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李明勳回到永寧城的時候,這裡已經成爲了一個大工地,規劃的城市已經被用木柵欄圍了起來,率先建好的是集市的草棚和儲存貨物的倉庫,李明勳足足看到有數千人在這裡聚集,江邊停滿了小船,以至於白頭鷹號都無法直接靠過去。
來來往往的都是周邊部落的蠻子,有索倫,有乞列迷人,甚至還有更原始的北山野人,他們用毛皮、鹿鞭、草藥交換鹽巴、棉花和布匹,即便是兩手空空的蠻子進入永寧城,也可以憑藉一把力氣獲得不錯的吃食,集市上熙熙攘攘,到處的講價的爭吵聲音。
李明勳回到永寧城的消息很快傳到了各家首領的耳朵裡,如今已經是六月下旬,趕到的首領超過了百家,來自庫頁島和黑龍江下游的部落已經從先到的人那裡聽說了李明勳的強橫,而來自的上游乃至烏蘇里江一帶的首領的瞭解則更爲透徹,燒燬的普祿鄉木城,堆積成山的屍體京觀,還有哈兒蠻部的俘虜,無一不是彰顯着那個神秘明國人的強大。
諸位首領紛紛來到了斷崖上的永寧寺碑前,這裡已經立下了一個棚子,衆人已經相約在這裡裁決一切事物,而石碑前擺着椅子和桌子各一張,棚子下還有木板牆,上面雕刻着一排一排的字。
各家首領都知道這個木牌,李明勳的屬下也向他們宣傳過,上半部分是永寧寺城的法令和交易規則,下半部分也是常用貨物的交易價格,寫的非常詳細,李明勳不在的這些日子,各家已經處置了幾起糾紛了,對於規則也有了不少了解。
“李大人到!”李德燦用女真話發出的通傳聲非常嘹亮,李明勳身着金甲,身配長刀從衆人中間穿過,身後跟了五十個火繩槍手,他坐在了椅子上,把沉重的頭盔和腰刀拆下放在了桌子上,俯視下面的蠻族首領。
首領們按照當初貢貂的習慣,列做兩邊,先是躬身行禮,繼而盤腿坐在了鹿皮上,李明勳笑問:“諸位,永寧城的交易可滿意?”
“滿意,非常滿意,您的商品質量上乘,數量充足,交易很公平也很自由,沒有人強買強賣!”當下便有人誇讚道。
“是啊是啊,到底是來自中原的上國使者,比建州人要好太多了。”
“如果我們一直這麼貿易下去,這個冬天就不會有人凍死,更不會有人餓死,我們也可以過的更好。”
衆人皆是沉醉在豐富的貨品之中,高聲誇讚,只有年邁的塔拜首領站起身,說道:“如今清國軍隊覆滅,木城被焚燒,使者戰死,李大人,您準備如何裁斷東海各部的事情呢?”
說着,塔拜環視一週,說道:“我想,這也是大家所急於知道的。”
各家首領紛紛安靜了下來,大家都是知道拜爾岱已經輸給了眼前這個男人,至少在一年內,東海這片土地的秩序將由眼前這個男人制定,大家急於知道新的秩序下,自己的利益和權柄能不能保持依舊,也想知道有沒有可能更上一層樓。
李明勳微微一笑,鄭重說道:“我此次前來,只爲驅逐東虜,恢復東海的和平與秩序,並無意傷害諸位的利益,我也曾經對塔拜和諸位首領說過,你們的地位和權柄會得到我的承認,你們得到的賞賜也不會短缺,但是一切都是在於你們對我忠誠的基礎上。”
“您想要如何對您展露忠心呢?”塔拜警惕問道。
