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就在剛纔,他們彼此交纏,身體緊貼身體,毫無縫隙的契合在一起,但是在這一剎那,她卻根本看不清他,就像是她從來沒有認識過他一樣,陌生的叫人發寒。

赫連煊亦涼薄的望住她,脣邊漾着的清冽笑意,如同刺骨的冰凌,漫出層層仇恨般的銳茫,連綿不絕。

沉寂的夜色,靜如墳墓,像是繃緊的一根琴絃,一觸即發,便會斷裂,再也難以修補。

“繆兒……”

暗啞的兩個字,像是從卑微的泥土裡,掙扎着長出來,用盡喻錦程的全部力量,悲涼而痛苦。

被濃濃憤恨與苦澀佔據的一顆心,因着這突如其來的一聲低喚,微微一顫,夏侯繆縈下意識的望向說話的男子,他清瘦秀挺的身軀,彷彿還維持着原有的姿勢,站在茫茫的一片月色之中,輕淡的就像是一縷煙、一層霧,隨時都會跟這悽楚的黑夜,融爲一體,飄散成沒有盡頭的苦難。

夏侯繆縈看到男人乾裂的脣瓣,微微張翕,如有千言萬語,鯁在喉頭,不知所起,更不知該如何安放。

就在這個時候,喻錦程蒼白麪色上,卻突然涌開一層不正常的紅暈,無數的氣血,像亟待釋放的猛獸一般,翻滾在他的胸口,急欲衝破一片的阻礙,噴涌而出。

灼烈鮮血,就這樣從男人的嘴角逸出,似突然籠罩下的一層雨霧,飄飄灑灑的凝結在半空之中,無法上升,也無法下降,永無休止的懸浮在那裡,在人的心底,陡然劃下深深的一道裂痕,空蕩蕩的,如同缺失了一塊,漫延開無窮無盡的暗涌,痛徹心扉。

隨着這一口鮮血的吐出,喻錦程似乎再也無法支撐住身體的重量,僵硬的膝蓋,瞬時一軟,高大身軀,就這樣重重跌倒在地,發出沉鬱的悶響。

“喻大哥……”

心如刀絞,夏侯繆縈再也顧不得其他,隨手扯過一件衣衫,披在身上,想也不想的就跳下了牀,赤腳向着窗邊奔去。

赫連煊冷冷瞧着她渾忘一切的模樣,她晶瑩如玉的小臉上,溢滿藏也藏不住的關切與焦急,如此的熱烈,如此的真實……更是如此的刺目……粗糲大掌,在她旁若無人的經過他的身邊之時,驀然擒住她纖細的皓腕,硬生生的迫着那柔軟而微涼的嬌軀,撞上他的胸膛,清冽的不帶一絲溫度的嗓音,就這樣響徹在她的頭頂,積聚成無邊的烏雲,壓抑的將她籠罩在他巨大的陰影之中:

“夏侯繆縈,你這麼着急做什麼?怕你的錦程哥哥就此死在你的面前嗎?你放心,本王怎麼捨得?從本王知道他從死人堆裡爬出來,還活着的時候,本王就在等着他來找你的這一刻,現在本王終於等到了,怎麼可能就這麼輕易的叫他死了,如果是這樣的話,豈非太便宜了他?不着急,我們還有大把的時間,慢慢玩,所以收起你這副傷心欲絕的表情吧……”

殘戾語聲,一字一句的從男人薄脣間傾吐而出,每一個字眼,都像是裹了銳利的刀刃,割着人的皮肉,剮出聲聲鈍重的悶響,刺得人鼓膜都彷彿生疼;那鐵鉗般的大掌,牢牢箍住女子的皓腕,隱忍的力量,從他微帶薄繭的掌心,傳遞到她滑膩的肌膚之上,熾熱而冰冷,彷彿只要他輕輕一捏,她整條手臂的骨頭,都會碎在他的手中一般。

痛,無以言表的痛意,從手腕直躥進身體的每一個角落,重錘一樣,狠狠敲打着夏侯繆縈的心,又痛又炙,說不出來的滋味,就像是不斷噴涌而出的潮水一樣,將她一點一點的淹沒在他的冰冷裡,沉悶的感覺,死死壓着她,噎住五臟六腑,幾欲窒息。

