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眼前立着一座兩樓兩底的鋪面,中間門楣上,掛着一塊黑底金漆的匾額,匾額上斗大的隸書寫着四個字:“李記雜貨”。
或許是店鋪的年數太久了,匾額上的黑漆有些脫落,幾個字上的金粉也消去了大半,裸露出原木的底色。
門坊下,立着兩根紅漆立柱,柱子上掛着店鋪的幌子,是用半舊的杏黃底兒緞子做成的,上面亦是用隸書寫着店鋪的招牌。
紫晶張了張嘴,又扭頭看了看兩側簇新精緻的店鋪,伸手摸了摸立柱上斑駁的紅漆,以及不知被哪個調皮的孩子用小刀刻出的歪歪斜斜的線條,苦笑道:“二少奶奶,您確定就是這裡?”
不確定王綺芳瞪大眼睛,仔細對照着手上的地契,反反覆覆的印證了N次後,這才頹然的點點頭:“唉,不用看了,就是這裡。清風,進去通報一聲,就說我找掌櫃的有事”
“是,二少奶奶”
清風答應一聲,利索的閃進半開的店門,叫起趴在櫃檯上酣睡的小夥計,簡練明瞭的告知她們的來意。
“啥?找我們掌櫃的?”小夥計拿袖子擦了擦流出來的口水,睜着惺忪的睡眼,吃驚的看着半個月來第一個‘光臨’的貴客,不確定的問道。
“沒錯,你們掌櫃的呢,我們少奶奶有要事要和他商量”
清風掃了一眼光線晦暗的房間,當目光接觸到簡陋的貨架上那可憐兮兮的十幾樣破舊的‘雜貨’後,暗自搖搖頭,心裡爲二少奶奶擔心不已——厄,就這麼個破地方,別說能收回利錢了,不賠錢都是好的。
“哦哦,好,我這就去叫”
說着,小夥計麻溜兒的從櫃檯後面跑出來,三步並兩步的奔上樓,嘴裡更是吵吵嚷嚷的喊着:“掌櫃的,有貴客要見您”對清風這個陌生人全然沒有一絲的戒備,也不怕店裡的貨物有所丟失。當然,就這麼個破地方,也沒有什麼可丟的。
……
“老朽李懷恩,不知這位二少奶奶找在下有什麼吩咐?”
半個時辰後,紫晶扶着王綺芳來到二樓的會客室,一個五十多歲的老頭兒迎了上來,只見他個子不高,面容消瘦,尖尖的下巴上長着幾縷短鬚,不大的雙眼裡滿是精光。
“紫晶,把東西拿給李大掌櫃瞧瞧”
經過一番觀察,王綺芳對這個店鋪已經沒有了最初的憧憬,她隨意的坐在上首的主位上,無力的揮了揮手,示意紫晶把地契和合作契約拿出來,展示給李懷恩看。
“哎呀,原來是大小姐呀,老朽真是有眼不識泰山,竟然連東家都沒有認出來,”李懷恩眯着眼睛仔細的看了看地契和那份自己親手簽訂的合約,眼中閃過一抹複雜的光,似失落,又似如釋重負的暗自嘆了口氣,激動的屈膝要給王綺芳見禮,嘴裡還絮絮叨叨的說着:“足足二十二年了呀,老朽一直守着這個雜貨鋪,就是等着大小姐哪天能來把鋪子收回去……老天有眼呀,總算是讓老朽等到了?對了,太太可好?大少爺可好?”
王綺芳楞了下,她被李懷恩激動莫名的樣子嚇到了,看一個年紀足以當自己父親的人,老淚縱橫的要給自己下跪,她、她還真有些不適應,連忙衝着紫晶眨眨眼,示意她把人攙起來。
“我母親已經過世了,大哥也遊學在外,”等等,不對呀,按理說,能幫自己料理這麼隱蔽的產業的人,肯定是孃親王太太的心腹呀。可如果李懷恩是孃親的心腹,又怎麼會不知道孃親已經過世的消息?
懷疑的目光投向李懷恩滿臉淚水的老臉,王綺芳緊緊的盯着他的眼睛,試圖從他的神態中瞧出些端倪來。
只可惜,她瞧了半天,除了看出老人家聽了母親過世的消息真的傷心外,其他的一概沒有瞧出來。便放心的嘆了口氣,繼續說道:“李大管家,你替我掌管店鋪真是辛苦了——”
“唉,大小姐千萬別這麼說,說起生意,老朽真是慚愧的很呀,”李懷恩接住話茬,插嘴道:“想這京城,堂堂大周朝的國都,天子腳下,皇族豪貴更是滿街都是,說句大不敬的話,就拿咱們東市的商鋪來說,每一家都是背後有大靠山的人,而我們‘李記’,唉,真是一言難盡呀,”無奈的搖搖頭,李懷恩從袖袋裡摸出一串鑰匙,又高聲叫過一旁伺候的賬房,“賈先生,你把櫃檯和倉庫的賬冊拿來,以前呢,太太一直沒有吩咐,老朽也不知道這些東西該交給誰,如今大小姐來了,這‘李記’的一切東西,老朽也該物歸原主啦”
“紫晶,你跟賈先生去”
王綺芳見李懷恩滿臉赤誠的樣子,心裡很覺得安慰。好吧,雖然這個鋪子破了些,但掌櫃的還算盡職,就算每年的紅利不多,二十二年積攢下來,想必也是一筆不小的數目吧?
