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大門前,一個穿着蔥綠色窄袖襦衣,下穿絳紅色齊胸高腰長裙的中年婦人,手裡拎着條豔紅的帕子,潑婦一樣坐在地上,一邊捶地,一邊大聲嚎喪着:
“……殺人償命,欠債還錢,就是天王老子也不能不講理呀……哎呦,我的命好苦呀……王老爺,您可是貴人呀,怎麼連我們的皮肉錢也要賒欠……豔娘可是我們百花樓的頭牌姑娘呀,若不是看在您女兒是一品夫人的份上,我說啥也不能給你……嗚嗚,四百兩銀子,在您那兒不過是一頓飯的事兒,可放在我們百花樓,那得讓娘子們陪客人喝多少頓花酒才能掙回來呀……”
那婦人彷彿唱戲一般,抑揚頓挫的把王名川賒賬贖歌妓的事兒說了一遍,接着又暗示王名川借了有誥封的女兒的勢,強買歌妓在前,企圖賴賬在後,害得她沒了搖錢樹,手裡又沒有落下銀子,一大家子的人馬上就要喝西北風了。若不是實在撐不下去了,她也不敢跑來平安坊要債,要知道,這裡可是堂堂忠義夫人的宅邸。
隨着婦人的喊聲越來越大,門前圍觀的人也越來越多,衆人指指點點的議論着:
“不是吧,王夫人爲人挺大方的呀,怎麼會欠青樓的賬?”
“嗐,你是不是來晚了,沒聽到前面的話呀。不是王夫人欠的賬,而是她老子賒的。”
“這不一樣嘛,父債子償。”
“就是,人家青樓裡的小娘子也不容易呀,嘖嘖,沒想到這王老爺還挺風流,這麼大年紀了還……嘿嘿,二哥,瞧這個老鴇子還蠻風騷,要不晚上咱也去百花樓逛逛?”
“……”
巷子口,李夫人坐在馬車上,通過車窗簾子的縫隙看到王府門前的鬧劇,氣得她用力摔掉手裡捏着的布簾子,薄脣抿成了一條直線,臉上更是陰雲密佈。
“呀,這、這是怎麼回事?表哥去了這麼久都還沒回來,是不是王姐姐有了什麼麻煩?秦嬤嬤,你下去看看。若王姐姐真的欠了人家的錢,咱們替她還了就是,別傷了姐姐的面子。”
崔雲娘坐在李夫人身邊,詫異的看着前面的人羣,有些擔心的跟秦嬤嬤交代道。
“雲娘,不必了,”李夫人眼中閃過一抹寒光,冷冷的說:“秦嬤嬤雖然是下人,但也是大家子裡出來的一等嬤嬤,豈能沾這種腌臢的事兒?走吧,這種事看了都會污了眼睛。”
“姑母,您別生氣,剛纔下人不是打聽過了嘛,欠錢的不是王姐姐,而是她的父親,”崔雲娘挽住李夫人的胳膊,柔聲勸慰道:“再說了,王姐姐爲了表哥,已然被她父親趕出家門。如今出了這種事,跟王姐姐有什麼關係呀!”
“哼,雲娘,你也不必爲她說好話,就算是她被王老爺趕出王家又如何?有這樣的父親,王家的家教也好不到哪裡!”
李夫人越想越生氣,之前兒子還給王七娘說好話,說什麼王家也是世家大族,家教森嚴,那王七娘又是長房嫡女,規矩更不會差到哪裡去,沒必要勞煩她派遣教養嬤嬤去王家。
當時聽了兒子的話,李夫人也覺得自己這麼做,有點掃王家的面子,讓外人聽說了,會誤以爲她們李家以勢壓人,便點頭答應了。
誰承想,她這裡剛點頭,王家就鬧出這麼一出,這、這簡直太丟人了。
“哎呀,姑母,瞧您說的,王姐姐哪有這麼不堪呀,”崔雲娘見李夫人提起王七娘眼中便滿是不喜,忍不住暗自得意,她臉上不露分毫,繼續‘幫’王七娘說好話,道:“我可聽人說了,王姐姐特別能幹,持家有方,經商有道,一個弱女子卻能支撐起這麼大的一份產業,雲娘聽了也只佩服她呢。唉,其實王姐姐也很可憐呀,自幼喪母,跟着繼母長大,父親呢,又是這個樣子,難怪嫁到趙家後會——”
說到這裡,崔雲娘好像想起了什麼,故意頓了頓,轉移話題說,“姑母,這親事已經定下來了,表哥也中意王姐姐,您呀,就看在表哥的面子上,接納了她,家和才能萬事興嘛。別爲了個外人,傷了母子的情分。”
“唉,還是你懂事。”李夫人聽了崔雲孃的話,眉間皺了皺,隨即又舒展了開來,她淺淺一笑,拉着崔雲孃的手,帶着幾分悵然道:“罷了,隨她鬧去吧,我權當也娶了個‘趙延娘’進門。”
趙延娘是誰?難道這裡面還有什麼典故?
