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臨淄,齊王府書房,聽得童崖所言,苟晞不由面顯陰沉。他自然不傻,數日前安平縣城的那場截殺,分明是麾下的抗華一派擅做主張,意欲生米煮成熟飯,逼其徹底走上對抗華國的不歸之路,他雖順水推舟給了華使一個下馬威,迄今猶未處理李氏以做平衡,可這並不代表他心裡舒服,如今再被童崖當面揭開,臉色怎會好看?
當然,苟晞知曉內外之分,他瞥了童崖一眼,不悅道:“安平一事,貴使受委屈了,不過,我齊晉內部之事,孤自會酌情處理,尚還不勞貴使費心。”
“齊王殿下多慮,在下絕無插手齊晉內政之心,也無那個能力。”童崖一笑,不以爲意道,“然而,貴方抗華派所言所行,涉及殿下抉擇對華態度,在下只得就其立場輕言幾句,僅供殿下考量。說來殿下飽讀詩書,想來知曉昔年赤壁大戰之前,吳主孫權徵詢羣臣之際,魯肅魯子敬所言吧。”
《資治通鑑》有載:“(公元十四年)(東吳諸臣皆言降曹)魯肅獨不言。權起更衣,肅追於宇下。權知其意,執肅手曰:‘卿欲何言?’肅曰:‘向察衆人之議,專欲誤將軍,不足與圖大事。今肅可迎操耳,如將軍不可也。何以言之?今肅迎操,操當以肅還付鄉黨,品其名位,猶不失下曹從事,乘犢車,從吏卒,交遊士林,累官故不失州郡也。將軍迎操,欲安所歸乎?願早定大計,莫用衆人之議也!’”
苟晞出自高門,自幼通覽經史,焉能不知魯肅勸說孫權的一段?被童崖這麼一點,他頓時心中一凜。儘管戰和格局迥異,可在齊晉難保之下,其麾下大部士族也即抗華諸臣,自然願意棄遷國而南降,而他們對待東晉的態度,完全就與昔年東吳羣臣對待曹操相仿,根本就不會與他苟晞一條心嘛,難怪會毫不猶豫的擅殺華使!
所謂局內迷糊局外清,不光苟晞,苟純也霍然明悟,插言恨聲道:“那幫只顧自家基業的士族官員,若能保住齊晉,維持勳貴固然是好,若難保住齊晉,對他們而言,遷國前往海外開荒,又哪裡比得上南投東晉,依舊高官得做,良田得佔?哼,一幫養不熟的白眼狼,抗華抗華,原是抗在這裡!大兄,沒準他們早已暗中與東晉有了款曲,我等不得不防呀!”
苟純的由衷之言,不啻於辣手補刀,頓令苟晞的臉色徹底黑了下來,而揭發亦或說挑撥成功的童崖,則似事不關己,已然輕輕抿起茶來。於公於私,他自然渴望苟晞就此幹掉齊晉的抗華一派,哪怕依舊不會相助華國出兵,至少內亂一場後,短期內不再能威脅華國,但他也知適可而止,話題點到此處,如何決斷只能全憑苟晞。
室內一時寂靜,落針可聞,殺氣升騰,但良久之後,苟晞卻是收了神色,淡笑着看往童崖道:“且不談那些令人煩心之輩,本王卻想知道,貴方意欲驅使我齊晉轉向南攻,想來不會僅憑貴使空口白牙吧?”
能幹上諸侯這一型的,果然都非省事的主,到了這時依舊不忘撈好處!童崖心中吐槽,卻也不作遮掩,亮出底牌道:“過往所言之遷國,僅是土地擴增五成,三州之地僅可換得蘇門大島的三分之二,但若齊晉誓師南征,我方可將蘇門縣與幾處保護區之外的整個蘇門大島,皆交由齊晉遷國之用!那裡地獄遼闊,有廣袤資源,又沾絲路之利,想來虧不了齊王殿下,但若殿下不甚放心,還可遣人前去探查一番。”
足足兩倍之地,詳情又哪裡還須探查?苟純已衝苟晞連使眼色,須知遷國派對南洋可能的遷國地獄,細節之瞭解甚至更過童崖這個華國使節。苟晞對童崖口中的蘇門大島同樣不算陌生,再見苟純神色,遂也不再拿腔拿調,終是拍板道:“好吧,某願相助華國南征東晉,具體細節之確定,且由純弟全權負責與貴使商榷。”
“好,齊王明鑑!相信他日遷國之後,新齊國雄踞海外,安居樂業,遠攝西夷,殿下自會滿意於今日之抉擇。”童崖再也禁不住心中喜意,拱手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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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接下來,或因童崖笑得太嗨,心中難免丁點失落的苟晞,卻面色怪異的盯着童崖半天,直到童崖背脊發涼,苟晞纔不無惡趣味的嘿笑道:“貴使赤膽忠心,爲成使命而不顧生死安危,想來爲了我方儘快穩定內部,轉向南攻,當不介意再多吃點苦頭吧。當然,這裡如今還是某家地頭,即便貴使介意,本王勉爲其難也只好得罪了...”
