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一出口我就被自己鎮住了。
這不該是我說的話。
事前我曾費勁心機準備應對今晚可能會出現的各種狀況,羅傑剛剛還爲此特地交代過我,但我沒想到自己現在竟然會這麼沉不住氣,輕輕鬆鬆的就被孟琳的一句話撩撥得失了態,在我沉穩的個性下其實是被理性死死壓制住的破壞慾,不知被觸動了哪根神經,現在它不期而至,我突然就沒法控制了。
一切被我搞砸了。
但我並不覺得後悔。
我發現一個人在放棄討好別人的時候原來心裡會如此踏實,我告訴自己真的沒必要勉強自己,沒有這個項目,我又不會死。
尤其是當我的眼光觸及到不遠處的自遠時,我內心更加確定了自己的想法,他在那一堆如魚得水的男人中顯得是那麼格格不入,他本不想過來的,都是因爲我。我頓時一陣愧疚和難過,心疼他,也心疼我自己。
然而讓我意外的是,孟琳竟並沒有我想象中的不高興,相反望着我好玩似的露出貓戲老鼠的笑意來,“有意思,這應該纔是真正的你吧?說實話,我這個人個性很直率的,最不喜歡的就是戴假面具的人,看到那種人,我要不就當場戳穿,不要就是懶得理睬。”
我也笑。既然她喜歡看到真正的我,那我就索性如她做回我自己吧,我清清嗓子,開口道:“如果一切都可以像孟小姐一樣能夠輕鬆地得到,誰還願意戴着副假面具讓自己窒息難受呢?不過孟小姐,你引以爲榮的直率在別人看來,可能是自私沒教養。”
孟琳臉上的肌肉急促地動了動,有些詫異似的看着我,“沒想到我隨便一句話竟然就傷害到你了,你自己應該知道的,這麼一身刺對你一點好處沒有,我也根本沒必要爲你的自卑負責。”
“自卑?”我不僅深吸一口氣,“你是在說我嗎?”
孟琳淡淡一笑,傲然道:“難道不是嗎?我聽林超提過你,還說你小小年紀懂得可不少,什麼書法什麼藝術,我知道你的出身也知道你這種人的本事,你跟那個羅傑是一樣的,你們這種人,只要有一點機會就會死死抓住不放。你表面上對我客客氣氣,但其實內心對我充滿了敵意,因爲你明白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你怕自己的不足會被我比較出來,是不是?你這種女孩子我見得多了,不過你和她們不完全一樣,她們一般是將話放在心裡,很少有像你這樣膽敢說出口來的。”
我不禁愕然,幾乎要放聲大笑起來,簡直不敢相信世上竟然有這種自以爲是的女人,難過這就是她所謂的直率嗎?
孟琳見我不出聲,湊上前來,低低笑道:“曾小姐別激動,我說中你的心事了吧?其實我也不想讓你難堪的,但我不得不提醒你世上有個詞叫門當戶對,現在你已經高攀上何自遠了,就好好的安分地守着你的一畝三分地吧,不要再妄圖對別的男人打主意。”
我頓時恍然大悟,原來這身女文青皮囊根本是假象,不過是個俗氣的嫉妒心發作的變態老女人罷了。
我惡向膽邊生,也笑道:“孟小姐,據我所知,林總手下有不少年輕漂亮的女下屬呢,我真擔心孟小姐會忙不過來。”
我們兩個此時是腦袋靠着腦袋,臉上都帶着笑意,大概在外人看來簡直就是親密無間呢,瞧,羅傑朝這邊走過來了,笑道:“這麼開心?聊什麼呢?”
“你們男人不會懂的,”孟琳站起身來,怪笑道:“羅總,我好久都沒遇到像曾小姐這麼有趣的人了,今天真是大開眼界呢。”
“是嗎?”羅傑頓時異樣地看了我一眼,賠笑道:“不染沒說什麼不得體的話惹您不高興吧?她剛畢業,說話又一向就不經大腦……”
我不等他說完就徑自朝自遠所坐的方向走去,自遠正和林超在談着什麼,我客套地朝林超點頭笑笑,伸手按住了自遠的肩膀,他明顯感受到了我的心情,擡頭看了我一眼,馬上站起身,將我拉到窗臺邊,低聲關切道:“怎麼了?”
我吸了吸鼻子,“對不起……我實在受不了那個女人。”
自遠握緊了我的手,“怎麼回事?剛纔我跟林總談得還可以啊,我以爲可能性很大……”
我望着他的眼睛,“我搞砸了,得罪了她,生意肯定泡湯了,你會不會怪我?”
