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章

夜涼如水。朦朦霧靄籠着天邊半闕冷月,高遠而虛無。一絲風也沒有。

古道悠長。

慕淮安微微一笑,溫潤嗓音,卻是掩不住的苦澀:

“送君千里,終須一別……”

只八個字,卻彷彿再也說不下去。

離愁別緒,盡在心頭。

“慕大哥……”

夏侯繆縈輕喚,安慰的言辭,鯁在喉嚨,難以出口。

赫連煊挽了挽她窩在他掌心裡的手勢。一股暖流,漸漸由他傳遞給她。

“本王已經飛鴿傳書給容大將軍,他會派人在臨江接應你,再加上你父王的舊部……你此次回南平國,一定可以得償所願,拿回屬於自己的東西……”

清冽嗓音,冷靜而自持,從赫連煊薄脣裡吐出的這番話,既是說給慕淮安聽,也是令身畔的女子放心。

夏侯繆縈何嘗不知?眸中暖意,點點繞開。

慕淮安感懷一笑:

“你們爲淮安所做的一切,淮安銘記於心……”

夏侯繆縈擡眸望向他,千言萬語,也唯有一句:

“慕大哥,此去路程遙遠,你一定要自己小心……”

她柔軟的嗓音,如流水一般在慕淮安的心頭淌過,蕩起串串漣漪,綿延不絕,觸動那最隱秘的某處,澀痛纏繞,若苦若甜。

半響,能出口的,也不過三個字:

“我會的……”

語聲一頓,終是免不了有些擔憂:

“倒是你們,紙終究包不住火,若被赫連爍發現,你們偷偷將我放走,必不會善罷甘休……只怕到時候就連秦侯,都會怪罪你們自作主張的……”

他沒有說的是,若爲了他,而陷面前這兩個人於險境,他恐怕此生都會心中難安,如果是那樣的話,他寧肯永遠留在這西秦國,繼續做一個對任何人都不會有威脅的南平國質子。

赫連煊卻是眉目清朗,眸底浮光,瀲灩的極深:

“你放心,我與繆兒,既決定幫你,便自有脫身的法子……你只要平平安安的回到南平國,就是對我們最大的回報……”

說這話的男子,雖語聲淡淡,但凝在字裡行間的那一抹關切,卻是半分也不假。

夏侯繆縈心中不由一暖,緊了緊握在他掌心中的小手。

“是呀,慕大哥,你不用爲我們擔心,現在最重要的是,你的安危……此去南平國,我們也只能幫到你這裡了,到時候,無論你決定怎麼做,都一定要小心,照顧好自己……”

綻在脣邊的絲絲淺笑,說到後來,終究還是不免隱了去,離別在即,前路茫茫,誰也不知等待他們的會是什麼,惟有將滿心的囑咐,訴之蒼白的言語,寄託最深沉的祝念。

慕淮安微微一笑,斂去一切悲傷,一字一句,厚重而緩慢:

“你們也是……”

目光相對,千頭萬緒,可以訴盡的,也不過爾爾。

“天色不早了……”

赫連煊語聲沉沉,開口道:

“路上小心……”

四個字,道完離別。

該走的,終須要走。

天下無不散之宴席,而如今,曲終人散。

只是,不知他日相見,會是哪年哪月,以何種面貌?

慕淮安終是忍不住深深的望向面前的女子。

夏侯繆縈察覺到了,心中微微一澀,一時也不忍拂他的意。

赫連煊什麼也沒有說,只將蜷在他掌心中的小手,握的更緊。不會痛,卻足夠沉重,有如心底的至寶。

初春微涼的空氣,緩緩流淌在幾個人之間。靜謐,一絲聲音也無。

時間在這一剎那,如停止了一般。

但時間從來不會爲任何人的不捨,而駐足。它永遠都只是面無表情的向前走着,不會早一步,也不會晚一步,不急不緩,將漫長歲月裡的一切人與事,都遠遠的拋在身後,無喜亦無悲。

“保重……”

情深似海,能給她的也不過只這單薄的一句保重而已。

慕淮安轉身,跳上了馬背。

卻在赫連煊將繮繩交給他的一剎那,終是忍不住低聲道:

“請善待繆兒……”

輕淺嗓音,幾不可聞,甫逸出口腔,已被無盡的夜色,吹得散了,不知落向何方。

赫連煊手勢一頓,然後微微點了點頭。

話既已說盡,便是離別。

奔馳的駿馬,在春夜乾燥的空氣裡,揚起陣陣塵埃,漂浮在半空中,與茫茫霧氣,交織在一起,一片矇昧。

終究,隨着那一道毓秀挺拔的身影,消失在眼簾深處,最後什麼也看不見。

“我們回去吧……”

