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大亮,博洛換上了鎧甲,騎着一匹高大的蒙古馬在陣前觀察軍勢,放眼望去,蒼茫田野之中,盟軍已經列陣完畢,無數的騎兵從營盤之中涌出,而在中軍位置,陸軍刺刀如林,旗幟似海,延綿開來六裡,軍容極爲威武。
壯盛的軍容給博洛極大的震撼,他回到帥帳之中,各部藩王、將官已經是到了,看臉色皆是不好看,便是尚可喜也是低頭不語,一羣人施禮之後,耿繼茂道:“王爺,您曾與島夷對陣,想必對其戰法瞭解,請爲大家剖析利害。”
博洛努力裝出不屑的模樣,心中卻是懊惱,他所謂的功勳都是打南明打出來的,和合衆國關係不大,當年在浙閩衝突,也是遠遠對峙觀望,何曾真的放對過,博洛道:“此一時彼一時,當年島夷不過幾千之數,戰法尚可摸索,如今精兵數萬,已非昨日之敵了。”
說話間,外面傳來喧囂之聲,想來已經是開始進攻了,而原本旭日初昇的天氣也似乎被肅穆的軍容所震撼,此時竟然陰沉起來,空氣中瀰漫着溼氣,更讓人感覺壓抑,尚可喜道:“王爺,諸位將軍,如今也只有與敵接陣幾次,在尋機出戰了,我方固守營盤,又有兵力優勢,想來也是不難。”
尚可喜的意思很簡單——先打打看,這也是博洛的意思,博洛起身,道:“諸位將軍,也不妨直言相告,天子密令,此番兩廣不敗,各位都可加官進爵!”
衆人登時大喜,雖然大家都是漢奸中的老資歷了,但主子的脾氣還是瞭解的,雖說入關之後,滿洲主子們不再動輒打殺了,但紀律素來殘酷,不然耿繼茂他爹也不會因爲區區逃奴而選擇自殺,在這類問題是,在對陣中更是如此,以往不賣力都要是被殘酷對待,此番卻是隻需困守即可,三漢藩心中登時沒了壓力,紛紛稱是。
大陣已經擺開,李明勳最後一次陣前檢閱,他騎着一匹高大神駿的安達盧西亞戰馬,白色的戰馬,赤色披風,金色鎧甲,在大軍陣前疾馳而過,身後的護衛高高擎起合衆國國旗,但凡經過的地方,士兵們都會向自己的元首,向自己的統帥迸發出最熾熱的歡呼之聲,李明勳拔出佩刀,予以迴應,盟軍的氣勢從一開始便是到達了頂峰。
今天的進攻仍然要以合衆國陸軍爲主,因爲只有拔掉福田河以東的多面堡和炮壘才能威脅到清軍工事羣的深處,清軍的多面堡羣正對着盟軍中軍,第一師進攻,勢在必得。
圍繞着處於核心位置的多面堡,清軍佈置了近六千步兵,看旗號應該是山東綠營,這是三省總督張存仁在山東戰場訓練的新軍,而根據俘虜所言,前些天在堤壩之戰中,與陸軍對陣的三磅炮就屬於他們,山東綠營新軍與漢藩、普通綠營都是不同,其擁有更多的火器,觀其軍陣,六成士兵裝配了火器,而且明軍那些三眼銃等雜七雜八的火器都是不見了,火槍兵裝配的主要是鳥銃,還配備有少量的魯密銃,所謂魯密銃實際上就是重型火繩槍,只不過仿照的卻是土耳其版本的。
如今的清軍處於防守姿態,在陣前擺了十餘門三磅炮,之後是鹿角和柵欄,再後面則是六排火繩槍手,而兩排披甲長矛手和一排藤牌兵則在最後,隨時支援,這已經和明軍、漢藩那種拉開更長防守線,用鳥銃佔據防禦面的戰法已經完全不同,如果不考慮藤牌兵和那些花裡胡哨的將旗,這倒是三十年戰爭中,歐式戰法的變種,只是在三十年戰爭後期,軍隊中的火槍兵比這比例還要高。