李明勳笑了笑,說:“無論在哪個國度,哪個民族,一個人只能擁有一個主子,你們要麼選擇忠誠於我,要麼選擇忠誠於東虜,而忠誠於我的人就要接受我的賞賜並且向我貢貂兒,交出東虜對你們的一切賞賜,包括印信、官袍、蟒服。”
這一下,這片空間立刻被喧囂和吵鬧佔領了,一張張憤怒的臉出現在了李明勳的面前,不滿的叫嚷吐口而出,甚至有人已經衝向李明勳,卻被鋒利的矛鋒和黑洞洞的火繩槍逼了回來,眼瞧着就要出現一場火併,塔拜擡手說道:“諸位,安靜,請聽我說。”
待安靜下來,塔拜說道:“李大人,接受您的賞烏林,並且向您貢貂這完全沒有問題,可是爲什麼收繳我們從清國得到的賞賜呢?您要知道,他們賞賜我們不僅有印信和官袍,我們親族的衣服、用度也有許多來自清國。”
李明勳冷冷一笑,說道:“你們留着那些東西,就是蟄伏等待,看看將來東虜會不會打來,你們也好去表忠心,我是不會給你們背叛機會的。”
說着,李明勳站起身,說道:“諸位,印信和官服必須如數上繳,至於其他東西,比如布袍、衣物之類,我可以用等價的東西交換,但是若有藏匿,一律視爲叛逆。”
此言一出,各家頭領紛紛討論起來,說到底,那些賞賜是他們部落重要的財產,平白無故的上繳他們自然不樂意,但是如果交換的話,就不會有多大損失了。安林第一個站出來,說道:“我們色輪蘇部沒有任何意見,我會差遣人把與東虜有關的東西送來。”
“是啊,我們部落也沒有問題。”
隨着安林帶頭,很多人都出來表態,漸漸把其他人孤立出來,塔拜看着身邊的人越來越少,最後只剩下十幾個,嘆息一聲,也選擇了屈服,李明勳點點頭,對着那些拒絕的人說:“你們既然不願意效忠我,便滾吧,回去洗乾淨脖子,準備接受來自我大軍的討伐吧,如果你們再出現在了永寧城,我會砍掉你們的腦袋。”
十幾個人臉色鐵青,紛紛離去,縱然心中有千萬個不願,此時也是發作不得。
“諸位,朝秦暮楚者已經離開了,現在是我們一起制定新秩序的時候了。”李明勳重新坐回了椅子上,臉色和緩了許多。
塔拜眉頭緊皺,問道:“李大人,您不是已經答應賞烏林和接受貢貂了嗎,難道您想反悔嗎?”
李明勳擺擺手,這賞烏林和貢貂只是中原朝貢體系的一個變種,明朝也不是沒有如此辦理過,只不過是讓各部首領前往北京罷了,但一直以來建州和海西部做到了,東海各部因爲路途遙遠,朝貢不常,而努爾哈赤派遣兵馬築城於普祿鄉,就是讓朝貢制度常態化。而反過來說,這裡的部落已經習慣了接受西面的賞賜,並且貢貂。李明勳若是改變這一制度,必然是遭受反對的。
“塔拜首領誤會了,我沒有那個意思,貢貂和賞烏林依舊會持續下去,只是地點改在了永寧城,依舊是每年一次,但是東海之地不生五穀,不產布帛,民生之艱難,是我平生僅見,而諸位首領誰不希望部落昌隆,生活富足呢,而簡單的貢貂和賞烏林並不能如此,所以我想與各部展開更深入的合作,各取所需,不好嗎?”李明勳鄭重說道。
塔拜問道:“您說的更深入的合作是什麼?”
李明勳拍了拍手,幾個衛兵擡着兩個木板走了上來,木板皆是用紅綢布蒙着,看樣式倒是與棚下那一塊差不多,李明勳站起來,指着原先那塊木板說道:“這是我制定的法令和交易規則,諸位也都是同意過的,所有向我貢貂和接受賞烏林的人都可以依據這個法令行事,而你們難道沒有發現上面的缺陷嗎?”
