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夜漫漫,看來無心睡眠的人,不止她與容珞琰兩個。
想也未想,夏侯繆縈即要轉身離去。
“站住。”
赫連煊冷清的嗓音,就在背後響徹。
甫擡起的腳步,終是停了下來。
夏侯繆縈沒有回頭。
“結果還沒定,你就這麼迫不及待的想要避開本王了嗎?”
望着那一道單薄纖瘦的身影,赫連煊忍不住冷笑一聲,開口道。
“不知王爺有什麼吩咐?”
夏侯繆縈無心跟他糾纏,半轉身子,淡聲道。
赫連煊卻是目光如刃,定定的釘在她的身上。
“你要跟司徒銳走嗎?”
突如其來的一句話,令夏侯繆縈心中不由一跳。
“這樣的結果,對你和容珞琬,甚至我,不都是最好的嗎?”
赫連煊冷冷一笑:
“可惜,夏侯繆縈,決定權從來不在你手中……只要本王不想放開你,你就決計踏不出煊王府!”
夏侯繆縈如聽到世間一個絕大的笑話般笑了:
“所以,王爺您是打算讓司徒銳帶走您的琬兒,留下妾身嗎?”
只是說出來,夏侯繆縈都覺是癡心妄想。
赫連煊神情未變,冷毅臉容上,有勢在必得的某種執念,一字一句,開口道:
“你與琬兒,本王都要!”
八個字,似攜着雷霆萬鈞,直直衝撞進夏侯繆縈的耳畔。心跳砰然之餘,卻是一片殘酷的清醒:
“赫連煊,你未免也太過貪心……想兩個都要嗎?但世間怎有如此便宜之事?”
語聲一頓,續道:
“我倒是十分的好奇,你有什麼籌碼,能讓司徒銳同時放棄我與容珞琬兩個人?”
這番話,夏侯繆縈倒並非是諷刺,她也想看看面前這個男人,如何像他說的那樣,兩個都要。
赫連煊定定的望她。
“本王的籌碼就是你……”
涼若秋水的語聲,從赫連煊的薄脣間吐出,在寂靜的夜色裡,泠泠作響:
“夏侯繆縈,本王賭你一定不會離開本王……”
一字一頓,短短一句話,被男人延綿的極長,每一個字眼,都像是要錐心刻骨一般,銘記在夏侯繆縈的心頭。
他是如此的篤定,篤定到夏侯繆縈如被人狠狠剖開五臟六腑,將裡面的一切情形,赤、裸裸的暴露在日光之下,再沒有什麼秘密可言。
“你憑什麼這麼認定?”
夏侯繆縈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惱些什麼,她只是急欲否認,急欲告訴他,也告訴自己:
“赫連煊,你輸定了……”
唯恐再待下去,會泄露某些連她自己都不敢觸碰的東西,夏侯繆縈幾乎落荒而逃的轉身,即要離去。腕上卻是隨之一緊,從男人溫厚掌心傳來的灼燙力度,硬生生的將她拽了住,不允許有任何的逃離。
四目相對,夏侯繆縈被迫撞上那雙濯黑的瞳仁,月色掩映下,她能夠清晰的看到,倒映在他眼中的她,是如此的卑微而渺小,無所遁形。
夏侯繆縈突然只覺說不出的悲涼。
“放手……”
咬牙吐出這兩個字來,箍在她皓腕上的大掌,卻是紋絲不動,連帶着落在她眼底的那雙寒眸,都是定定的凝住她,像是要將她一點點全部看穿看透一般。
恐慌,莫名的恐慌,驀地在夏侯繆縈心底爆裂開來,此刻,她的腦海裡一片空白,她只想遠遠的逃離這種令人極度不安的局面。
伸出手去,夏侯繆縈一根一根的掰着桎梏在她腕上的修長手指,但它們就像鐵鉗一般鎖住她,逃也逃不掉,躲也躲不開。
也許是她臉容上的決絕神情,刺激到了赫連煊,男人一動也未動的任由她做這一切,凝住她的一雙寒眸,卻正一點一點的變冷,再變冷,直到再也見不到一絲溫度。
“你走吧……”
嵌在夏侯繆縈腕上的大掌,就這樣毫無預兆的狠狠甩開,一時倒讓她有些反應不過來。
赫連煊卻已轉過身去,徒留一具秀拔的背影,對住他,掩蓋着眼角眉梢的一切情緒。
“走啊……”
暴怒的嗓音,像是竭力隱忍着某種痛苦,從背對着她的那個男人口中咬出,夏侯繆縈愣愣的立在原地,竟不知如何是好一般,直覺某些地方似有什麼不對勁。
但她終究什麼都沒有問,咬咬牙,便轉身,往溶月居的方向走去。
直到此刻,赫連煊像是再也支撐不住,摩挲着就向懷中取他慣用的小瓷瓶,只是,顫抖的手勢,卻無論如何也握不住它,一個鬆懈,已經滾落在地。
夏侯繆縈只聞一聲極清脆的響動,轉過身之時,一眼望到的卻是赫連煊慘白如紙的面容,在茫茫月色映射下,竭力壓抑的痛苦,如此清晰的撞進她的眼底,觸目且驚心。
不由自主的已經走回到男人的面前,夏侯繆縈拾起滾落在地的小瓷瓶,打開,天仙子清冽而刺激的異香,瞬時盈滿鼻端。
再看赫連煊,眉頭緊皺、脣色蒼白,冷毅面容上,盡是隱忍的痛楚,心中一動,夏侯繆縈脫口而出道:
“你身上中的毒又發作了?”