雖然面對合衆國陸軍的時候,這類古典方陣已經完全落後,但實際上這便是如今這個時代的最強代表,即便是陸軍開到歐洲,與法國、西班牙、瑞典等歐洲陸軍強國對陣,也不會遇到更好的了。
以百人爲規模的騎兵遊動在步兵方陣兩翼,而與火炮站在一起的,還有一條散兵線,約有兩百人,從其火槍配備支架來看,便是知道其裝備的是重型火繩槍,也就是魯密銃,李明勳授權予李山指揮步兵進攻。
第一師動用了三個團兵力進攻,令把師屬擲彈兵營加強到第一波進攻之中,三個獵兵連在最前面拉開了散兵線,而六個營的線列步兵肩並肩正面進攻,擲彈兵營以營縱隊的戰術部署在左翼,其左面則是晉藩派遣的三千五百名騎兵,這些騎兵作爲掩護。
而掩護進攻的重加農炮連則位於軍陣的右翼,榴彈炮連位於左翼擲彈兵與線列步兵之間,第一波進攻,盟軍展開了上萬人馬,黑色軍服的線列步兵和紅色軍服的擲彈兵突兀的出現在了稻田之中,鋪開在了大地之上。
率先發言的是清軍多面堡和炮壘之中的火炮,隆隆的炮聲從兩公里之外襲來,把線列步兵們的節奏打的微亂,在嘹亮的進行曲中,士兵們調整好不乏繼續前進,而重加農炮連已經開始攻擊清軍的炮壘。
十二磅野戰炮近一噸,由八匹雜交挽馬拖拽到位置,十二磅炮在海軍中只能算是小個子,但在陸軍中確實不折不扣的重炮了,清軍北面那兩座土木結構的炮壘在一點五公里的距離上完全擋不住十二磅野戰炮的攻擊,土石橫飛之間已經被打的無法招架,而多面堡卻是修築的極爲堅固,十二磅炮打上去,連鬆動的痕跡都是沒有。
但加農炮的威風打出來,清軍原本攻擊步兵陣列的火炮開始轉向與陸軍炮兵進行炮戰,現在唯一不清楚的就是清軍隱藏在福田河干枯河牀上的騎兵會如何應對,但李明勳也不擔心,他手下的騎兵旅也在備戰,對付騎兵有效的輕炮也隨着步兵機動,以炮製騎是陸軍的一貫思想,只是不知道今日會不會有效果。
六個團的線列步兵實在是規模宏大,在陸軍歷史上,也只有第一師成立之後的幾次大檢閱之中排練過,所以李山沒有敢玩什麼花樣,只是按照操典,讓士兵以每分鐘七十五步的速度前進,一直前進到距離敵人多面堡約一千米的時候,清軍的重炮再次開始轟擊步兵,一枚枚黑色的鐵球從濃煙之中鑽出,砸在了線列步兵前兩百米的地方,進行了第一次彈跳,從直射距離上來看,便知道這是一門重炮,這枚炮彈彈跳了一百五十米,再次落地,在凍硬的稻田之中砸出了扇形的泥土,迸射到了第一排士兵的身上,進行了第二次彈跳,落在了人羣之中,奪走了一名士兵的性命,還有兩條大腿,繼而冒着煙滾落在了一旁。
一枚枚炮彈繼續轟擊,在步兵線列上打出了一個個的缺口,但是陸軍線列上的刺刀叢林依舊寒光閃耀,步鼓手翹楚的鼓聲依舊節奏恆定,士兵們還是如同被操控的木偶,踩着鼓點邁步,除了一兩個補位的士兵,全部的士兵發出的是整齊的踏步聲,雖然不是第一次見識線列步兵,但是清軍大營之中,王爺和將軍都是看傻了,許多人更是驚呼:莫非我們對陣的不是人嗎?