她聽不懂從男人口中吐出的灼灼字眼,究竟有着怎樣的意味,卻清晰的感覺到,那些熾烈的、兇猛的仇恨,如同無邊無際的荒漠一般,將這裡的每一個人,都緊緊席捲住,拖着他們沉浸那深不見底的漩渦之中,直到粉身碎骨,化爲飛灰,都不足以消弭他的仇恨。

腦海裡的一切思緒,在這一剎那,彷彿都盡數退去,白茫茫的一片,像是走進了生與死交接的邊緣,懸在半空之中,進退維谷。夏侯繆縈什麼也想不到,什麼也看不清,只覺的冷,像是墮進了冰窖裡的冷,四肢百骸都被這樣的涼氣裹住,疼痛、僵硬、麻木,到最後凍成石頭一般,再炙熱的溫度,都彷彿再也無法融化。

赫連煊冷冷攫住她,寒眸凜冽,不淬半分情緒。

夏侯繆縈聽到他冷聲喚道:

“景垣……”

隱匿在夜色裡的影衛,應聲而出,恭謹的立在一旁。寡淡眸色,目不斜視。

“將喻大將軍帶下去,好好招待……除了死,任人處置……”

殘虐語聲,帶着泠泠冷酷笑意,從赫連煊微勾的嘴角,徐徐傾吐而出,像是撲簌如柳絮的一場大雪,將周遭的一切,都扯進那蒼茫的、絕望的白色之中,再也看不到盡頭。

“是。”

單調的應着主子的命令,景垣俊朗臉容上,無喜亦無悲,就像是他曾經無數次接收到的命令一般,踏上前去,將那跌倒在地,痛不欲生的男子拖了起來……夏侯繆縈望着被折磨的幾乎命懸一線的喻錦程,本能的就要向前施救:

“喻大哥……”

鎖在她皓腕上的大掌,瞬時一緊,硬生生的將她釘在原地,強勢的力道,如同圈起一座巨大的牢籠,而她,則是赫連煊禁錮在其中的獵物,他的方寸之間,已是她的整個世界,哪怕就算是死,化成一堆骸骨,她亦只能埋葬在他的監牢裡,永遠都休想逃離。

任憑夏侯繆縈如何掙扎,都動彈不得半分,她只能眼睜睜的看着,奄奄一息的喻錦程,正似一隻破敗的袋子一般,被拖向不知名的未來,而她卻絲毫無能爲力。

是呀,她根本是自身難保。連自己都救不到,更何況是旁人?

茫茫夜色裡,黑絲絨般的天空,不斷的壓抑下來,周遭空寂一片,惟有凜冽清風,吹得桌子上的燭臺,搖搖欲墜,昏黃燈火,閃爍未定,在偌大的溶月居里,飄渺如同鬼魅。

不知過了多久,久到一個世紀般漫長;嘈雜的氣息,終於都一點一點的褪盡,只覺墳墓一般的死寂與冷冽。

偌大的溶月居,漫開絲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氣息,將夏侯繆縈與赫連煊,緊緊包裹在裡面,彷彿除了他們兩個,再也容不下任何人的存在。

“心疼了嗎?”

涼薄語聲,悠悠響徹在暗流洶涌的空氣裡,像是割開了一道細微的傷口,淋漓鮮血,滋滋的往外冒着,一點一滴,都透進赫連煊如墨的寒眸之中,有嗜血般的銳茫,陡然熾盛。

混亂如麻的一顆心,因爲陡然傳來的男人嗓音,猛的竄到喉嚨之間,卻在下一瞬間,緩緩沉了下去,沉到那不見天日的靈魂深處,壓抑下來,阻止着它爲他有半絲的跳動。

夏侯繆縈慢慢斂盡一切飄忽的神思,迫着自己擡起眼眸,望向面前這近在咫尺的一個男人。他溫厚乾燥的大掌,鐵鉗一般鎖在她的手腕上,拽着她整副身子,都幾乎緊緊貼住他,這樣親暱而曖昧的一個姿勢,若遠遠瞧去,直如同一對無間的愛侶一般,兩人靠的如此之近,四目相對,呼吸相聞,就連灼燙的體溫,都彷彿交纏在一起,從他的身上,透進她的皮膚裡,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勒進彼此的生命中。