自遠一愣,然後搖搖頭,居然笑了起來,“怎麼會?搞砸就搞砸吧,沒關係的,不染,說實話我內心其實一直都不想你來談這單生意。”
我咬咬脣小聲道:“我真的應該聽你話的。”
“現在聽也不晚,”他突然神色一頓,低聲道:“只是姐夫今天估計要不高興了,畢竟這生意是他牽針引線的。”
我心裡頓時有些不安,一下子轉過身去。
羅傑朝我的方向掃了一眼,拍拍手笑着走到餐桌邊,神色很輕鬆似的,“各位,我看時間也差不多了,現在就請大家入席吧,”他拍拍坐中唯一的金色的高背椅,朝林超笑道:“林總,這個位置非你莫屬。”
林超笑笑,也不推辭,當仁不讓地走過去坐下來,孟琳在他身邊坐下,附耳對他說了句什麼,不知道我是不是過於敏感,我看到林超若有所思地朝我瞥了一眼。
我知道已經跟這單生意無緣了,因此並不緊張,相反卻朝他禮貌地一笑。
羅傑安排張主任在林超的另一邊坐下,誰知道林超卻笑道:“今天是迅馳請客,也是我們公司跟迅馳談生意,還是讓何總坐我旁邊吧,張主任就坐別的位置,反正都一樣的。”
自遠笑笑,並沒有謙讓,拉着我的手走過去,在林超身邊坐下來。
心中已經不再抱有奢望,因此我跟自遠的態度都比一開始進門時輕鬆多了。
在服務員給自遠倒酒的時候,我探身道:“對不起林總,有件事我得彙報一下,自遠昨晚喝多了,今天就少喝一點,可以嗎?”
林超還沒說話,張主任便笑道:“這怎麼可以呢?今天你們迅馳可是唱主場啊,沒誠意可不行。”
羅傑說道:“自遠昨晚真的喝多了,今天就由我代替他陪在座的諸位吧。”
“你代替他?兄弟,這可不是你一個人說了算的事啊,”張主任笑聲更大了,眼神瞟向我,近乎不懷好意,“曾小姐,你同意不同意今晚由羅總全權代替何總?你要是同意,我們就同意,大家說是不是?”
桌上的男人頓時一齊鬨笑起來。
我漲紅了臉,我知道這種葷話酒桌上常有,要是當了真甩下臉色,那就真的太小家子氣了,於是平靜地朝羅傑笑笑,“謝謝姐夫幫忙。”
“這麼說曾小姐是同意了?”張主任樂不可支地連連拍着身邊羅傑的肩膀,“兄弟,好福氣啊,哈哈哈哈!”
自遠咳嗽一聲,突然將面前的杯子一推,笑道:“不就是幾杯酒嗎?怕什麼?今天我捨命陪大家,不醉不歸!”
“好!豪氣!”張主任趕緊招呼服務員,“快,滿上,給他滿上!”
我不好多說什麼,只得眼睜睜地看着自遠開始和一幫人你來我往觥籌交錯。我和孟琳一樣喝的是紅酒,對我而言,幾乎沒有壓力。
似乎是約好了,今晚所有的炮火都對着自遠開了,他很快就顯露醉相,我不顧孟琳戒備鄙夷的神情,不得不將懇切的眼神投向林超,“林總,自遠真的是不能再喝了,不如今天酒就到此爲止吧……”
我話還沒說完就被羅傑打斷了,“不染,別不懂事了,哪有主人請客讓人少喝的?這也不合我們泰城的規矩。”
自遠也舉起酒杯大着舌頭道:“喝!繼續喝!”
我看着他眼裡的疲憊,心裡又痛又悔,突然起身搶過他的酒杯,仰面咕咚一聲將杯中酒一飲而盡,笑道:“自遠的酒下面由我來替他喝,張主任應該沒意見吧?”
張主任搖頭笑說沒意見。
我扭頭,自覺笑靨如花,“林總您有意見嗎?”
林超笑得雲淡風輕,“沒有,想不到你還有這個本事。”
孟琳突然開口道:“曾小姐的本事可多着呢,今後一樣一樣的使出來,估計大家會傻眼的。”
她的語調有些怪異,在座的都是聰明人,紛紛對視,然後開始和鄰座插科打諢起來以表示自己很忙碌沒聽到這話,我好笑似的朝孟琳的方向看去,正好接觸到林超探究的眼神,我光腳不怕穿鞋的,孟琳既然已經認定我是無恥的壞女人,那我就無妨壞一次,我端着酒杯,手臂越過自遠,朝林超笑道:“林總,我敬您一杯。”
“謝謝,”林超很紳士地一笑,和我碰了杯,小飲了一口。
我笑笑,仰面一飲而盡,然而將杯子倒置過來,放到桌上,眼睛默默地望着林超。
“看來是我失禮了,”林超笑起來,重新舉起舉杯,飲盡杯中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