“是,二少奶奶”
紫晶知道二少奶奶帶她出來,便是爲了接收鋪子的賬務,聽到王綺芳的吩咐後,連忙應聲稱是。
“二少奶奶?”李懷恩聽到這個稱謂後,一雙深沉的老眼悄悄的打量着端坐上首的王綺芳。唔,赤金鑲嵌紅寶石的四蝶紛飛金步搖,蠶豆大小的南珠耳環,以及身上那身繡工考究的緋色滾金絲邊兒的廣袖長袍……嘖嘖,這是哪家的二少奶奶?
李懷恩常年在界面上混,一雙看人的眼睛最是毒辣。單從面前女子簡單的衣着和配飾,他就能斷定,他這位救命太太的女兒,想必嫁入了京城的大戶人家,恩恩,瞧着通身的氣派,不是高官就是顯貴呀。
想到這裡,李懷恩的心裡升起幾分忐忑,不知這位少奶奶看了賬本後,會不會當場發作。
“對了,李大掌櫃,剛纔你提到說京城生意難做,是不是有人爲難咱們‘李記’呀?”王綺芳端起茶杯,輕啜了一小口,便拿帕子沾了沾嘴角,狀似不經意的問道。
“哎呀,可不是,”李懷恩咬了咬牙,暗自打定了主意,決定還是按照之前的計劃行事。如今聽到王綺芳的問話,他咧着嘴露出無奈的苦笑,“大小姐呀,您是不知道,先是十年前的那場變故,東、西兩市的商鋪被亂民打砸了十之八九,咱們李記也未能倖免於難呀,好端端的一個鋪子險些被人硬搶了去。
後來,亂民被娘子軍鎮壓了,咱們鋪子總算是保留了下來,只可惜,庫房被搬空了,房子也毀了大半,光恢復店面、補充貨源就將幾年的盈利花了個精光……厄,這也是老朽一直未能把盈利給大小姐送去的原因”
“哦,還有這麼一回事?”
王綺芳對此完全沒有概念,十年前她還在清苑老家呢。
“沒錯,當時老朽還把店鋪的損失上報了官府,想必官府裡還有存檔呢,”李懷恩回憶起往事來,唏噓不已,“動亂平息了,經過幾年的苦心經營,店鋪總算緩過勁兒來,可偏偏隔壁鋪子發生了火災,那時正是春天,天乾物燥的,不一會兒就燒到了咱們的庫房,滿滿一庫房的上好府綢頃刻間化成了灰燼……大小姐,你一定也聽說過,這府綢是棉布的一種,亦是當年周氏棉布行首創的織品,價格比最好的貢品綢緞還要昂貴,僅這麼一項,就把店鋪數年來的經營毀於一旦”
“火災?”
這麼倒黴?還是這麼巧?王綺芳聽着聽着,便覺得李懷恩的話裡古怪太多。本來呢,她瞧李懷恩面容面容瘦了些,但人看着很忠厚。
尤其在知道她是接手的東家後,二話沒說便主動把店鋪的賬冊和庫房鑰匙交了出來,整個過程乾脆利索,沒有半分不情願或者故意拖沓。這一點讓王綺芳很滿意,因爲李懷恩這種坦蕩的樣子,讓她可以確定,母親當年沒有託付錯了人。
只是,聽完李懷恩剛纔的話,王綺芳總覺得怪怪的,可究竟哪裡不對勁,她又一時想不起來。
“可不是,那場大火連駐守坊間的坊衛們都驚動了,調配了幾十人來救火呢。”
李懷恩說這話沒有半分的猶豫,因爲他說的都是事實,且有證據可查。
“唉,火災也就罷了,這是天災,咱們也無能爲力。可、可坊間的那些小混混,時不時的來店裡騷擾,每次來了,佘東佘西的不說,還經常勒索咱們,叫嚷着交什麼‘保護費’。僅僅這一項,老朽就有些吃不消。”
“這麼說來,李大掌櫃真是辛苦了,”王綺芳壓住心底的懷疑,想到她一直不解的問題,問道:“對了,既然‘李記’經營的這般辛苦,李大掌櫃爲何不去求助大舅爺?”
“大舅爺?哪位大舅爺?他也住在京裡嗎。”
李懷恩聞言,神情明顯一滯,語氣中也多了幾分急切。
“怎麼,你不知道我的大舅、母親的嫡親大哥在京裡當官?”
王綺芳見李懷恩的反應有些奇怪,便故意試探道。
“當、當官?”李懷恩臉色有些僵硬,他咧着嘴乾笑幾聲,搖頭道:“太太從未提起過,只是說,不想讓家裡人知道這項買賣,所以才命老朽遠遠的跑到京裡來看鋪子。”
兩個人正說着,紫晶滿臉古怪的走了過來,她手裡抱着幾本厚厚的賬冊,走到王綺芳的近前,“回稟二少奶奶,賬房和倉庫都清點完了,賬面上總共還有現銀一百一十七兩三錢,庫房裡還有麻布十匹,棕繩百餘丈,鍋碗瓢盆等瑣碎物件若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