夏侯繆縈只覺得如此的令人作嘔。

“赫連煊,放手……”

拼命壓制着心底那幾乎噴涌而出的憤恨與惱怒,夏侯繆縈咬牙,冷冷開口道。

赫連煊望着面前一張晶瑩剔透的小臉,在這一剎那,她容色上的一切情緒,都彷彿褪了去,惟剩下絲絲厭惡,毫不掩飾的流轉在她細膩的肌膚之上。

“放手?”

涼聲重複着這兩個字,赫連煊倏然一笑,那箍在女子皓腕上的粗糲大掌,卻隨之扣的更緊,彷彿一不小心,他修長的指尖,就會嵌進她的肉裡一般。

夏侯繆縈牙關緊咬,將衝到嘴邊的痛呼,強壓了下去。男人灼燙吐息,就噴灑在她的臉頰,帶來溼熱觸感,轉瞬卻早已化爲一片冰冷:

“夏侯繆縈,方纔在本王身下********的時候,你可不是這樣說的……”

擡眸,夏侯繆縈定定的望向這說話的男子,彷彿從來不曾認識過他一般。

“赫連煊,如果我早知道你竟然如此卑鄙的話,就算是死,我都絕不會讓你碰我的……”

想到那些纏綿與繾綣,想到兩人的肌膚相親,原來從頭到尾,不過是她一個人的沉淪……於他,卻只是某種報復的手段……夏侯繆縈不知道此刻的自己,心底究竟是怎樣的滋味,惟覺層層的抑壓之感,如同漲潮的汐水一般,一寸寸的抵上她的心頭,噎的她五臟六腑,俱是生疼,幾乎喘不上氣來。

女子俏麗臉容上,泠泠落着滿滿的厭惡之色,針扎一樣刺進赫連煊的眼底,叫他莫名的煩躁。

“怎麼?在你錦程哥哥面前,讓他看到你如此放蕩****的真面目,惱羞成怒了嗎?”

冷冷一笑,赫連煊長臂一伸,驀地攬上女子纖細的腰肢,一個用力,便迫着她柔軟的嬌軀,整個貼向他,毫無縫隙的契合着的身體,將彼此的體溫緊緊熨燙在一起,交撞的心跳聲,分不清是她的,還是他的。

夏侯繆縈分不清那緊貼在男人身上的肌膚,是熱是冷,如此的難受,讓她迫不及待的想要逃離,但那纏在她腰肢上的如鐵長臂,卻禁錮似巨大的牢籠,不斷收緊的力度,狠狠勒着她,像是恨不能將她這條腰都給坳斷了一般。

赫連煊望着這近在咫尺的一個女子,此刻,她離得他如此之近,他甚至能夠清晰的看到,她清透瑩潤的一張小臉,如最上等的羊脂美玉,不帶一絲瑕疵,雪白的肌膚底下,依稀可見那細小的青色血管,一根一根,不知要蜿蜒向何方……可是,還不夠,這樣的距離還不夠,他迫不及待的想要看的更多,他想要透過她這烏黑的似是水洗一般的眸子,直望到她不見天日的靈魂深處裡去;他想要看看埋在那裡的一顆心,到底住着哪些人,哪些事;他想要將她這副美麗的皮囊,一點一點的揭開,露出裡面淋漓鮮血,讓她所有的秘密,在他的面前,再無所遁形……“夏侯繆縈,你不是口口聲聲說自己不記得從前的事情了嗎?”

冷戾眸色,陡然一鬱,迸射出一觸即發的毀滅之氣,刀鋒般的銳茫,從赫連煊的瞳底,刺進夏侯繆縈的眼裡,淬滿逼問與諷刺:

“如果真的是這樣,如今的喻錦程,於你不過是一個素未謀面的陌生人,他是否看到你與本王的閨房之樂,甚或他是痛是傷,是死是活,又跟你有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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