻顯得異常艱難。
短短的兩天時間,就已經有兩個人從她的視線裡徹徹底底地不見了,一個孟雪,一個路子揚。
手忽然間就失去了力氣,牙刷也直接掉落在了水池裡,顧知沫愣了愣,然後才擡起頭朝着鏡子裡的自己看了一眼。
不看還好,看了,連她自己都有些害怕,眼眶發黑,雙目猩紅,整個人像是一夜宿醉一般,看上去無精打采。
冷水拍打在自己的臉上,那種難受的感覺被壓制下去以後,顧知沫這才覺得好受了一些。
吃早餐的時候,她一直低着頭,自顧自地喝着碗裡的粥,甚至連平日裡喜歡吃的那些點心都沒有碰一下。
駱俊塵看着她,有些疑惑,“知沫,是不是昨天晚上沒睡好?看來我得幫你買一些有利於睡眠的補品了。”
顧知沫咬着筷子搖了搖頭,“沒有,昨晚我很早就睡了,”她低下頭,然後又重新擡了起來,爲了不讓自己透露出一丁點難受的情緒,她拼了命地瞪大了雙眼,“哥,你知道麼,路子揚死了。”
駱俊塵的動作在半空中停滯了一下,然後他才淡淡地迴應道,“路子揚得的是艾滋病,這一天,早晚都回來。”
“他從前那樣傷害過你,你應該感到高興纔對。”
駱俊塵沒有說錯,自己應該感到高興纔對,可是爲什麼,自己連一個笑容都不不願意露出來呢?
顧知沫不再說話,放下碗之後,便走了出去。
甚至沒有遮一下自己的熊貓眼,顧知沫直接把車開到了江心俞的樓下。
意料之中的畫面。
樓下的入口處,擺放了兩個白色的花圈,有哀樂不停地在花圈上方纏繞。
顧知沫下了車,每往前挪動一步,她就會覺得異常沉重。
她終於來到了江心俞的門前,緊接着,她便聽到了江心俞撕心裂肺的哭聲。
國家對艾滋病人的遺體處置是有規定的,在進行一系列的消毒處理後,由直接送火葬場火化,不行告別儀式。
江心俞甚至連自己兒子的最後一面都沒有看到。
“江阿姨。”
聽到顧知沫的聲音,江心俞止住了哭泣,原本想要把她從這個家裡推出去,可最後她只是顫動着嗓音說,“知沫,你也來給子揚送行了啊。”
“嗯,”顧知沫上前,扶住了江心俞搖搖欲墜的身子,“我收到了子揚的短信,他跟我說再見,我想,我也應該到這裡來跟他說一聲再見。”
江心俞沒有牴觸她,在聽到這樣的一些話語後,她緩緩地垂下了眼瞼,面上有無盡的哀傷在蔓延,“抱歉,因爲他的原因,他連骨灰都不曾留下來。”
顧知沫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只是扶着她重新坐了下來,想了想,她緩緩開口道,“江阿姨,人死不能復生,請節哀順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