許久,赫連煊緩緩開口。

包裹住她小手的溫厚大掌,乾燥而灼熱,似能溫暖這世間的一切寒冷。

“好。”

夏侯繆縈望向近在咫尺的男子,伸出手去,輕輕回握住他。

夜色愈濃。

天氣越發的暖和起來。溶溶日光,細碎的灑落下來,映着院子裡幾棵抽芽的柳樹,明媚而清亮。

滿眼的春意盎然。

身畔是赫連煊近在咫尺的陪伴,緩緩擡起的腳步,默契一致。

鼻端縈繞着絲絲龍涎香,清冽而纏綿,屬於男人特有的氣息,竟是如此的好聞。

夏侯繆縈突然只願,腳下這條小路,能夠就這樣一直延伸下去,沒有盡頭,將這美好的時光,拉長一點,再長一點,不那麼快的破滅。

心底念頭甫起,卻見不遠之處,款款走來一行嬌媚女子。

不用定睛細看,夏侯繆縈也認的出她們。

爲首之人顯然是柳依依,她身旁着一襲墨綠的春衫的乃是沈嵐霜,再稍稍往後半分的則是容珞琬與容珞琰兩個人。

日光融融之下,但見這四名女子,莫不腰肢款擺,一行一止,各有風情。

單隻遠遠瞧着,已是一副賞心悅目的美好圖畫。

夏侯繆縈終是不由的腳步一頓。這些日子以來,她深居簡出,都幾乎忘了這煊王府裡,除了她之外,還有旁的女子,是她身邊這個男人,明媒正娶的妻妾。

赫連煊冷冽眉峰,似微不可察的一皺。

顯然,對面的幾個女子,也發現了他們的存在,腳步各自一頓。

最先反應過來的也是柳依依,一張勻的紅是紅白是白的面色,由是一喜,裹着軟緞繡鞋的纖足,步步生蓮,就要向着她家王爺直奔而來,只是一轉眼,瞥見站在他身旁的夏侯繆縈之時,卻是硬生生的俏臉一寒,旋即惡狠狠的轉過頭去,眸裡恨惡,濃烈的幾乎滴出水來,顯然多看那個女子一眼,都極之不願。

跟她走在一起的沈嵐霜,似乎也不由的腳步微微沉重,如水眼波,剎那間劃過陣陣漣漪,斂去了,然後伸出手去,輕輕拽了拽身旁女子的衣袖,示意她別鬧脾氣,兩人這才隨着容珞琰和容珞琬一起走向前去。

“王爺……”

四人一齊站定,隔着不遠不近的距離,斂衽行禮,溫軟嗓音,嬌媚如初綻的春花。

赫連煊點了點頭。冷冷清清的一雙寒眸,半絲情緒也無。

一時之間,空氣裡倒有些許尷尬的沉默。

夏侯繆縈下意識的縮了縮,突然發現,不知從何時開始,她已經不習慣於面對這樣的局面。人太多了,橫在她與身旁這個男子面前的人,真的是太多了,多到令她幾乎覺得,連每一口的呼吸都是沉甸甸的壓在心頭的。

赫連煊眼簾微擡,瞥了她一眼。溫厚大掌,幾乎本能的握住她有些微涼的小手,低聲問道:

“怎麼了?”

這樣自然而親暱的一個動作,落進對面幾個女子眼中,卻皆是一刺。

容珞琬藏起笑容裡的苦澀,善解人意的開口道:

“繆縈妹妹,我聽說你這幾日身子不適,現在好些了嗎?”

夏侯繆縈張了張嘴,還沒有來得及出聲,對面已有人迫不及待的冷哼一聲,接了口:

“看她這一副春風得意的嘴臉,就知道她好的不得了……”

驕縱而怨毒的嗓音,與柳依依此刻俏臉上漫開的神情,如出一轍。

赫連煊眉目一厲。

“柳姐姐……”

一旁的沈嵐霜,小心翼翼的拽了拽她的衣袖。

柳依依回眸,狠狠的瞪向她。

“你怕她做什麼?大不了王爺再將妾身關到柴房裡,反正在王爺你的眼裡,現在除了夏侯繆縈之外,再沒有第二個人了……與其讓我們幾個獨守空閨,又跟待在柴房裡有什麼分別?”