說話間,已是不由伸出手去,欲替他把脈,只是,指尖還未觸到男人的脈搏,已被他狠狠甩開。
“夏侯繆縈,本王不用你管……走,你不是很想跟司徒銳離開嗎?本王現在就放你走……”
冷冽嗓音,被蝕骨的痛苦,浸的異常生硬,不過短短兩句話,便似已用盡赫連煊全部的力氣,就連一具毓秀挺拔的身姿,都幾乎搖搖欲墜。
“赫連煊,我現在沒有心情跟你賭氣,命是你的,如果你不想死的話,就讓我看看……”
不由分說,夏侯繆縈已是再次捉緊他的手腕,強硬的替他把起脈來。
赫連煊似想要將她甩開,但體內刺骨錐心的痛楚,早已將他折磨的沒有半分力氣,最終只能任由夏侯繆縈纖細的指尖,搭在他的脈搏之上。
“不用看了,夏侯繆縈,誠如你說的,本王身上的‘海棠千夜’又發作了……”
從男人口中吐出的每一個字眼,都彷彿被巨石狠狠碾過,氣若游絲,卻兀自強勢。
夏侯繆縈知道,只是,距離那一次在山洞裡,海棠千夜的發作,纔不過月餘,而他服用了以她的血作藥引的天仙子,至少能夠將他體內劇毒的發作,延遲兩個月,而現在,他的毒,卻提前發作了……“燕喜草?”
脫口而出的這三個字,讓夏侯繆縈自己都不由的面色一變。如果她沒有弄錯的話,赫連煊的體內,有這種毒物的成分。
“什麼燕喜草?”
赫連煊喘息着問道。破碎的嗓音,已接近臨界點。
夏侯繆縈擡眸望向他,像是要將他看穿一般。脣瓣微啓,卻是緩緩解釋道:
“一種毒草,與天仙子相剋,能促使海棠千夜的毒,提前發作,而且更厲害……”
語聲一頓,夏侯繆縈聽到自己開口問他:
“赫連煊,你知道自己爲什麼會中這種毒嗎?”
赫連煊聽出了她話中的意思,緩緩擡眸回望住她,冷冽寒眸裡,一片深邃。
“夏侯繆縈,你是懷疑本王給自己下的燕喜草嗎?”
冷笑出聲,赫連煊驀地狠狠甩開女子的攙扶,掙扎着站起身,卻是連多看她一眼都不願。
“本王爲什麼要這樣做?”
語聲虛弱,卻不知嘲笑的是她,還是赫連煊自己:
“爲了讓你留下,替本王解毒嗎?或者,夏侯繆縈,這纔是你的希望嗎?”
夏侯繆縈不由自主的想要扶住他搖搖欲墜的身子的手勢,瞬時一僵。被戳中的心思,狠狠刺痛。的確,當察覺到他體內的燕喜草的時候,她確有過懷疑是否是他自己故意將毒引向他自己,但是,捫心自問,她是否真的有過一丁點的希冀,希冀他這劇毒發作的時機,是爲着絆住她離去的腳步呢?
夏侯繆縈悲哀的發現,她竟真的如此卑鄙的閃過這樣的念頭。
“堂堂煊王爺,又怎會爲着一個女子,用這樣不屑的手段?”
夏侯繆縈忍不住爲自己可笑,斂了斂心緒,開口道:
“讓我先幫你解毒吧……”
說話間,便即要上前。
赫連煊卻定定的凝視住她,眸裡情緒,瞬息萬變,最後只化爲一片幽深,卻是緩緩開口道:
“如果確是本王故意的服了這燕喜草……夏侯繆縈,你還會救本王嗎?”
腳步一頓,夏侯繆縈一時有些怔楞,下意識的回望向面前的男人。四目相對,兩人的眼裡,各自倒映出彼此的身影,在夜色籠罩下,如鬼影幢幢,一樣的看不分明。
但她的心,卻仍是不由的問着這一句假設,而驟然一跳。
只是,如今的她,卻絲毫不願意多想這樣的“如果”。
“我先幫你解毒。”
夏侯繆縈再次開口道。
說話間,她已是伸手取出了一直收在袖間的匕首,利刃出鞘,眼看着就要劃損她白皙纖細的皓腕,赫連煊冷冽如冰的嗓音,卻在這個時候,驀然響起,說的是:
“不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