線列步兵如牆而進,面對炮彈也是挺胸擡頭,前面死了一人,後面便是補上一人,隊列絲毫不停,一如數千個被操控的木偶一般推進,在與之對陣的清軍眼裡,好似殺不潰,死不絕的魔鬼一般,若非有滿洲八旗在身後彈壓,恐怕有人已經逃跑了。
而在此時,以散兵線前進的獵兵已經在距離清軍鋒線三百米的距離上與清軍接上了火,獵兵們裝配的圖溫南式線膛槍雖然壽命低,裝填慢,但好就好在其精準,在三百米的距離上,對於人體大小的目標也有四分之一左右的命中率,當然這是在戰鬥情況下,因此,獵兵們一般也會以五人小組的形式進行齊射攻擊,在散兵線中,這也是能合作的最大單位了,如果貼近到一百五十米,會兩人齊射,再近便可單人射擊了。
而清軍中,與之對陣的則是裝備重型火繩槍的射手,只是可惜,三百米,極難命中,而獵兵們射擊的目標也不是這些毫無威脅的散兵,而是他們身邊的三磅炮炮手,在獵兵指揮官的望遠鏡裡,他可是看到了不少金髮碧眼的洋人,想來也是情報中那些佛郎機參領、佐領的人,在僱傭洋人方面,滿清也是沒少下了力氣。
獵兵們也不是針對這些外籍炮兵,究其原因是,在清軍中,也只有這些三磅炮有機會傷及他們,那些炮壘炮臺裡的重炮是不會把炮彈用在散兵線上的,而三磅炮也是如此,但是他們可以用霰彈,只是那樣的話,這些輕炮就無法阻止線列步兵前進了。
這一次,陸軍沒有選擇曲線吊射的辦法,因爲清軍大隊前面有大量高聳的柵欄,這些柵欄雖然稱不上密集如牆,但清軍陣線同樣薄弱,可以擋住大部分的子彈,所在在八百米到三百米這段距離,陸軍一直忍受着炮擊以固定的速度前進,而陸軍將領們要防備的也主要是清軍中的騎兵。
越是靠近,敵人騎兵出擊的可能性越高,李山最終還是選擇了穩妥,給線列步兵的右翼也派遣了一個營縱隊,而這個營縱隊還未到位的時候,清軍方陣之中忽然傳來的山呼海嘯的叫嚷聲,李明勳在中軍之中架起望遠鏡看去,只見福田河堤壩之後,出現了一面面的大纛旗幟,包含了滿洲八旗、平南藩和定南藩,緊接着,煙塵四起之中,至少五千騎兵出現在了步兵方陣的北面,也就是陸軍右翼,博洛終究還是沒有忍住。
傳說中的禁旅八旗出陣,清軍的士氣上了一個臺階,尤其是戰陣中央的山東綠營,更是興奮的無以復加,無論是綠營還是漢藩,心中都是有一個不可懷疑的信念——八旗騎兵天下無敵,這是滿洲八旗用三十年打出來的軍事神話,在神話底下是無數的明軍屍骨的堆砌,滿洲也樂意宣傳八旗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神話,在合衆國不曾與清軍進行大規模對陣的情況下,這類神話依舊很有市場,還是李定國在衡州之戰中才稍稍撬動了一些。
騎兵如雲一般集結,雖然只有五千餘騎兵,但因爲都是騎兵,所以人數顯的格外多一些,但這支騎兵雜列了滿洲、蒙古和漢藩騎兵,從集結到出陣足足消耗了半個小時,這不僅讓護從右翼的營縱隊列陣完畢,還給予後陣飛騎炮兵和輕榴彈炮集結的時間。
“步兵停止前進,收緊陣列!”線列步兵們得到了新的命令,陣列被徹底收緊,密集的陣型甚至需要側身才能裝填藥子,燧發槍被放在身側,士兵們昂首挺胸迎接敵人的炮彈和騎兵踏出的塵土,這些經歷過數次演訓的老兵很清楚,除非清軍騎兵將領是個徹頭徹尾的蠢貨,否則接下來的戰鬥與橫陣上的他們全然無關,老兵們甚至清楚,他們連掌聲都無法貢獻,因爲那違反操典。
飛騎炮連的六門四磅炮和榴彈炮連的四門輕榴彈炮機動到了右翼位置,在他們解開炮車,定好炮位,標定數據的時候,十二磅炮已經在步兵的幫助下完成了轉向,六門十二磅炮輪次炮擊,六門炮彈飛射向了剛剛離開前沿的清軍騎兵,原本計劃率先衝陣,用騎射打亂陣型的騎射手被打了個人仰馬翻,十二磅的炮彈沒有什麼血肉能阻擋,好在十二磅炮轉向困難,只能衝着一個位置速射,清軍推開更多的柵欄和鹿角,如洪流一般涌出,但卻正對上了陸軍的飛騎炮連和榴彈炮連。
右翼正是騎兵統帥朱馬喇選擇的突擊方向,那裡只有一個新趕到的步兵營,還被炮兵切分了開來,正是最弱的地方,如果能夠突破就能側擊線列步兵的右翼,把眼前這些木偶兵橫掃一通,但戰爭就是戰爭,理想與現實總歸是有差距的,清軍騎兵雖然距離步兵營只有區區八百米,但已經是可望不可及的距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