塔拜說道:“當然,有很多商品你們擁有,但是卻沒有出現在木牌上比如鐵器和武器,而且你們商品的價格也與其他地方不一樣,我聽你們船上的乞列迷人說,同樣的鹽巴,當初在興凱湖,你們只賣一半的價格。”
李明勳認真的點點頭,稱讚道:“塔拜首領,您有一雙銳利的眼睛和智慧的頭腦,確實沒錯,同樣的貢貂和賞烏林制度下,我提供的東西比東虜的好,比東虜的多,也比東虜的便宜,這就足夠了,如果你們想得到更好更多更便宜的東西,就不能僅僅進行簡單的貢貂了。”
說着,李明勳掀開了第二張木板上的紅綢,拍了拍李德燦的肩膀,李德燦連忙高聲把上面的內容唸了一遍,並且對幾個首領提出的問題進行了解釋,李明勳聽不懂女真話,但是從首領們的面部表情和說話語氣就能看出,他們對這個內容感到驚訝,也很意動。
在新的規則裡,鹽巴、糧食、布匹、棉花這些必需品的價格降低了兩成到三成,而且不限量供應,而可以用作軍備的鐵錠和鐵製品雖然限定了數量,但是供應量也很充足,當然每個人都清楚,這些優惠可不會平白無故的得到。
各家首領相互看看,最終還是推舉出塔拜與李明勳交涉,塔拜問道:“李大人,我們做什麼,才能達到這類貿易資格呢?”
李明勳微笑說道:“很簡單,只接受貢貂和賞烏林的部落我們定性爲外藩,而你們看到的規則則是定性爲內藩,內藩需要向我們開放領地和部落,我們可以進入你們的部落貿易,僱傭你們的部落民做士兵、工匠和勞工,在你們同意的基礎上,可以在你們的領地進行開礦、伐木等經濟活動,當你們的部落受到其他內藩威脅的時候,我們會調解、賠償,如果威脅你們是外藩或者其他部落,我們會出兵相助,而你們也要與我們站在一起對抗東虜。”
各家首領的臉色都不太好看,自從有賞烏林制度以來,他們與清國的也只是簡單的朝貢關係,對於東海發生的爭端、戰鬥,只要不涉及到清國利益,沒有人管理,這片土地依舊荒蠻的叢林法則,滿清也是對此放任自流,而如今李明勳有意重新制定這裡的秩序,雖然對於改變現狀的作法,各家首領都是有些排斥,但卻不得不接受一個事實,那就是他們沒有能力阻止這一切。
內藩僅僅多了鐵製品這一項就足以獲得高於外藩的軍事優勢,而在內藩與外藩的戰鬥中,李明勳會站在內藩一方,更是打破了平衡,如果想要保住自己的部落和領地,那就只能加入內藩的行列。
可以說,李明勳就是用堂堂陽謀,分化這裡的勢力,整合東海的資源,半強迫的讓東海各部進入自己的統治體系,因爲這片土地實在廣袤,可能會持續很久才能完成,但是當它被制定出來的時候,就已經是大勢所趨了。
然而,當衆人瞭解了其中規則、權力和義務之後,只有寥寥七八家加入到了內藩行列,其中多是小部落,他們或者與東虜有血仇,或者面臨大部落的威脅甚至瀕臨吞併的厄運,只有安林的色輪蘇部和巴海的烏扎拉部算是大勢力。
李明勳對這個結果並不感到意外,畢竟東海之地是一個戰爭節奏非常緩慢的地方,在各部眼裡,自己只是贏了一時,誰知道明年清國會不會打回來,一切重歸以往,反正大家有的是時間等待這個結果。
“大人,那最後一個木牌是?”一個年輕的首領看着最後一個被紅綢蓋住的木牌,難掩好奇的問道。
李明勳笑了笑,讓李德燦揭開,向他們解釋了起來。
最後一個木牌則是親藩資格的恩養,所謂親藩就是把部落和領地全部歸順於李明勳,接受永寧城的統治,部落民成爲永寧城的屬民,領地成爲永寧城的轄地,而部落的首領貴人則居住在永寧城,享有法律和貿易的特權,而所在部落的行政、司法等權力完全由永寧城掌控,首領失去了土地和領民,得到的卻是權力和富貴,首領可以在永寧城擔當要職,執掌軍隊,還可以獲得其他部落貿易的代理權,甚至某種商品的壟斷權。
可以說,親藩是徹底融入李明勳的統治體系,一躍完成改土歸流的過程。
然而,對於目前的形勢來說,沒有人選擇成爲親藩,即便是巴海和安林也沒有表態。
“閣下,您肯定會成爲一個偉大的國王,請接收我最真誠的禮節。”在衆人離開之後,大衛認真的對李明勳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