齊王府邸,自從童崖使者力壓劉超,覲見苟晞之後,書房之外的許多雙眼睛,便時不時的瞟望書房,關注着這場可能決定齊晉走向的關鍵會晤。某一刻,忽聽書房內砰然大響,顯是拍案之聲,旋即,復又傳出了苟晞的咆哮:“欺人太甚,你華國真是欺人太甚,真當苟某是軟柿子嗎?還有你這小小使節,什麼腌臢貨色,竟然也敢狗仗人勢,在本王面前大放厥詞?”
院內頓時一片肅靜,一衆侍從下人無不面面相覷,要知苟晞是名門出身,涵養一流,雖殺戮頗重,尋常卻玩慣了淡泊高雅,如此怒罵出聲委實少見,那位華國使者該是如何的囂張無禮呀?
旋即,衆人便已略知答案,卻聽那位華使童崖回以咆哮道:“姓苟的,你當多照照鏡子,自己究竟有幾斤幾兩,爾齊晉此前聯合他方勢力一同威脅我方邊境,如今我華國能給開出這些條件,已是華王浩天之恩,你丫竟然還敢挑三揀四,莫非是嫌命長了,還是以爲我華國兵威不厲乎?”
臥槽,果然夠暴的脾氣呀!書房門前的侍衛們不免心道僥倖,好在他們之前愣是搜身,繳了使者兵器才讓入門,否則,誰知那位據傳極度暴脾氣且瞪眼殺人的華國來使,在如此氣氛之下,會否直接對自家齊王動手呢?
好戲可沒止此,跟着,又聽遷國派的中堅人物苟純的怒喝:“你華國確也過於欺人,主動攻襲了我方水軍,竟還壓低遷國條件,更要我齊晉爲之矛頭南轉,去與東晉打生打死,哼,屆時兩敗俱傷,我等實力再減,還憑甚相信爾等能夠履那遷國之約?莫非你華國以爲滅了匈奴,拉攏了曹魏,天下便已盡握於手了嗎?”
“哆!休得再言,與這等狂悖之徒有甚可說,沒得辱沒了我苟氏聲名!”苟晞的厲喝響起,打斷了苟純的廢話,更是喝令房外道,“來人!與某將這個華使拿下,哼,且先留下一條狗命,千萬別弄死了,待得本王不日征討華國之際,還要割其首級用於誓師祭旗!”
“砰!”書房門被守候在外的侍衛撞開,一干侍衛立即衝入,伴着一陣怒罵與毆打之聲,不片刻,便有侍衛推搡着雙肩反剪的華使童崖走了出來。卻見其人已然衣衫零亂,披頭散髮,哪裡還有適才進房前的自信儒雅?
不過,沒給府內衆人多少幸災樂禍的時間,頗顯死鴨子嘴硬的童崖,雖被推搡着跌跌撞撞前行,口中兀自不斷喝罵:“直娘賊,什麼齊王,縱容屬下刺殺在先,如今更敢直接對本使無禮,沒涵養的腌臢貨,且待我華國大軍殺到,定會叫爾等追悔莫及...”
齊王府的一幕,如同長了翅膀一樣,迅速傳遍了臨淄,乃至整個齊晉,一時間,遷國一派措手不及,彷徨無措,抗華一派則幸災樂禍,歡呼雀躍。更有些許反應敏銳兼作風潑辣的騎牆之輩,已然或公開或悄然的忙活起了城頭變幻大王旗。
不待各方從驚聞紛亂中完全回過神來,苟晞隨即下書通傳,召集齊晉各地大員與軍隊將領,前往臨淄舉行大型朝議。儘管通知上並未明言,可誰都能猜到,苟晞這是與華國沒談攏,已經下定決心,要聯合東晉,部署齊晉的對華開戰事宜了。
由是,五日之後,在齊晉各方密切關注之下,一場決定齊晉走向的朝會在臨淄城緊急召開,與會者幾乎包括了齊晉所有的文武要員過百名,另還列席了齊晉一應世家大族的賦閒家主。當然,一如既往的是,朝會舉辦地是在齊王兼大將軍府,並無那位傀儡皇帝的什麼事兒。
大將軍府門前,此時正是車水馬龍,出於今日的會議規格,熊良被安排至院門親自值守,看似公式化的臉上,不時閃過失神之色。他可不知道苟晞的真正算計,只知如今的風向明顯是要與華國開戰,且不說他不願對陣血旗軍那等足以滅匈的強大對手,單是他所附庸的遷國一派即將失勢,便將對他本人可能有着莫大沖擊,可除了頹然與無奈,他卻什麼都做不了。
“讓開!快讓開!”一陣囂張的吆喝聲中,一亮富麗堂皇的馬車在一干護衛的開道下,施施然抵達府外。廂門打開,踩着人凳,三名峨冠博帶之人陸續下得車來。
被打斷思緒,熊良擡頭看去,眼瞳頓時一縮,已然認出其中二人分別是王重、劉超,而另一名精神矍鑠的老者,卻是齊郡李氏的前任老家主,李祥之父李隆。這麼三個重量級人物,此時同車而來,非但表達了某種態度,怕還免不了今日的一番興風作浪...