崔雲娘笑得優雅嫺靜,心裡則悄悄記下了這個人名。
老鴇哭了半天,也有些口乾,她舔了舔紅豔豔的嘴脣,準備中場休息一會兒,緩過勁兒來繼續嚎。那位小郎君可是說了,哭一刻鐘給五十兩銀子,把正主兒哭出來加一百兩,她剛纔已經哭了半個時辰,正主兒還沒出來,這可不行,雖說已經哭夠了二百兩銀子,但多給的那一百兩她也要掙到。
王名川帶着豔娘從外面喝茶回來,剛進巷子,便看到一大堆人圍着門口,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忙湊過去察看,不想卻是來要賬的,剛要往外溜,卻被晃着帕子休息的老鴇逮了個正着。
“哎呀,王老爺,您可回來了,您欠奴家的四百兩銀子什麼時候給?”
老鴇迅速的撲到王名川的身邊,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大聲的喊着。
“那什麼,你放手,大庭廣衆下,拉拉扯扯的像什麼樣子!”
王名川被老鴇死死拉着衣袖,見衆人看猴戲一樣看着他,他多少有些下不來臺,用力推搡開老鴇,甩了甩衣袖道:“不就是四百兩銀子嘛,本老爺還會賴賬不成。等着,本老爺這就去給你拿!”
七娘回家了,她身邊估計還有銀子。沒有現銀也無所謂,她不是還有不少鋪子嘛,隨便賣兩家就夠他們用的了。
“父親,您不是已經把七娘趕出王家了嗎,爲何還要住七娘的房子,讓七娘給您還債?”
王名川心裡打着如意算盤,擡步就要往院子裡走,不想身後傳來一聲涼颼颼的話。
聲音很熟,王名川猛地回過頭,只見王錦瑜陰着面孔站在人羣前,冷冰冰的盯着自己。
想到兒子的手段,王名川心裡咯噔一下,他心虛的笑了兩聲,道:“錦瑜,你也進京了?那啥,我那不是開玩笑嘛,呵呵,七娘這麼孝順,我怎麼會趕她出家門?”再說,他也沒有這個權利呀。
“噢,”王錦瑜拉長語調,緩緩的說:“原來是開玩笑,那這份在京兆府存檔的文書是怎麼回事?”
他揚了揚手裡的白紙,不解的問道,“上面白紙黑字寫得很清楚,您王名川已經跟王七娘脫離了父女關係,自此王七娘的一切都與您沒有任何瓜葛。父親,這文書上還有京兆府的大印,難道還是僞造的不成?”
衆人聽了王氏父子的對話後,紛紛交頭接耳的嘀咕起來,看向王名川的眼神也充滿了不屑——好無恥的人,前腳把女兒趕出家門,後腳就佔了女兒的宅院,還用女兒的錢吃喝嫖賭,這樣極品的父親,真是世間罕見。
老鴇可不管王名川的人品如何,她見王名川愣在了門口,正主兒也沒有出來,心裡惦記那一百兩銀子,忙衝上前去拉着王名川的手,繼續嚎:“王老爺,奴家的銀子~~~”
“這位大娘,我父親欠了你多少銀子?”
王錦瑜當衆澄清了王七娘的無辜後,將文書收了起來,擡頭問向哭的滿臉胭脂的老鴇。
“四、四百兩!”
老鴇被王錦瑜清冷的目光掃過,莫名的打了個寒戰,下意識的鬆開拉着王名川的手,訕訕的說道。
“欠債還錢,天經地義。我父親欠你的銀子,我來還,”有那份文書,七娘跟王名川的關係撇清了,但他王錦瑜還是王名川的兒子,面子上的事還是要做。
從袖袋裡掏出一張銀票,“給!”
“哎哎,哎呦,這位小郎君真是孝順。”
老鴇見到銀票,眼睛笑成了一條縫,急忙伸過手來拿。
“借據!”王錦瑜倏地收回銀票,冷冷的說道。
“在這兒,嘿嘿,給!”
老鴇從腰間荷包裡掏出借據,笑眯眯的遞給王錦瑜。
撕了借據,王錦瑜打發了老鴇,然後恭敬的走到王名川近前,“父親,您既然跟七娘脫離的父女關係,再住在七娘家不太合適,走吧,還是跟兒子去住客棧吧。”
說着,王錦瑜‘攙扶’着王名川,離開了平安坊,豔娘見王老爺走了,也忙扭着腰肢跟了上去。
“幸好有莫言兄及時趕到。”
李靖天站在終於恢復安靜的大門口,笑着對王綺芳說道。
“李靖天,還記得我的約法三章嗎。”王綺芳看着緩緩遠去的馬車,冷不丁的問道。
“額?哦,記得記得。怎麼了?”
李靖天這才發現王綺芳的臉色有些不對,他關心的說道:“七娘,事情已經解決了,我娘也沒有誤會,你就別多想了。不管有沒有約法三章,我都會好好對你的,你放心!”
王綺芳緩緩的搖了搖頭,認真的說:“我想了想,還有個附加條款,希望你能答應!”
P:親們,新年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