這帶着妒忌與委屈的一字一句,卻叫在場的其餘幾人,莫不面容一紅,難堪而又感同身受。

一片悽楚。

夏侯繆縈靜靜的站在一旁,只覺眼下這副局面,當真是如此的可笑。赫連煊灼烈大掌,還與她挽在一起,似安撫着什麼,只是,心頭卻終究忍不住些微的苦澀。

容珞琰閒閒一笑:

“柳姐姐此話差矣……王爺中意寵愛誰,是王爺自己的事情,我們有什麼資格在這裡指手畫腳,徒增厭惡罷了……”

一旁的容珞琬,下意識的望了對面的男子一眼,卻旋即垂下頭去,只似水明眸裡,滑過的那一抹思念與淒涼,藏也藏不住。

“姐姐,你們不要這樣說……”

沈嵐霜嗓音柔婉,怯怯的勸道。

柳依依突然一把甩開扯住她衣袖的手勢:

“不這樣說,說什麼?我們比不過沈姐姐你大方……”

沈嵐霜沒防備,腳下一個踉蹌,幸虧身旁的丫鬟及時將她扶了住。

柳依依眸中不由的閃過些許不安,但觸到赫連煊身旁的女子之時,復又惡毒如蛇。

“既沒有什麼分別,你就繼續去柴房裡待着吧……”

短暫的沉默當中,赫連煊嗓音清冽,如同說的是最尋常不過的一件事。

柳依依似不能置信,望着面前如斯冷漠的男子。

夏侯繆縈突覺心中說不出來的滋味。

“算了,赫連煊……”

這幾日的好心情,在這一刻,終不可避免的散了去,夏侯繆縈有些疲倦,輕聲道。

聽她竟然替自己求情,卻只叫柳依依越發的懊惱,秀眉一挑,就要發作。她身旁的沈嵐霜,卻在這個時候,身子突然微微一晃,整個人幾乎站不穩。

“嵐霜妹妹,你沒事吧?你臉色看起來很差……”

容珞琬最先反應過來,關切的問道。

一時之間,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的轉向了沈嵐霜。

“我沒事……”

沈嵐霜卻似乎有些莫名的緊張,嗓音柔弱而僵硬,一張精緻的臉容,更是蒼白如紙。

“娘娘你就不要強撐着了……”

卻聽一旁服侍她的丫鬟,語聲焦切的開口道:

“已經好幾日了,娘娘她總是食慾不振,夜裡也常常驚醒,睡不安枕……”

沈嵐霜有些着急的將她打斷:

“雪翠……”

被喚“雪翠”的丫鬟,委屈的住了嘴,滿臉滿眼的,卻盡是對自家主子的擔心。

“沈姐姐既然身子不適,可有找大夫來瞧過?”

容珞琰突然開口道。

沈嵐霜張了張嘴,像是迫不及待的想要拒絕,一旁的柳依依,卻驀地接了口:

“那麼麻煩幹什麼?咱們煊王府不是現成有一個醫術高明的大夫嗎?繆縈妹妹……”

最後四個字,倒像是從齒縫裡擠出來的一般。

夏侯繆縈心中不由一動。望向對面的沈嵐霜。

女子如水明眸,卻彷彿剎那間閃過無數的慌亂,就連平日裡一把嬌媚溫婉的嗓音,此刻都不由的帶起些些的顫抖:

“不用了……我真的沒事……休息一下就好了……”

語聲切切,倒唯恐別人不信一般。

衆人尚在存疑,沒有反應過來,但見沈嵐霜已強撐着虛弱的身子,向着對面的男子,斂衽行了一禮,貝齒輕咬紅脣,低聲開口道:

“如果沒有其他事情,妾身想先行告退了……”

赫連煊容色淡淡,點了點頭。

其他人也便不好再說什麼。惟有柳依依微不可察的冷哼了一聲。

容珞琬戀戀不捨的望了對面的男人一眼,明眸流光輾轉,情深若海,欲言又止。到最後,卻也只能失落的將凝在他身上的視線收回,垂眸,輕聲開口道:

“嵐霜妹妹,我送你回去吧……”

容珞琰卻是神色淺淡,自始至終,有若旁觀一般:

“妾身也先行告退了……”

沈嵐霜嗓音似更加柔弱:

“有勞容姐姐了……”

款款轉身,眼前卻是一片暈眩。

然後,衆人眼睜睜的望着她單薄纖細的身子,軟軟的倒下。

一片驚慌失措。

綴錦閣。

擡眸,夏侯繆縈望向等在門外的那一道毓秀挺拔的身影,突覺眼前一片模糊,張了張嘴,乾澀的喉嚨漫過陣陣灼痛,一字一句,猶如被粗砂磨着,開口說的是:

“沈嵐霜……她有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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